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緋暝秋醒來時已經到了第二天下午， 他抬起手臂，看著上面幾道血痕，彎了彎眸子。
到底是他妹妹。
伸出舌頭舔了舔傷口，血液都已凝固結痂， 憑藉妖族的恢復力再過一天就該差不多了。
室內漆黑一片，從昨天晚上一直鬧到天亮。
殿裡掛著厚重的簾子， 陽光被嚴嚴實實地擋在外面，屋子裡幾乎不辨晝夜。
「唔……」察覺到身邊有輕微的動靜，緋柚睜了睜眼，剛剛打開一條縫，很快又閉上了。
她抱著哥哥的一條手臂，困倦地呢喃，「哥哥要起來了麼。」
起來的話她就幫哥哥穿衣服。
說是這麼說，少女的尾巴還搭在緋暝秋的小腿上， 全身上下都在發散著濃鬱的困意。
獙獸一天可以睡六七個時辰， 比起大多數走獸都來得喜歡睡覺。
「不起。」緋暝秋把妹妹抱進懷裡， 「今兒不值班了， 我讓左砂替你。」
「不行。」緋柚小聲道， 話說得又輕又慢， 隨時都會徹底睡過去，「左砂好忙， 今天是我。」
「那……」緋暝秋將下巴擱在少女頭頂， 嗅聞和自己身上相近的氣息， 「哥哥替你。」
懷裡沒了聲音， 他低頭，看見少女呼吸均勻，臉上還睡出了層紅暈。
沒有上妝的少女看起來又軟又乖，緋暝秋收緊了手臂，把人抱得愈發緊。
昨天晚上因為又提到了錦瑟閣，導致有些話他沒有說出口。
千年過去，當初為了將被火燒死的妹妹救回來，他去蒲蓮找了老祖宗，拿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換了靈藥。
最珍貴的東西……
到了現在，緋暝秋有不少無法割捨的東西，拿走任何一樣他都不能忍受。
雖然當時老祖宗點明了這件東西不會是柚子，但他還是有些不安。
若是從前，他隻奢求妹妹能活下去就夠了。
如今日子愈發好過，放不下的東西漸漸增多，貪欲日益旺盛，要他吐出哪一塊肉都不可能。
緋柚茫然地睜開眼睛，哥哥抱著自己的力道太大，擠得她骨頭生疼，再也睡不下去了。
「哥哥？」剛剛清醒，少女的聲音沙啞軟糯，她整個人從手臂到尾巴都纏在緋暝秋身上，依戀非常。
緋暝秋眼神放空，用手指輕輕梳理妹妹鋪散在床上的頭髮，緩緩開口，「柚子最重要的，是什麼。」
「哥哥。」她想都不想就答道，蹭了蹭緋暝秋的胸口，「除了哥哥，別的都不重要。」
不一樣。
緋暝秋低頭，扶起少女的臉頰，讓她看著自己，「最重要的是哥哥過得好，還是哥哥愛著你。」
這是不一樣的東西。
「我只要哥哥開心就夠了，」少女纖細的柔荑覆上臉龐的手，眼睛裡像是流進了秋水，起著溫柔的漣漪，「不管哥哥愛不愛我，我都會永遠愛著哥哥的。」
緋暝秋歎了口氣，他埋在少女肩頭，閉著眼睛輕笑。
「我第一次起了心思，就是怕你太蠢，日後懷了崽子被別的雄獙拋棄，哭都沒地方哭。」他的手指順著少女的頭滑到肩上，「那時候我就在想，沒有誰比我更適合照顧你了，現在看來果然是這樣。」
他退開一些距離，那張臉上雖然是笑的，卻落出了幾分難言的哀傷，「要是哪天哥哥拋棄你了，怎麼辦。」
這樣近的距離內，兩妖相擁在床上，四目相對，男子輕輕開口，「殺了我。不許拒絕，知道了麼。」
「哥哥不會拋棄我的，」緋柚看著他，拉著男子的手移到胸口，「哥哥如果真的哪天討厭柚子了，是不會討厭柚子的身體的。」
「我每天都有很努力的修煉，替哥哥存放了兩千年的妖力在裡面。」少女垂眸，細密的長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陰影，同緋暝秋比起來，她竟是帶著嚮往和幸福的神色，「不需要像別的精怪那樣轉化，柚子的妖力可以直接被吸收。」
如果真的哪天緋暝秋對緋柚沒了感情，按照他的性格絕對不會放這個知道自己不少秘密的雌獙出去，必將斬草除根。
到那時候，吸收掉妹妹的妖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等到那個時候，柚子就能一直待在哥哥身體裡，徹底和哥哥融為一體了。」
緋暝秋沒有說話，他眯了眯眼，臉上毫無笑意。
片刻他鬆開了少女，兀自起身，走下了床。
