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也不知道周恪的爺爺最後活過來沒有,如果只是因爲窮而治不起病,那真是一種遺憾。
葉青水想到這裡,便又想進城投機倒把了。
這幾天累倒是累死,腿都跑斷,但是錢却沒有掙多少。她原來打算走薄利多銷的路綫,早點賣完早點收攤。眼下看來這樣不行。既然都走投機倒把這條不歸路了,她怎麽可以這麽老老實實。
老實是要挨打的!
葉青水决定漲價!既然要漲價,那麽做出來的包子也不能太敷衍了,她也要拿出自己看家的本領。
賣包子,面要够軟够香,餡料裡的肉要實在、汁要香。連那包子剛出爐的溫度,也是那麽恰到好處。溫度這裡是沒法控制的了,畢竟路途遙遠,不能及時吃到剛出爐的包子。
葉青水想到這裡,便想到了劉一良和張援朝。
要是能弄到猪肉、鶏鴨、魚,有足够的食材,她還擔心個啥勁兒。熬制一天一夜的老火濃湯,像頂級名菜開水白菜那樣,整隻鶏隻取一碗精華湯水,用靚湯煮白菜。把追求口感做到了極致,就是米其林厨師的水平。
難就難在,張援朝和她關係不够好,他能幫忙麽?葉青水只好把目光轉向了劉一良那邊,聽說畜牧站和肉聯廠聯繫很大。
次日,中午幹完活的葉青水從櫃子裡掏出了珍藏好的琉璃珠,用布小心翼翼地裹好,進城。
葉青水先去了一趟周家。
周家一如既往地破舊、開了門一股子陳年腐朽的味道,葉青水捏起了鼻子,不禁擔心:周老爺子不會……想不開已經走了吧?
不過這種擔心很快就消失了,她看見周老爺子挑著糞桶在水池邊清洗。他綳著一張臉,嘴唇乾巴巴的,臉上的病容沒有好多少,却是比她上回來的時候强多了。葉青水鬆了口氣。總算是挺過來了呀!
周存仁淡淡地瞥了葉青水一眼,收回目光。
反倒是周恪見了她親親熱熱地喊了聲:「姐姐你來啦!」
「你很久不擺攤了,老是有人來問賣鶏蛋的鄭哥哥你幾時來。」
葉青水琉璃珠掏了出來,笑眯眯地和周老爺子說:「您真是目光獨到,一眼就看出那本書不能看。」
周恪說:「我爺爺是老師,以前專門教書的。他數學和物理都很好!」
周恪的話被周存仁打斷了。倔脾氣的老人歪著嘴,冷冷地哼了聲,「東西送出去就是送出去了,不用特意拿來。」
「這可不行,如果非要我收下的話,我得多付一些錢。」葉青水這回掏出了三塊錢出來,塞給了周恪。
葉青水目光掃了眼這破舊的房子,房子雖小,却五臟俱全。老爺子的床邊櫃子上,擺著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收音機,偏偏著收音機邊還綴著密密麻麻的電綫、電路板,刻度表頭,這就讓葉青水覺得有點意思。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葉青水把從家裡帶來的包子掏了出來,送給周恪。
周恪的眼睛頓時紅了,他把錢還給了葉青水,「好啦姐姐,恪兒去找了個砸石頭的活,一筐石頭能能掙五分錢呢!爺爺說得對,生活上咱們得靠自己不能接受別人的東西。我會好好幫姐姐賣包子、還你的錢。」
錢能拒絕,但是包子却不行。他小心翼翼地盯著爺爺,試探地把包子揣進懷裡,見爺爺沒吭聲,他彎起了眼睛迅速地咬了口包子。
葉青水聞言,笑了。她把錢收了回來。
「好好照顧爺爺,我走了。大概明天我回來擺攤。」
葉青水出門戴上了口罩,周恪追了上來。他手裡捧著兩本書,氣喘吁吁地說:「這是爺爺送給你的。他說謝謝你。」
當然後半句是周恪自作主張加的。當時爺爺的原話是:這兩本你拿出去送給她,一本破爛書也當成寶貝。末了還冷冷地哼了聲。
葉青水開心地收下了,這個年代的書可是珍貴的寶貝。因爲破.四舊的時候,很多書禁的禁、燒的燒,留下來的有意思、值得看的書著實很少了,她摸摸周恪的腦袋:「替我謝謝你爺爺。」
接著葉青水去畜牧站找了劉一良。劉一良穿著工裝,正趴在地上給剛産崽的猪催乳,猪屎糊了他一手。
劉一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快他幹完了手裡的活。他嗓門嘹亮地喊道:「玉嫂,你來啦!」
劉一良喊了「玉嫂」,同事又見了個纖瘦的女孩在外邊等著他,不由地揶揄:
「還以爲是對象來了,沒想到却是嫂子,一良啊你得抓緊時間解决人生大事了。」
有人插了句嘴:「玉嫂?哪個玉嫂?」
問話的人是新來的面孔,劉一良快速地回:「還能是哪個,我玉哥的那個唄!玉哥誰我就不說了,你們都見過。」
