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周憫剛出門,就聞著下面傳來一陣飯香。
他是東北人,倒也不常聞見這味道,只是覺得,這飯香有些秀氣。
比如做飯的人,切根臘腸也小心翼翼,細長的指尖繞著那麽點砧板。
周憫覺得,這狐狸太脆皮了。
小崽自己搬個凳子,坐在文東對面,一句話也不說,一邊看他做飯,一邊偷摸著捏塊臘腸塞嘴裡。
想來應該是阿姨不在,一般是他來做飯,他沒那麽精致,剁吧剁吧丟鍋裡,家養的小崽也不嫌棄。
今天倒是頭一遭,周憫冷不防笑哼一聲,這回吃頓好的,以後小崽就該嫌棄了。
“起了?”文東問了句。
周憫搓了搓頭髮,‘嗯’了聲,小崽看他下了樓,馬上就樂了,口水還留著,就伸著胳膊要抱抱。
眼見著脖子那青一塊紫一塊的,周憫瞬間沉了臉,提著崽子後衣領,仔細看。
“被人打了?”周憫問。
周恙聽不懂。
周憫摁著他的青紫處,語氣柔了些,“疼?”
周恙不會說話,隻‘啊’了一聲,點點頭。
他們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很奇怪,就像是這小孩不會說話,周憫也不教,就由著他。
文東剛才就覺著了,小孩坐在他跟前,也不著急說話,就眼巴巴地看著。
周憫皺著眉,從桌子下面拿出醫藥箱,把小孩摁在腿上,扒開衣服,小心地用棉棒消毒。
小孩受了疼,忍不住地鬧騰,喊。
文東把飯菜擺上桌,看著在周憫腿上掙扎要哭出聲的小孩,走過去,從他腿上接過小孩。
“你輕點擦。”
文東抹掉小孩的眼淚,拉開拉鏈,衣服套了一層又一層,穿的亂七八糟。
隔著這麽厚的衣服,怎麽可能上好藥。
“你確定這是你親弟弟?”
“今天阿姨不在。”
周憫擰眉,誰知道那阿姨去哪了,小崽今天都是自己穿的衣服。
他也不愛慣著周恙,就是太嬌了,不慣也得慣著。
文東想,其實周憫才是個脆皮。
剝開小孩的衣服,這才發現身上的傷口不止脖頸這一處,連帶著肚子上,也有輕輕淺淺的痕跡。
文東倒吸了口氣,連帶著擦藥棉的時候,都怕擦破了皮。
周憫微眯著眼,看著他身上的傷,整個人驀的一沉。
小孩知道文東擦的輕,抱著他的脖子,‘吧唧’在他臉上親了口,又自己乖乖坐在桌子上,用湯匙吃著今天的新菜。
文東給他煮了雞蛋羹。
周憫不知道在那邊聯系誰,總之表情是不大好的。
過了會兒,來了個阿姨給小孩接走了。
聽周憫的語氣,像是老爺子那邊的阿姨。
文東想,這事是沒法兒善了了。
“等會送你上學。”
周憫在飯桌上扒了飯,一點也不出乎意料,這小狐狸手藝確實很好。
文東嚼飯的動作一滯,“你不去?”
據他所知,兩個人應該在一個學校,只是他比周憫小一級。
周憫擦了嘴,自己拿著碗去洗,“我不去。”
空氣裡一陣寂靜,直到門口傳來聲響,文東朝門口看去去,那是張陌生的面孔。
“周老大?”嚴肅臉色也不大好看,“小恙被人打了?”
平常周憫沒空的時候,就是嚴肅接周恙最多,那可比親哥還親。
廚房傳來洗碗的聲音,周憫沉沉‘嗯’一聲。
嚴肅朝裡面走了兩步,才看見飯桌上沒什麽存在感的文東。
嚴肅淡淡看了眼長相精致的少年,點個頭算是問了句好,快步走到周憫跟前。
“你這是,金屋藏嬌?”
嚴肅聲音並不小,似乎也不打算小。
文東正準備解釋,周憫沒什麽表情的走過來,“想多了,人是好學生。”
路過的時候,連個眼神也沒給他,似乎就這樣把兩個人劃分了陣營。
文東的班級被分配在了高一三班。
雖然是新來的,但是人長得好看,又斯文,很難不讓人喜歡。
偶爾聽著同班人談到周憫,他也會插兩句話。
“高二的周憫今天又沒有來,你知道吧,他那個傻弟弟在小學被人打了,就在咱們附小。”
文東微微蹙眉,“傻弟弟?”
前桌‘昂’一聲,解釋給他聽,“你剛來不知道,他媽生他弟的時候難產,他弟弟生下來就那個樣子了,他媽也沒熬過去。”
難怪他總覺得兄弟兩之間的相處方式有些微妙。
前桌見他沒反應,以為是話題沒吸引他的興趣,又接著說,“那後來不是他媽沒挺過去嘛,他爸當即就要把那小孩摔到地上,要不是周憫攔著…”
“所以帶著他弟弟出來住?”文東問。
前桌擺擺手,“這誰知道啊,不過你平時離他就遠點,他這個人,不正常的,打架都是家常便飯。他弟腦子都那樣,誰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麽病?”
