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那麼一秒，艾佳覺得陳今陽這個人生下來，可能就是為了弄死他而存在的。
如果說那一句輕飄飄的“你以後別和我說話了”還不夠狠的話，那她伸手過來，把艾佳掌心那隻小熊抓走，再扔進垃圾堆裡的舉動，讓艾佳感覺像是自己的魂都被一起這麼遺棄了似的。
陳今陽走得頭也不回。
艾佳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她走開。良久，他垂下眼，轉身回到垃圾桶旁邊，在那堆散發著變質食物和各種腐爛蔬菜味兒的垃圾箱裡，徒手翻找，最後將那隻熊找了出來——
熊臉上不知道在哪個扔掉的飯盒上蹭了油污，艾佳拿手擦了下發現擦不掉，“操。”他低低罵了一聲，“操！”
艾佳一腳踹翻了垃圾桶。
站在垃圾桶前面沉默半晌，又默默地把垃圾桶扶起來，把那隻熊重新放回口袋裡。然後他走到馬路牙子旁邊，彎腰將那些英語書和資料小心翼翼抱起來，騰出一隻手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小結巴，叫上王磊啊，來喝酒。”
小結巴和王磊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他們答應得飛快，甚至沒敢多逼逼一個字。
於是大概是五分鐘後，艾佳那些狐朋狗友在約定的地方陸續到齊——包括以前一起打遊戲的SADFISH戰隊所有人，他們都知道艾佳今天早上去YQCB試訓，這會兒也是正忐忑不安地等著結果。
到了約好的地方，筷子一看艾佳要死不活、雙眼發直的樣子，心裡“咯噔”一下，立刻轉頭去看小結巴，兩人開始擠眉弄眼——
筷子：試訓結果很糟糕啊？
小結巴：怕不是這個原因哦！
筷子：那是因為啥？還能有比這更要緊的事？
小結巴：你那麼有種你自己問。
小結巴：但是我個人建議你少說兩句。
兩人眉來眼去個半天，筷子也沒整明白什麼事……然後還挨著艾佳坐下了，拿起一瓶酒，猶豫了半天選了個最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話題：“女財神呢？”
小結巴抬起手“啪”地摀住臉。
王磊用“你已經死去”的眼神兒看著筷子。
這種氣氛下，筷子還感覺不到自己說錯話那就是傻子了，他有點屁滾尿流地從鼻腔裡呼出一股涼颼颼的氣，跳過了這個話題，假裝剛才自己什麼也沒有問，嗅嗅鼻子說：“佳哥，你怎麼一身垃圾桶味？”
艾佳看了他一眼，直接用牙咬開一瓶啤酒——“砰”地一聲，啤酒瓶蓋飛開，筷子卻有種飛掉的是自己腦袋的錯覺。
“我剛被人扔進垃圾桶裡。”艾佳說。
“誰啊，那麼大膽。”筷子還以為艾佳在開玩笑，於是笑嘻嘻，“還能把你扔進垃圾桶裡，那人還活著不？”
“她不僅還活著，還放話以後再也不理我了。”艾佳想了想，認真地說，“所以連同一塊被扔進垃圾桶裡的，除了我的人，還有我的心。”
眾人：“……”
忽如起來的文藝和瓊瑤風讓筷子的笑容僵在臉上。幾秒後，終於回過神來可憐的筷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頭去看小結巴，小結巴一臉尿急加視死如歸地回望他：都讓你少說兩句了。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
甚至沒有人敢開口問”你和女財神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在這個時候，仙洋這個二十四孝哥哥帶著他妹妹到了，仙洋的妹妹身上還穿著T大附中初中部的校服，看著特別乖的一個小妹妹，坐下的時候有點兒拘謹。
