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憫十六的時候,家裡添了新人。
手機震動起來的時候,周憫正和一群狐朋狗友在會所裡拚酒。
男生修長的腿抵著茶幾,眉目間幾分張揚,透著少年人的狂氣,仰頭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嘭’的一聲,酒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旁邊的狗腿子見狀,趕忙討好地從桌子上拿過新的酒杯,倒好,遞給正當中神色陰鬱的男生。
周憫微抬眼,看了眼飄著沫的酒杯,沒動。
“憫哥。”
狗腿子叫劉鑫,是跟著嚴肅混進來的,自以為跟著嚴肅,就能混進周憫的圈子。
周憫和嚴肅算是從小一塊長大,關系比起其他人,自然交情不淺。
聽劉鑫這股子諂媚勁,嚴肅微微蹙眉,要不是家裡老爺子催著照顧,他也不至於帶著這遠房搭不上邊的親戚。
“憫哥?”劉鑫恭敬著把酒杯放在桌上,“是不是愁家裡那小孩呢?”
劉鑫聽他們嘮過幾次,提起家裡那個七八歲的小孩,周憫臉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他一向不懂這種豪門兄弟情,卻也看見過嚴肅把家裡的私生子摁進水缸裡,差點斷了氣,到最後也因為周憫支招撇了個一乾二淨。
周憫這人,狠是真狠,下手的時候,面子裡子都不顧,隻想著怎麽能弄死你。
想來周憫和自己的弟弟估摸著也是表面兄弟。
周憫挑眉,斜斜睨了他一眼,眉目帶著些凌厲。
劉鑫見狀,以為自己是說到了點子上,高興了,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說,“反正他年紀小,又是個傻子,要不咱們神不知鬼不覺…?”
周憫看著他,倏地扯了扯嘴角,隨手拿過桌上的酒杯,朝他走過去,一旁坐著的幾個熟識知趣兒地往後退了退,給他騰了條寬松的道。
劉鑫心下一喜,周憫可沒對誰這麽恭敬過,還起身敬酒。
隨著周憫的腳步越來越近,那種周身凌厲的氣息卻也壓得他喘不過氣。
眼前的男生有幾分凶相,舉手投足都帶著十足的威壓,逼得劉鑫退到了牆角。
劉鑫無法,隻得自己伸手去夠他剛才敬給周憫的酒,“憫哥,我,我自己來。”
周憫壓低眉眼,諱莫如深,舉高了手上的酒,到他難以企及的高度,“你剛才說什麽?”
不等他回話,周憫輕輕皺著眉,眸底閃過幾分狠戾,“你管誰,叫傻子?”
劉鑫終於察覺到了不妙,求救的目光落在嚴肅身上。
嚴肅好整以暇地靠在沙發上,看著後無退路的劉鑫,微不可查地扯扯唇角,自己想要找死,別個誰能擋得住?
那小崽子腦子是有問題,但是長得好,在周家碰見了也是哥哥長哥哥短的叫著,且不說兄弟幾個對周家小崽子多寬容,哪怕是周憫,也從不說一句重話。
崽子剛出生沒多久,就沒了媽,周父在公司裡忙的十天半個月不回來,也就是周憫和阿姨照看著,多得是擔心小崽子上學被欺負。
‘嘭’的一聲,酒杯砸上了腦袋,力氣大的生生撞碎了酒杯。
帶著濃厚的血腥味,瞬間夾雜在酒味的包廂裡。
嚴肅幾個面不改色,這樣的場景,他們顯然不是第一次見。
周憫漫不經心地丟了手上的酒杯碎片,接過嚴肅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手,目光下移幾寸,看著縮在角落裡抱著腦袋的劉鑫,丟了一遝鈔票在地上,拿過卡在縫裡的手機,不急不緩地出了會所。
嚴肅順勢起身,踢了踢牆角的劉鑫,語氣帶著些冷漠,“等著我打120?自己滾去醫院。”
“嚴哥…”劉鑫拽住他的褲腿,另一隻手緊緊捂著流血的腦袋,“我,我哪句話說錯了?”
嚴肅嗤一聲,一腳踹開他,跟上了周憫的步子。
外面飄著朦朧的小雨,男生隻穿了件單薄的黑色衛衣,站在馬路對面的電話亭跟前,不知道跟誰打著電話,只是臉上的表情不大好。
“剛才怎麽不接電話?”那邊傳來一種中氣十足的質問。
周憫淡淡‘嗯’了聲,“怎麽?”
“我的一個戰友,半個月前去世了,”周父語氣強硬,說話時帶著些命令的語氣,“臨終托孤,你去車站接他,學籍我已經轉過來了,先住你那…”
周憫叼著沒燃的煙,那邊還沒說完話,他就掛了。
折身回到車上,嚴肅扒著車窗,見他臉色有些不大好,問他,“怎麽回事啊,周老大?”