下午放學的時候,文東沿著樓梯,不自覺走到了周憫所在的班級。
學校裡像是沒有一個人知道,被他們所唾棄的,本該是天之驕子,所有人對他的印象都拘泥在‘壞’這個字上。
角落裡的桌子上堆著成山的書,胡亂擺著,甚至有幾本被人扯得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默不作聲地給人收拾好了桌子。
走到校門口,才發現校門口吵吵嚷嚷的,像是在圍著一輛車。
文東看著那個十分眼熟的車牌,唇角微挑。
周憫確實有讓人圍著他的資本。
那輛路虎,是普通人家打拚一輩子也買不起的奢侈品,對於暴發戶來說,也足夠豔羨。
周憫這個人,說脾氣大,也確實大。
但要說心細,絕不會有人比他更細心。
是怎麽也談不上壞的。
文東清楚他這麽做的用意。
他初來乍到,在一個班級已經成型的規模下,他這樣的外來者,最容易被孤立和欺負。
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那是萬萬不能。
眉眼微斂,遮擋了眼角的笑意。
在眾人一片羨慕的目光裡,文東坐上了那輛車。
從此以後,那些人,不會也不敢對文東怎麽樣。
“怎麽想起接我了?”文東問他。
周憫沒說話,顯然是這會子脾氣不太好。
文東也不問。
兩人回了家,依舊是文東做飯,周憫癱坐在沙發上,像是累極了,闔眼不說話。
“弟弟的事情解決的怎麽樣了?”文東一邊切菜一邊問他。
“接回去了。”
他的聲音有些冷淡。
空蕩的客廳裡,少了一個人,莫名的就空了下來。
因為周憫不夠強大,除了武力解決這件事之外,他沒有能力去對抗市長,而欺負周恙的小孩,恰恰就是市長家的。
當時如果不是周老爺子出面,只怕周憫也落不得好。
感情或許就是這麽奇妙。
明明兩個人見面還不滿一天,他卻已經會因為眼前這個男生的失落而失落。
文東熟悉地從桌下拿出醫藥箱。
冰涼的藥棉落在小臂上時,周憫下意識地皮肉一緊,緩緩睜開眼睛。
“被小孩抓了?”
周憫微微蹙眉。
看著胳膊上的幾道抓痕,那是被家裡小崽抓的。
爺爺帶他回去的時候,小崽怎麽也不願意,抓著他的胳膊嚎著叫著,可周憫沒有借口讓他留下來。
爺爺能讓他上更好的學校,有辦法讓學校裡的人捧著周恙。
這些,都是他不能做到的。
就像眼前的文東,這少年確實長的和他心意,可他不能因為自私,毀了別人的生活。
“不用收拾。”周憫縮回胳膊,“明天會有新的司機送你上下學。”
聰明如文東,就算他不說,文東也會知道,小崽為什麽沒回來。
文東把藥棉丟在垃圾桶裡,目光落在周憫泛紅的耳根上,微微眯眼,“你呢?”
周憫起身,又沒說話。
“為什麽要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呢?”
回答他的只有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桌上的牛肉面依舊飄著香,卻寧靜地在桌上擱置了一夜。
臨出門時,周憫先他一步。
兩人就這麽相處了半個月,在學校即使見了面,周憫依舊連個眼神也不會給他。
他是讓人豔羨的年級第一,而周憫,僅僅只是個被人扣著校霸帽子的壞學生。
可仔細一想,周憫也沒在學校做過什麽壞事。
兩個人的界線被周憫劃得格外清楚。
周憫站在玄關處換鞋,打算出門時,忽然看著桌上吃飯的文東,默聲道:“不用給我收拾課桌,也不用給我留筆記。”
文東攥著筷子的指尖泛白,片刻後,收拾好情緒,平靜地對上周憫的目光。
“那以後的校服和內褲,也麻煩你自己洗。”
周憫一怔,眉心微微蹙起,從耳根開始燒了起來。
“不是有阿姨嗎?”
文東冷靜地走到陽台外面,踩在凳子上,收下了掛在陽台上的大號內褲,丟在沙發上,“我辭退了。”
“誰準你這麽做?”周憫盯著沙發上整理衣服的少年,心裡沒來由地憋著怒火,“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文東眼絲微挑,“第一天我住進來,你的一切,我都在負責。”
“你發什麽瘋!”
周憫從來沒見過這麽瘋的狐狸。
“這就瘋了?”文東略略挑眉,唇角挑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當初招惹我的,是你吧?”
周憫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口烈酒悶下去,耳邊是好友的調侃。
“烈女怕纏郎啊,以為撿了朵小白花,誰知道是個千年狐狸精!”嚴肅幾個人笑的前仰後合,“我說要不你就從了吧周老大?”
“這才半個月,人家暗示你幾次了都,你要是沒點想法就早點說,咱們是壞,但不做那事啊!”
周憫瞪了他一眼,耳邊卻回蕩著文東附在他耳邊的那句話。
‘撿我回來,不付點代價麽周老大?’
猛吞一口烈酒,周憫默默磨著牙,簡直要命。
作者有話要說: 周憫:什麽代價?
文東:以身相許[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