第六十七章
「下月初一啟程，」緋暝秋瞥了眼邊上的柳青， 「柳青， 你留下。」
左砂收拾了桌上的東西，彎腰行禮， 「屬下先行告退。」
門緩緩合上， 一直笑眯眯的柳樹妖不等緋暝秋開口， 率先道， 「很抱歉王， 蟾蜍那邊並沒有您想要的消息。」
「可我等不了太久， 」緋暝秋支著頭，「怎麼辦呢。」
「如果是您的意願的話，那麼屬下只好再回去那邊催一催了。」他笑著， 「不過神龜已經絕跡了千年， 就算是您等不及， 屬下也沒辦法立刻就弄來一隻。」
「我聽聞古樹有靈， 若真沒有神龜，柳先生不妨替我算算， 也都是一樣的。」
「您不要為難屬下了，」柳青苦笑， 「古樹才有靈， 屬下不過是個棵小樹， 何德何能算出您的未來， 就連屬下自己的未來都漆黑一團， 摸不著頭緒啊。」
柳青， 一千八百歲的柳樹，比起動物而言，尋常的植物修行更加艱難。
動物只需要修出人形便能如人類的修士一般修行，而植物要先修出意識，再練出人形。
除非奇花異草，像是柳青這樣的柳樹，能在一千多歲坐上獸族中的堂主，毫不誇張的說，確是千古奇談。
緋暝秋自從得了這麼一位奇妖，不僅族裡的內務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就連出兵也是百戰百勝。
星象地理，八卦陣法，這位柳先生無一不沾，左砂時常想自己同柳青換個職務，都被柳青拒絕了。
「我家還有嬌妻要陪，護法一職著實精力不濟。」
不管走到哪裡，左砂都要被嘲諷一下配偶的問題。
真的是很過分。
不過大家嘴上這麼說著玩，其實心裡都挺喜歡左護法的。
打個比方的話，右護法是父親，負責殺敵保家，很有安全感；左護法就是娘親，雖然嘮叨囉嗦了一點，但是回事無巨細的打理好每一件事情，有任何問題去找左護法都能得到解決。
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娘親。
左砂本人並不是太喜歡這個比喻。
之前在攻打蟾蜍一事上緋暝秋斟酌過柳青和左砂。
看起來溫文爾雅書生氣息的柳樹妖和貌似冷酷無情的左砂其實內在性格恰恰相反。
他們幾個裡面，左砂是最優柔寡斷善良忠厚的一個，鬼知道他這樣的性格是怎麼來的，但是事實上，論狠絕陰毒，他及不上柳青的一半。
雖然修為較弱，可柳青的狠毒，就連緋暝秋有時都歎為觀止。
至於為何要派柳青去攻打一個又偏又窮的小小蟾蜍族，這裡面則有不小的原因。
「不過就屬下來看，您並不需要什麼神龜，我們的計劃萬無一失，就算一時不能成功，蟄伏一段時間，這天下遲早會落入您的手中。」柳青彎著眸子，掀開面前茶盞的蓋子，裡面是一杯白水。
他並不習慣喝別的植物的殘肢。
「我關心的不是這種小事，」緋暝秋靠著王座的椅背，「你現在就趕回去，找不到神龜就不用回來了。」
蟾蜍，水路兩栖的動物。
對於能佔領陸地和天空的獙獸而言，水下是他們唯一忌憚的領域。
獙，見則天下大旱。這話到底帶了點誇張，否則這天下早就旱完了。
陸上天上的生靈都好說，要想佔領水下的族群，就得再多加點籌碼。
水路兩栖的蟾蜍就是個不錯的媒介。
包括蛇族在內，從兩栖為切入點，緋暝秋已然著手佈置他的海軍，只等時機成熟，便徹底統領水域。
但這不是最主要的目的，最主要的是，他想找到傳說中的神龜——能知曉古今未來的神龜。
越是往高處爬，他就越是害怕墜落，一步也不敢踏錯。
到了這個高度，一旦走錯一步，便粉身碎骨。
若是幼時的緋暝秋，他不會那麼在意未來如何。
可在嘗過高處的滋味之後，他愈發沉醉期間，也就愈發恐懼哪一天會失去一切。
他想知道未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半是惶恐半是期待地想知道。
自己是否會遭遇不測、柚子會不會哪一天離開自己、老祖宗要剝奪自己什麼東西……
太多的問題，擁有的越多忌憚的越多。
自從聽說有能通曉古今無所不知的神龜之後，緋暝秋立即撥了不少人手去尋找。
如果一切都能提前知曉的話，他就能提前準備，避開不少危難。
柳青剛喝的水還沒咽下，便聽到了這話。
他歎了口氣，無奈起身，「如您所願，那麼屬下就先行告退了。」
他知道緋暝秋的意思，不僅是找神龜，佈局海軍的事情也同樣要他來操心。
看來清閒的日子徹底結束，是時候開始忙碌了。
真是，連杯水他都還沒喝完啊。
在柳青啟程的同時，緋柚也沒了清閒。