“去接個人。”周憫懶懶抬著眼皮。
嚴肅松了安全帶,撐著腦袋後仰,“行,那我去接小恙放學。”
下車轉身走向另一輛車。
冬天的江城總是格外冷,就像剛才還是飄著小雨,現在卻已經是鵝毛大雪,落在人腦袋上,化成水再從脖頸裡溜進去。
周憫有些後悔,嚴肅那人,不夠細心,車上也不知道有沒有備著小恙的圍巾。
周家沒有人不能吃苦,除了家裡那個捧在手心裡的小崽。
路虎在昏黃燈光的襯托下,停靠在火車站口,越發顯得迅猛鋒利,像極了周憫這個人,銳利鋒芒卻又穩重。
周憫落下車窗,透過候車室的玻璃,看見那副景象,目光停滯一瞬。
-窗口安安靜靜地坐著一位少年。
少年趴在靠著車窗的吧台上,枕著自己的胳膊,那時候,火車站只是個能夠遮風擋雨的地方,暖氣這種奢侈的東西,大抵只有上流社會的人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
透過薄薄一層玻璃,這少年似乎有些冷,把自己的脖子往後頸裡縮了縮。
屈指在桌子上敲了敲。
‘咚咚’。
桌子上半趴著的少年後頸修長,細看的時候,甚至能看見從皮膚裡生長出來的細膩絨毛。
看上去有些軟乎。
聽見耳邊的敲桌聲,少年微微蹙眉,見著身邊站著一個滿身戾氣的青年,這才起身。
“請問你是?”
周憫沒說話,轉身落了句跟上。
往前走了半晌,才聽著身後沒有跟上來的腳步聲。
停步回頭,才看著少年大小行囊的帶了一大兜,這會子正帶的艱難。
微微蹙眉,利落掉頭,搶在少年前頭,將地上那一大兜重物扛上了肩。
肩上的東西確實不輕,周憫回頭看了眼拉著行李箱的少年,脊背挺得筆直,像隻乖兔子,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後。
興許是沒想到周憫會突然回頭,文東臉上帶著些錯愕。
也沒想過這樣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會幫他扛著一大袋的東西,他以為,這樣的少爺,會以為他是個累贅。
不過這人看起來力氣確實很大。
行李放上了車,周憫站在車跟前活動活動肩膀,少年也不多見外,像是被凍著了,自己乖乖進了車,坐在副駕駛上。
嬌氣。
周憫下意識想。
車上的暖氣開得正熱,周憫進去的時候,文東摘了眼鏡,上面鏽著一層淺淺霧氣,他正用衣袖擦著。
窗外燈光昏黃,映襯著少年清秀的面容,眉眼狹長,眼窩淺淺,長卷的睫毛翹著,在眼瞼處落下一圈陰影。
其實,周憫覺著他長得像隻狐狸,會勾人的那種,看起來哪有這麽乖。
“帶的什麽?”周憫拉過安全帶,問道。
“帶了些書。”文東重新將眼鏡架回去,淡定地審視著這位少爺,眉峰凌厲,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凶相,但似乎,並沒有看上去那麽凶。
準確來說,他並不知道這人是不是要接自己的人。
只是見到他那一刻,覺得跟他走,應該沒錯。
“好學生?”周憫輕瞥了他,提醒道:“安全帶。”
文東輕‘嗯’一聲,拉過一側的安全帶系好。
周憫覺得,這樣倒不像狐狸了,真的是乖極了,說什麽做什麽。
到家的時候,又幫著人給東西卸了下來,帶到二樓盡頭的那間房,“那是你住的地方。”
“對了,”周憫指著隔壁的房間,“這是我的,隔壁的隔壁,‘脆皮’在住。”
“吃什麽缺什麽,樓下有阿姨。”
周憫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告訴他這麽多,興許是怕這人真的比脆皮還脆皮。
文東正想點頭,忽然疑問了一句,“脆皮?”
周憫袖子攏到小臂處,露出一截麥色的皮膚。
聽到他問話,周憫懶散抬著眼皮,‘哦’了聲,倚著牆,“我養了個小崽,跟你一樣脆…”
想了想,“嬌氣。”
兩人分道揚鑣之際,周憫手機又響了。
眼見著高大的男生面無表情地接了電話,那邊的聲音沉重又戾氣,似乎和眼前這人如出一轍。
“你知不知道那小孩叫什麽你就掛電話?”
“接回來了。”周刊神色淡淡,倚著牆看向對面的狐狸。
“接回來了?你怎麽接的,你連名字都不知道,接什麽接!”
舌尖抵了抵上顎,周憫臉上有些許不耐煩,“看臉接的,人長得挺好看,就接回來了。”
“我讓你去接人,不是讓你當街搶親!”那邊傳來摔打的聲音。
從初中的時候,周憫就知道,他對女生沒興趣,也就順勢給家裡出了櫃,可惜那會子沒什麽喜歡的人,白遭了一頓皮打,打的皮開肉綻,最後還是老爺子心疼,給在外面買了個獨棟別墅。
周憫不吭聲地帶著家裡小崽住出來了。
周憫‘哦’一聲,踢了踢對面狐狸的小腿,“叫什麽?”
文東看著自己黑色褲子上的腳印,微微蹙眉,報了名字。
直到那邊確認確實沒有接錯人,這才掛了電話。
周憫揣著衛衣兜,微微屈身,“不知道我是誰,就跟著我走?”
文東聽著他的調侃,面上掛著一絲極其虛偽的笑意,斟酌片刻,“因為,你力氣最大。”
作者有話要說: 文東:因為你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