劉一良很快洗乾淨了自己,跑過去問:「玉嫂有啥事?」
葉青水笑眯眯地,看著劉一良仿佛跟見了肉似的。她說:「一良啊,你喜歡吃猪蹄不?」
劉一良猛地點頭,「喜歡!當然喜歡!」
葉青水於是說出了來的目的:「猪蹄猪下水這種,門市不好排隊,去得晚了就很難買的到了。我想問問你,你們有沒有內部指標啊?我是說,福利——我可以出高價從你這裡買啊。」
劉一良聽了秒懂,「有的,夏天熱了倉庫空間有限,能凍的東西不多,猪下水猪蹄猪骨頭這種不好賣的,肉聯廠那邊不願意占地方凍著,那邊只要有賣不出的骨頭下水去會硬性要求員工每人必須買個幾斤回去。嗨,肉聯廠的人天天來抱怨。要是有這個機會,我幫你留著。」
葉青水一聽到骨頭,眼神都驟然亮了。骨頭也是很好的,有營養很補身體,買它雖然不要票據,但得要醫生的營養證明才能買。即便買的人不多,但是規定是這樣,門市也沒有辦法。
於是葉青水就很難買得到骨頭了。內部福利這麽好,難怪這年頭有那麽多人削尖了腦袋想去供銷社門市肉聯廠上班,如果葉青水是城鎮戶口她都想去應聘了。
劉一良說:「正好今天有,我給嫂子吧。」
他拿了幾根猪骨頭給葉青水,這是劉一良向別人買的,一斤得一毛錢。雖然不貴,扛不住它骨頭多肉少。畜牧站的人偶爾才會撿幾個肉聯廠的空缺買骨頭。
葉青水得了這骨頭,簡直喜出望外。她把錢給了劉一良,說:「今晚得來我這邊喝頓骨頭湯,絕不要你的票。」
……
另一邊。
謝庭玉和沈衛民被約到了國營飯店。
沈衛民見了張援朝臉上慘不忍睹的熊猫眼,嘴角抽了抽。
張援朝把他被流.氓欺負的事情倒豆子說了一遍,「你們還記得,以前玉哥被流氓攔著收保護費、結果反被玉哥教訓的事嗎?他們現在有了人護著囂張得很了,敢來攔我了。」
說完他哭唧唧地和謝庭玉說,「玉哥你要幫我做主。」
劉一良也來了,他問:「都有誰欺負你還記得不?」
張援朝一個一個名字地數著,數到其中一個名的時候,劉一良嚇了一跳:「這是我同事啊,你有沒有記錯。」
「怪不得剛剛還特意問我,玉哥玉嫂誰呢?」
「什麽?」幾個男人同時問。
劉一良只好把葉青水來找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謝庭玉聽完臉沉了下來。
「他們該不會盯上玉嫂了吧,眼看天色也晚了——」劉一良說。
沈衛民看著謝庭玉臉色不妙,補救說:「應該也是搶幾個錢的事,他們不會那麽爲難女人別擔心放鬆——」
猴子說:「他們眼光高著呢,不是村花還不興看。村妞安全的……」
聽到這裡劉一良就不高興了,「嫂子如花似玉的,走夜路都不安全,怎麽不爲難了。」
猴子和沈衛民嘴角抽了抽,一方面不禁爲劉一良扭曲的審美觀所側目,另一方面屁滾尿流地趕緊找單車。結果一扭頭,謝庭玉早不見人影了。
……
謝庭玉呼啦啦地騎著車,騎得快要飛起,差點沒有撞到人。
他不禁想:如果只是虛驚一場就好了。
後來謝庭玉又想:如果今天沒讓葉青水出門就好了,單車越騎越快,人影却一個不見。山路越靜,山澗越凉,謝庭玉的情緒也越躁。大約騎了二十來分鐘,終於見到一群人的影子,幾個大男人圍著一抹纖細的身影推搡。
謝庭玉渾身的血液都逆流了。謝庭玉衝過去把車扔到地上,一把將葉青水扯過來護在身後。
他狠厲地說:「我的人,你也敢亂動?」
說著男人用力扯了把衣服,襯衫上的紐扣應聲「嘣」地落下。
他的肌肉綳得緊緊的,拳頭硬力氣大,身形看起來不壯却渾身肌肉。雙拳難敵四手,何况還是整整齊齊的八個人。但是他渾身是膽,只管打架,一打八也不帶怕的。
他的唇角磕破了,他的臉挂了彩,他的拳頭破了流了血。
過了很久,他才走到葉青水的面前,微微喘了口氣,抱了抱她安慰道:「沒事,沒事。」
謝庭玉仔細地盯著著葉青水看,發現她沒少一根頭髮絲才鬆了口氣。夕陽的金燦燦的餘輝下,她的口罩脫落了下來,要掉不掉地挂在耳邊,露出了他許久不曾見的真顔。那是一張很好看的臉:
彎彎的的柳葉眉,瓊鼻微微挺翹,粉唇微微抿起像花瓣一樣。襯著一雙本就黑亮靈動的眼睛,五官仿佛被點亮了一般,讓人驚艶。
白晰光滑,沒有皸裂、也沒有紅血絲。
微凉的風徐徐吹過,晚霞照得她的容顔越發嬌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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