緋柚一愣，撲上去抱住了男人的腰，焦急道，「哥哥，柚子說錯什麼話了麼。」
「放開。」緋暝秋沒有回頭，聲音平靜無波，可熟悉他的緋柚立刻就明白這是他生氣的意思。
「我、我不是故意惹哥哥生氣的，」她慌張解釋，「哥哥別生氣，柚子以後不會這樣了，別不理柚子……」
嗤笑從男子胸腔裡傳出，他轉身，對上少女哀求無措的眼神，「可不是剛才說得這麼寬宏大量呢。」
「都急出淚了，」他彎腰撫去少女眼角的潮意，「真可憐，哥哥都要心疼了。」
「我……」緋柚愣怔著，呐呐無言。
「想要什麼就說出來，哥哥疼你，不會不給。」那雙妖冶的紫眸裡深幽無光，「在我面前都遮遮掩掩的，何必呢。」
「我們是妖，墮入了邪道的妖，有欲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以後這樣好聽的話就不要再說了，哥哥還是比較喜歡坦誠一點的孩子，知道麼。」
緋柚抿唇，「對不起哥哥……」
她確實……確實藏著私心。
希望哥哥能一直喜愛著自己，一直沒有別的雌性。
可是妖生如此漫長，哥哥是注定成為妖王的，怎麼可能一直隻寵愛著自己。
妖界最不缺的，就是各色的美人，她又能特殊到哪裡去。
況且，足足八百年的時間，她的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
別的雌獙兩年就能生一個孩子，為什麼她遲遲沒有懷上，明明很努力交.配了，到現在連替哥哥產下後代都做不到。
不會產子的雌獸，沒有價值。
「瞧瞧，又不肯說了不是。」緋暝秋挑眉，「擺出這副可憐的表情，是想哥哥哄哄你麼。」
「就算是哄孩子，你也得告訴我該怎麼哄不是？」他勾唇，「來，小寶貝告訴哥哥，又哪裡不開心了。」
「我……」緋柚咬唇，看著自己身下，「我在想什麼時候才能懷上哥哥的孩子。」
「孩子？」緋暝秋笑了起來，他俯身，雙手從少女的腋下穿過，直接將人抱了起來，「哥哥的孩子這裡不就有了麼，還要什麼別的孩子。」
「哥哥不在意麼，」緋柚睜著眼睛，一雙狐狸眼又圓又大，「別的獙妖都有好多好多孩子了。」
「嗯？」鼻腔裡發出的尾音上揚，帶著直白的疑問：那又如何。
「繁衍是很重要的事情。」緋柚蹙眉，為了讓王早日擁有子嗣，左砂再忙都咬牙應下了三天輪換值班的要求，為的就是讓自己早點生下健康的小獙獸。
子嗣，只有子嗣興旺，一個族群才是真正的興旺蓬勃，這是所有妖獸都高度重視的事情，沒有誰會例外。
「我可不是為了繁衍這種蠢事才活著的。」緋暝秋將妹妹放到地上，「繁衍確實重要，那是對於那群低等的妖獸而言，畢竟他們活著除了多生幾個孩子也沒別的作用了。而我，只需要統治那些肉蟲就行了。」
「我當然希望我的子民生得越多越好，這樣一來就有更多的妖獸為我所用，」他望向面前的妹妹，「你和那些妖獸可不一樣，不許再想這件事了知道麼。」
「是……」
雖然答應，但是不想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麼說，八百年都沒有懷上子嗣，這未免太奇怪了。
緋柚微微闔目，遮住的眼裡晦明難測。
哥哥，是不想讓自己懷上他的孩子麼……
門外響起三聲敲門的輕響，接著傳來了左砂的聲音，「王。」
緋暝秋瞥了眼門的方向，「回床上躺著，等我回來。」
緋柚應是，剛想替哥哥更衣，就見他取了掛在旁邊的長袍隨意披在身上，連鞋子都沒有穿就走了出去。
那一身昨晚的痕跡，沒有半點遮擋。
緋柚待緋暝秋離開之後，稍稍掀起一絲窗簾，望著外面已經黃昏的天空，漆黑的眼裡劃過思索。
左砂這次來應該是彙報軍務，沒有猜錯的話下月初一便能進攻豺狗一族。
豺狗……
緋柚鬆手，厚重的簾子立刻回攏，遮住了黑夜前的最後一絲天光。
那個冬季的黃昏，她永遠記得哥哥失去尾巴後的模樣。
黑暗的王殿裡，少女臉上的一對黑眸，露出了駭人的凶光。
傷害哥哥的東西，她會全部都送進地獄，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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