她跟桌邊的哥哥們挨個問好，最後一雙眼睛烏黑地瞥了眼艾佳，猶豫了下，好像認出了這是“傳說中T大附中艾佳”，立刻收回視線，低頭看菜單。
“老大，試訓怎麼樣？”仙洋挨著艾佳坐下來。
“挺好的，YQCB的經理恨不得今天都不讓我回來了。”說到這，艾佳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嘲諷地掀了掀唇角。
這是個好消息啊。
仙洋慢吞吞“哦”了聲，歪著腦袋看著對著酒瓶仰頭狂吹的少年，然後在所有人來得及阻止他之前開口問：“那不是挺好的麼，那你這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怎麼回事，失戀啊？”
他就隨口一問，引發桌子邊眾人捶胸頓足。
小結巴和王磊一臉小S冷漠臉表情包看著他，筷子隔空點了點他，然後在脖子上做了個砍的動作。
仙洋莫名其妙：“幹嘛你們？”
小結巴簡直恨鐵不成鋼：“你、你們沒、沒上過學，還他媽，沒做過人啊？”
連帶著一起被罵進去的筷子：“……”
“？？？”仙洋被罵得一頭霧水。
桌邊的氣氛有一點緊張，直到艾佳抬起頭，彷彿自我厭惡感達到巔峰值，自暴自棄地笑了聲——
“行了，沒多大事，幹什麼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你們？就是試訓時間和四級考試衝突，我沒去考四級……原本想到時候發佈成績時候直接說沒過就行了，沒想到女財神還是知道了。”艾佳的酒瓶子“呯”地一下落在破舊的桌子上，面無表情，那雙黑色的眼睛黑得嚇人，“她去我家把所有的英語資料拿走了，扔進垃圾桶裡……”
艾佳說著，瞥了眼腳邊那些英語資料，又自顧自笑了笑——
“我又給撿回來了。”
眾人：“……”
聽著是沒多大事。
就是老大你那笑容，要有多淒涼就有多淒涼而已。
一時間，桌邊眾人沒人敢說話。
小結巴拿出手機開始給阿魚發微信，因為他們真的不需要第三次往艾佳胸口上捅刀子了……靜默之間，仙洋的妹妹小心翼翼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女財神是誰？”
“給這個英語水平還不如小學生的大學生補課英語的人。”仙洋精確地形容今陽，想了想補充了句，“女菩薩。”
“現在是女羅剎了。”艾佳乾巴巴地說，嗓音沙啞低沉得可怕，“她考試之前還在給我發微信，叫我去她那拿鉛筆……我，手機關機。”
眾人：“……”
作死。
眾人同情地看著艾佳。
仙洋的妹妹看著艾佳這副死鹹魚的模樣，也稍微沒那麼怕了，想了下：“你因為別的事導致四級考試不能去，為什麼沒跟她說啊？”
“說了她不弄死我？”
“那現在她也知道了呀，”仙洋的妹妹歪歪腦袋，“你看著和被弄死也沒有太大——”
“區別”兩個字在仙洋一把摀住她的嘴後活生生被迫嚥回了肚子裡……仙洋的妹妹睜大了眼，“嗚嗚”兩聲，然後掙紮著用雙手拽著他哥的手拽下來：“你讓我把話說完嘛！我說你們男生就是喜歡自作聰明，有什麼事總覺得自己能瞞天過海……如果真的有別的特別重要的事去做導致不能按照原計畫進行，就要坦白地跟女生說的啊！相比起不能守約，明明欺騙才是更討人厭的事！”
小姑娘一口氣把話說話，聲音柔軟裡透著堅定。
眾人：“……”
聽君一席話，勝讀一年書。
在這一秒前，桌邊的所有雄性生物都覺得他們佳哥這就是有點倒霉被發現沒去考試的問題而已……幾乎每個人都覺得之前艾佳做得沒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瞞著就完事了。
而仙洋家妹子的話，像是一道雷劈在他們的耳邊——
好像是有點道理的噢？
騙人真的很討厭了。
桌邊幾個大老爺們各個沉默不語，半晌，王磊笑著指著仙洋說：“黃毛，白白多吃幾年米，你妹比你社會多了。”
