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是啊,嫂子。」
「我認你做玉哥,她可不就是玉嫂了?」
偏偏劉一良沒有眼色,沒看懂葉青水尷尬的眼神。
劉一良很想吃葉青水做的飯,於是使勁地討好她。他想起以前葉青水經常來知青點找玉哥,很明顯地她可看中玉哥了。劉一良就覺得嘴甜一點准沒錯。
於是在謝庭玉灼灼的注視下,劉一良又多叫了聲。
「嫂子的飯可香了,不是我吹的,這幾天我啊是吃啥都不香。沈衛民這小子背著我偷偷來了一回,今天正好有空來一趟,嫂子不留我吃一頓嗎?」
劉一良也是還打著光棍沒找媳婦的人,見過葉青水這人,吃過一頓飯之後,劉一良也琢磨過來了。還是玉哥有眼光,看得見玉嫂的可貴之處。
玉哥這麽挑食,啥也不愛吃的人,討這樣的媳婦,保證喂得他白白胖胖的。
葉青水這下是漲紅了臉。
謝庭玉和她做好了離婚的約定,但是離婚畢竟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葉青水沒有告訴過別人,想必謝庭玉也是吧。
她忙不迭地阻止劉一良,恨不得找針綫縫上他的嘴。
「留留留!你快別這麽叫我了,怪不習慣的,叫我水丫吧!」
她自證清白,小聲地和謝庭玉說:「先和你說明白,這可不是我讓他叫的。我才不是他的什麽玉嫂金嫂銀嫂,以後你和他說說,被叫得多了這讓我以後怎麽嫁人。」
那個表情,那個拍著胸脯恨不得撇清關係的模樣,讓謝庭玉感覺非常微妙。
雖然他也不是很喜歡這個稱呼,但是……
謝庭玉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他轉頭懇切地同劉一良說道:「一良,請你以後有空來教教水丫怎麽養猪吧,她沒有經驗。」
稱呼這件事就這樣被謝庭玉刻意忽略地揭過了。
但劉一良却不這麽想的,葉青水和謝庭玉說悄悄話這個動作落在他眼裡,他偷偷笑了笑。
「這有什麽有空沒空的,我人就在知青點,嫂子有空隨便來找。」
葉青水真是怕了劉一良了,她扔下一句話就趕緊走了。
「我去做飯,你們繼續聊聊天。」
劉一良默默地注視著葉青水去了柴房,隨著第一縷青烟冒起,柴房裡飄來屬食物的香氣,他腦海裡不由地腦補起葉青水在起火、切肉,洗米做飯……
這時候,他可真是羡慕謝庭玉。他到底是怎麽找到這麽好的媳婦的,不光脾氣好、模樣也沒的說,連做飯的手藝都這麽好。
劉一良也想找這麽個手藝好的媳婦,缺衣短糧的苦日子過得多了,稍微吃點好吃的東西就能讓人惦記很久。他倒不像玉哥這麽闊綽,人自首都來的,家裡條件特別好,能隔三差五沾點肉味。
劉一良幹的是要賣苦力的技術活,每月能從畜牧站分到一點糧票和肉票補補營養。他把這個月發的肉票都帶身上了,就圖能敞開肚皮吃頓好的。
他用力地咳嗽了聲,「正好來了,家裡還有挑水砍柴的活沒,我順手幹了。」
他努力地咽了咽口水。
劉一良說完就去找柴火堆了,窮人家的孩子實在得很,在別人家裡吃飯還得順便幹一干活才能吃得安心。要是這飯是葉青水做的,在劉一良眼裡,估計劈幾天的柴也願意吧。
葉青水溜到柴房才鬆了口氣,一個兩個都是狗鼻子。這麽趕巧地全等著她做飯吃了。
昨天她忙著背書,沒空做飯,於是就匆匆地調了鹵汁鹵猪脚,把它們泡在以前冬天腌酸菜的罎子裡密封鹵著。鹵汁是獨門的秘方,用了十三中香料調製成的,也叫十三香鹵。用它鹵成的食物,香濃誘人,讓人食髓知味。