她當晚整夜沒沾床，派紫衣衛守住王殿後，趕去了議事堂。
在這之前就不得不提一下紫衣衛。
緋暝秋吸取妖力喜歡掐頭去尾，把最劣質的小妖殺死取樂，把各族的首領長老高層的妖力吸乾來助長修為。
剩下的中間部分，如果有願意歸順的自然好，不願歸順的，他也不會全部趕盡殺絕。
這些妖實力不錯，可用來吸取功力他又不是太瞧得上眼，於是便控制了他們的精神，練成類似傀儡一樣的存在，無知無覺，除非被砍到徹底死亡才會停下。
這便是緋暝秋魅術的可怕之處，不僅僅是常人認為的狐媚把戲，而是可以控制思維的妖法。
將這些妖怪聚集起來，就是一股令人膽戰心驚的隊伍。統一穿上了紫衣和面罩後，取了紫衣衛這個名字。
「你怎麼來了。」左砂有點意外，這個時間緋柚應該在王殿裡待著才對。
「我來看看。」緋柚沒有坐下的意思，站在桌前開口道，「是下月初一麼。」
「嗯，基本確定是這樣。」
「到時候，」少女看著他，「我去就夠了。」
左砂擰眉，「豺狗兇悍狡詐，而且同族之間十分默契，這一仗打得並不輕鬆，憑你一人之力有些不穩妥。」
「不是還有那些狗麼。」緋柚淡淡開口，並沒有把左砂的顧忌聽進去。
「我們養得那些藏獒固然兇猛，可說到底只是獸，無法和妖相提並論。」
一個族群裡面，並不是全部都是妖的，大部分都還是獸形的模樣。
真的能熬出來化出人形甚至擁有戰鬥力的妖怪其實不多。
一般的部族，妖能占三成已是不易，緋暝秋的部族裡有近四成左右能化形的妖精，因為基數大，相對數量不多，絕對數量也不算太少，拿出去足夠威懾它族了。
像是那些生下來就擁有人形的妖怪，父母雙方非得是頂級的老怪物不可，但這些頂級的老怪物們往往性格孤僻詭異，各自劃地為王，不會那麼容易結為配偶。
比起做夫妻，他們對吸收對方的妖力更感興趣。
「他們也沒有多少妖精。」緋柚做過瞭解，「能存活至今，說到底只是依仗著身後的蒲蓮罷了。」 沒有妖敢在妖王的旁邊開戰，蒲蓮邊上的豺狗也就一直過得很滋潤。
「交給我，」她再度開口，「我沒有壞過事，你沒有理由不信任我。」
左砂思忖片刻，沒有立刻應下，「你是從王殿過來，有和王提過麼。」
「沒有。」
「這是王親擬的戰術，你在計劃裡只是我的副將，如果想要改變計劃的話，為什麼不先去問王。」
少女斂下眼瞼，一手撐在了左砂面前的桌上，「同意，還是不同意？」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他要按照規矩辦事。
「我明白了。」她回正了身子，臉上淡淡的，複又開口，「不過我要再帶個妖。」
「誰？」
「藍雲兒。」
左砂有些意外，「她同意麼。」那個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兔子，到了獙獸和豺狗的戰場上真的不會立刻嚇暈過去麼。
「她會同意的。」緋柚轉身，抬腳踏出房門，身影匿在了黑夜中。
左砂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他並不瞭解緋柚和那隻兔子的往事，不過能讓緋柚這樣重視一隻食物，想來藍雲兒同她交際匪淺。
離開議事堂不久後，一隻棕色的小蝙蝠落到了她手心，細嫩的爪子上還攥著一卷小紙條。
緋柚取下打開，望見上面的內容後微不可查地瞥了眼議事堂的方向。
「乖。」她伸出食指摸了摸小蝙蝠的腦袋，「給你獎勵。」
停在她手上的小蝙蝠扇了扇翅膀，低頭用尖利的獠牙刺進了少女皓白的手腕，小口小口地吸食血液。
沒有妖知道，緋柚除了攻城殺敵以外，還有另外的任務——她是緋暝秋的眼睛，替他看著整個族群。
遍佈西北的上萬隻蝙蝠不僅僅是傳信用的信使，更是他們暗中的釘子。那些明面所謂絕密的信件，沒有一件是緋暝秋不知道內容的。
他終歸沒有信任任何人，除了緋柚，唯一的妹妹。
正因如此，緋柚更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一旦她有了異心，緋暝秋的巨大王國便徹底陷入了黑暗。身為王的緋暝秋，就再也看不見了。
不可以背叛哥哥，絕對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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