仙洋重點完全不對，看著他妹一臉緊張：“你怎麼那麼有經驗？你不會戀愛了吧？”
仙洋的妹妹一臉莫名：“什麼啊，這有什麼經驗不經驗？女生都這樣，騙人很討厭的。”
仙洋：“……”
艾佳：“……騙都騙了。”
仙洋的妹妹：“……”
艾佳：“怎麼樣，現在是告訴我涼得有多透嗎？”
艾佳的聲音涼嗖嗖的，驚得小姑娘往仙洋身後躲了躲，想了半天，才悶兮兮憋出來一句：“不，這種情況下，我覺得你還可以去真誠地道歉。”
艾佳：“她都讓我別跟她說話了。”
仙洋的妹妹：“……她讓你別和她說話你就真不說了？”
艾佳：“？？？不然？”
仙洋的妹妹：“我的天，你們這樣真的憑自己的本事單身了，直男思維硬實力全國領先？”
最後仙洋不得不叫一份蓋澆飯堵住他妹的嘴，因為這個時候艾佳看上去已經被diss得要開始懷疑人生了。
在他腳邊的酒瓶子越堆越多，然而“她讓我不要和她說話那我到底要不要聽話”這個世紀難題依然沒有得到解決……最後掛在牆上的鐘指向九點半，艾佳解決了最後一瓶酒——
綠色的空酒瓶“呯”地一聲砸在桌子上，艾佳站了起來。
“回去了。”
他垂下眼，讓睫毛遮去眼中所有情緒……只是用淡淡地的語氣跟桌邊所有人宣佈自己準備告辭，用時掏出幾張毛爺爺放在桌邊——
當他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有點像今陽時，他抬起頭“呵”地嗤笑了聲，邁開步伐走了出去……
桌邊眾人沉默，目送艾佳耷拉著肩膀，雙手塞在口袋裡，搖晃著離開。
小結巴想了想，做出了今日總結：“如、如果這個時候，非非非要用什麼台詞形、形容我們佳佳哥，那那大概就是：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
接近晚上十點的時候，艾佳半醉半清醒地站在今陽家門口，瞪著那扇緊緊關上的門吹了五分鐘涼風後，他想起這會兒她應該是在上晚自習。
“……”
於是默默轉身，完全“退而求其次”的姿勢敲響了自家大門。
門被人從裡面打開，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時，艾佳媽是第一時間有發現兒子情緒不太對勁的。
打開門，那高大的身影和她擦肩而過時，那撲鼻而來的酒味混合著垃圾桶味兒讓她下意識皺眉，伸手捉住他：“上哪去了你，像從垃圾堆裡爬出來似的？你喝酒了？你怎麼又喝酒？這些書你怎麼又拿回來啦？”
艾佳低下頭看了眼懷裡那些英語書和卷子，還有壓在最上面那個小熊掛件，扔下一句“你別管”，轉身回到房間把自己關了起來。
艾佳媽站在門外面愣了一會兒，記憶中好像好久沒有看見她兒子這副好像天都塌下來了一大半的樣子……問他怎麼了又不說。
“神經病喔？”
艾佳媽只好回到沙發旁邊，繼續疊剛收回來疊了一半的衣服，然後疊了兩件又忍不住豎起耳朵聽，這時候才聽到從艾佳的房間裡好像傳來流水的聲音——
大概是他在洗澡。
艾佳洗了個澡，那隻小熊掛件也被他一起扔進浴缸裡洗了個乾乾淨淨，艾佳用在它身上的沐浴液比用在自己身上還多……洗完之後，頭髮還在滴水，艾佳卻走出來，先把那隻小熊的金屬用浴巾擦乾，然後把它掛在了窗戶通風的地方——鄭重其事的程度，就好像那隻小熊掛件被人下了巫蠱，而現在，這小熊等於他的命。
等艾佳從房間裡走出來，艾佳媽已經疊好了一大堆的衣服，頭也不抬地問：“你下午出去的時候，找到隔壁小姐姐了嗎？”
話語一落，就聽見正往廚房裡走的腳步一頓……然後艾佳含糊“嗯”了聲，開始在廚房乒乒乓乓地翻東西。
“你們吵架啊？”艾佳媽頭也不抬地問，“我看她來拿英語書的時候臉色好像不是很好的樣子……你又幹什麼惹人家生氣了？”
“……你問那麼多干嘛！”