中午的時候,葉青水拿了兩隻出來蒸著米飯吃,特別下飯,謝庭玉破天荒地多吃了一碗飯。
這種猪蹄不值錢的東西,謝庭玉昨天多一眼都沒看。連吃晚飯都不期待了,可著勁讓她多背書。今天中午吃了一頓,覺得滋味真香,他連洗澡都提前了,弄得乾乾淨淨地早早等著飯吃。
葉青水沒有猜錯,謝庭玉還挺期待猪脚飯的。因爲葉青水還挺會花費心思做得很好吃,因此今天特意來蹭飯的劉一良,在他眼裡都不怎麽可愛了。
葉青水支喚著阿娘去竹林採了些竹葉,用洗乾淨的新鮮竹葉墊在蒸籠底,蒸出來的飯,香氣透心。
一些很經濟實惠的花樣葉青水還是願意弄的,像竹葉這種不要錢的東西,拿來蒸個飯向劉知青表達感謝很划算。葉青水趁著做飯的當頭,匆忙地吃了一碗趕緊去幹活了。
葉青水把曬乾的草藥切好搗碎,熬成漿糊,放凉後均勻塗抹在紗布上,最後再把紗布貼在臉上,敷半小時。
敷完之後臉蛋凉絲絲的,和吸飽了水似的,照著鏡子滿滿的膠原蛋白。肌膚的恢復能力,在青春期達到了巔峰。
做完了日常護膚任務的葉青水,滿意地戴上口罩,抽出她最不擅長的國文來看。
另一邊。
吃飯的時候,謝庭玉吃到用稻花香大米蒸出來、帶著竹葉香氣的大米飯的時候,微微楞了一下。
他不禁地問:「怎麽……就用了竹葉來蒸米飯?」
這種竹葉蒸飯,只有在講究一些的飯店才會做。能在鄉下吃到竹葉蒸飯,謝庭玉感覺很親切。
葉青水不在場,幷不能回答他。
謝庭玉久久沒有得到答覆,又埋頭繼續吃了。
阿婆努努嘴,咽下米飯說:「『大煉鋼鐵』那幾年,家裡的鐵全都拿起做貢獻了,連口鍋都沒有。人在食堂沒吃飽肚子,水丫她娘就會砍竹子燒飯吃,廢柴火是廢了點,但好歹能吃個飽。」
阿娘附和道:「是啊,水兒這丫頭怕是惦記得很,好吃吧?用竹葉蒸出來的飯很香,好吃就多吃點……」
她說著又埋頭吃了。
劉一良也覺得蒸飯特別好吃,香滑軟糯,貨比貨得扔,食堂那些紅薯飯都被葉家的大米飯完爆了。他從來沒吃過這樣香的猪蹄,裡面的猪筋被蒸得軟糯,外邊的皮却仍有嚼勁,鹵汁香得進了骨髓裡似的,越吸越有味道。
他擔心地捂緊口袋,忽然感覺自己帶的糧票可能不够吃這一頓了。
酒足飯飽之後,劉一良留下了五兩的糧票和三兩的肉票。雖然猪蹄不需要肉票,但是劉一良覺得值得。這猪蹄做得比肥肉都好吃多了,油汪汪的同時又不膩,筋骨咬得嘎吱響,吃得可真是歡快。
他滿足地吮著拇指頭,滿足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玉哥,我今天能敞開肚皮吃一斤的米飯。但是沒帶够票,不敢吃那麽多……」
謝庭玉沒說話,因爲他沒有吃飽。
……
吃完飯就天黑了,葉青水很不捨得晚上點燈看書,因爲那樣太費煤油了,也容易熬壞眼睛。所以她吃飯都是爭分奪秒的。謝庭玉吃完飯再回屋,葉青水已經學習了好一會了。
謝庭玉說:「怎麽不點燈,點著吧。和知識相比起來,這點煤油算不得什麽。」
葉青水摸索著找到了火柴,點燃了煤油燈,她昨天背國文背得膩了今天看到國文腦袋就暈,於是掏出新買的那本數學書看了起來。
數理化這些帶著數字的,她一看就興奮。
謝庭玉給葉青水稍微講了講公式定理,沒有平時那麽有耐心,很快就使喚她去自學了,順便遞給她一張數學試卷。
他說:「看完之後順便做做題目。」