廚房裡，艾佳正翻鍋掀蓋找吃的，從早上起來，他就一口東西都還沒吃過，飛機餐又吃不慣只喝了兩口水，下午和小結巴他們在一起喝酒，也是秉著要迅速把自己灌醉的目的在瞎喝——
不幸的是，他都喝得快胃穿孔了，卻總覺得自己反而越來越清醒：閉上眼，手掌心還是最後那一秒，今陽那柔軟卻有些冰涼的指尖從他掌心抓起熊無意間劃過時的觸感。
像是抓在他心上了。
而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縫，艾佳發現自己翻遍了所有的鍋碗瓢盆，到處空空如也。
“媽，家裡沒吃的啊？”艾佳問。
“你下午不接電話，你爸又加班，我怎麼知道你們要不要吃飯？而且學生剛考完月考我一大堆試卷等著批哪有那個空閒，當然就沒做啊！”艾佳媽理所當然道，“櫥櫃裡有泡麵，你要餓了自己煮。”
艾佳聞言略微無語，嘟囔著“我他媽怎麼活得跟孤兒似的一口熱飯都吃不到”伸手從櫥櫃裡拿下鍋，打了水扔在灶台上，等誰滾了打開泡麵包裝——
一股油混合著防腐劑的味道衝入鼻子……
“……”
艾佳忽然一下子沒了食慾。
如果這世界上有什麼事情是最恐怖的，那大概就是，以前明明把各種外賣和方便麵當家常便飯的艾佳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被悄無聲息地改造了——等他反應過來哪裡不對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胃已經被慣得習慣了各種健康食物……
白粥。
饅頭。
豆漿。
自己烤的面包。
自己烤的各種甜點小餅乾。
被某人慣的。
那個，把他慣得一身嬌貴臭毛病，現在又走了，走得頭也不回，並且以後在也不要和他講話的，某人。
“……”
如果說之前的半個小時內，艾佳只是有些渾渾噩噩地難受……那麼現在，突然因為這種無關緊要又莫名其妙的細節——
這把高高懸空在他心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掉了下來。
一下子，那種虛無縹緲的、彷彿隔著什麼的難受感不見了，整個人變得踏踏實實的放空，彷彿徹底地被抽空了靈魂……那從天而墜的鋒利冰冷寶劍穿透了他的心臟，那冰涼的感覺完美地傳遞到他的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
艾佳手中打開一半的泡麵掉回鍋上，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雙手撐在冰冷的廚灶上，他雙眼有些發紅。
【我說你們男生就是喜歡自作聰明，有什麼事總覺得自己能瞞天過海。】
“怎麼啦？”
客廳裡傳來艾佳媽的詢問，伴隨著拖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好像是她從客廳沙發上站起來往這邊走——
【相比起不能守約，明明欺騙才是更討人厭的事！】
艾佳沉默了半晌。
“媽，你剛才不是問，隔壁小姐姐怎麼了嗎？”艾佳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也平靜得驚人，“她是生氣了，因為早上的英語四級，我沒去。我去S市了，因為有一個電競俱樂部邀請我過去打職業，我去試訓了。”
廚房外，客廳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良久。
艾佳聽見他媽不確定的提問。
“你說什麼？”
艾佳把自己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這一次，客廳裡終於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