葉青水對數學很感興趣,自習什麽的,她越看越入味、越著迷。跟打了鶏血似的。
輪到做題目的時候,她做一會題,又把書本翻來翻去,前後對照看,嘩啦啦的翻書聲惹得謝庭玉都忍不住皺起了眉,不過却不討厭,他心想:數學可能對於一個輟學了很久的人來說,幷不容易。
葉青水苦大仇深地盯著題目,最後在空白部分寫了:此題無解。
此題無解。
此題無解。
「水丫好好做題,不要開小差。」
謝庭玉在等葉青水的求助。
但葉青水哦了一聲點頭,又埋頭耐著心做了半小時的題目。
謝庭玉想借著數學題,順便和葉青水提一提以後吃猪蹄的問題。因此他沒有仔細教完葉青水就打發她去自學了。
今天的猪蹄,嘖,真香。鹵汁香得,幹拌著飯也好吃得不行。
他握著鋼筆準備給葉青水批改題目,另一隻手的拇指扣著桌面,閒閒地想:女孩子思維不够敏捷,他還特意挑了比較難的試卷讓她寫。這個農村丫頭,一準很快得投降。
他問葉青水:「水丫,你覺得數學難不難?」
葉青水仔細琢磨了一會才回答,「不難。」
這女人雖然不怎麽有文化,但是對自己却一直很有信心嘛……謝庭玉注意到,每次碰到這種驗證的時刻,她的眼睛總是一閃一亮的。就像上次在知青點一樣。
謝庭玉忍不住勾唇。
他看著她空蕩蕩的試卷,對照著答案嘩啦啦地批改了一遍,一張卷子二十道題只對了五道,雖然有點慘,可能對葉青水這個初學者來已經不容易了,但是謝庭玉今晚就想著鹵猪蹄,別的不想。
「哦,不難怎麽還錯了這麽多?」
葉青水迷惑地看進去,看了許久才謹慎地說:「我覺得我沒錯。我應該是對的。」
謝庭玉頓了頓,拇指扣了扣試卷空白處:「你說說爲什麽留空白,我也想給你對,但是——」
葉青水聳聳肩,雙手撑著下巴說:「我不寫才是對的,你不信你再仔細看看?」
他放下了書裡附帶的答案,一題題仔細地看下去。但這麽一眼看過去,他的表情從輕鬆變成了嚴肅。臉被打得啪啪響。
因爲葉青水沒有答的,都是解不出來的題。換句話說,此題無解就是正確答案。
他久久才說:「嗯,水丫你沒錯做得很好。不迷信課本。」
「這本書的編者思考不够嚴謹。」
說完,謝庭玉隨手把書扔進了垃圾桶裡。
猪蹄……是不用想了。
謝庭玉破天荒地認真地打量了眼前這個丫頭,這一眼讓他感覺仿佛從來沒真正認識過葉青水這個人。
雖然這個想法,有些荒謬。
謝庭玉把書扔了,葉青水却忙不迭地從垃圾桶把書撿了回來,摳門成性的她說:「扔什麽,沒關係的,我都能看得出來它的錯誤,我再多看看爭取早點把它看完……」
「畢竟也是費了購書券買的,很不便宜呢!能看得出它究竟寫得對不對,也是反復思考驗證的一個過程,你說對不對?」
一連兩個對不對,葉青水的聲音中包含著沉重的惋惜。窮人對待每一份需要花了錢的東西,都總是特別心疼。
謝庭玉面無表情地說:「不對,書可以再買,但是誤導人的書不能再看了。」
葉青水握著這本教材,想起了周恪的爺爺,那天他也是說了這樣一句話,語氣是很輕蔑的。她原以爲只是老爺子脾氣古怪,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過來。周恪的爺爺是個很有學問的人。才能够一眼就能把看穿這本書的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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