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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秦記 - 第十章 都騎統領字體大小: A+
     

    項少龍回到烏府。那晚的火災,只燒掉一個糧倉便被救熄,對主宅的幾組建築羣,沒有任何影響。在過去的十多天內,兩個精兵團的戰士共二千人,分別進入咸陽,以增加烏府的實力。騎着疾風,與滕翼、荊俊和衆鐵衛進入外牆的大閘,立時傳來戰士們忙着建蓋哨樓的噪音,非常熱鬧。

    項少龍心情開朗,跳下馬來,正要去看熱鬧,陶方迎上來道:“龍陽君在大廳等你。”

    滕翼一望主宅前的大廣場,不見任何馬車隨從,奇道:“他只是一個人來嗎?”

    陶方點頭應是。項少龍亦有點想見故友,問問各方面的情況,當然包括雅夫人在內,隨陶方到大廳見龍陽君。這次他雖沒有黏鬍子,但卻穿着普通民服,避人耳目。到剩下兩人,龍陽君欣然道:“項兄別來無恙,奴家欣悅非常。”

    項少龍笑道:“聽君上的語氣,好像我能夠活着,已是非常難得。”

    龍陽君幽幽嘆道:“無論在秦國內外,想要你項上人頭的人,可說數不勝數,近日更有傳言,說你與呂不韋臉和心不和。現在呂不韋勢力日盛,自是教人爲你擔心。”

    項少龍早習慣他的“情款深深”,苦笑道:“這叫紙包不住火,沒有事可瞞人。”

    龍陽君愕然問道:“什麼是‘紙’?”

    項少龍暗罵自己糊塗,紙是到漢代才通行的東西,自己卻一時口快說出來,道:“這是我家鄉話,指的是帛書那類東西。”

    龍陽君“終於明白”,道:“此回我是出使來祭奠你們先王,真是奇怪,四年內連死兩個秦君,現在人人疑團滿腹,呂不韋也算膽大包天。”

    項少龍知他在探聽口風,岔開話題道:“信陵君的境況如何?”

    龍陽君冷冷道:“這是背叛我王應得的下場,此回他再難有復起的機會,聽說他轉而縱情酒色,又解散大批家將,在這種情形下,大王應不會再拿他怎樣。”壓低聲音道:“趙雅病倒了!”

    項少龍一震道:“什麼?”

    龍陽君嘆道:“聽說她病囈時,只是喚你的名字,氣得信陵君自此不再踏入她寢室半步。”

    項少龍聽得神傷魂斷,不能自已,恨不得脅生雙翼,立即飛往大梁去。

    龍陽君道:“項兄放心,我已奏請大王,借爲她治病爲名,把夫人接入宮裡去,使人悉心照料她。假若項兄願意,我可以把她送來咸陽,不過須待她病況好一點才成。”

    項少龍劇震道:“她病得這麼重嗎?”

    龍陽君悽然道:“心病最是難治嘛!”

    項少龍哪還有餘暇去嘴嚼他話里語帶雙關的含意,心焦如焚道:“不!我要到大梁去把她接回來。”

    龍陽君柔聲道:“項兄萬勿感情用事,咸陽現在龍虎交薈,風急雲蕩,你若貿然離開,回來後發覺人事全非,必悔之已晚。”

    項少龍冷靜少許,道:“我派人去接她,君上可否遣個辦得事的人隨行?”

    龍陽君道:“當然沒有問題,敝國增太子對你印象極佳,只要知道是你的事,定會幫忙到底。大王亦知道增太子回國一事,全賴你在背後出力,否則也不肯照顧趙雅。”

    項少龍壓下對趙雅的思念,問道:“除了田單、李園和龐暖外,六國還來了什麼人?”

    龍陽君道:“燕國來的應是太子丹,韓國是你的老朋友韓闖,現在人人爭着巴結呂不韋,你要小心點。在咸陽他們當然不敢怎樣,但若呂不韋把你差往別國,自有人會對付你。”

    項少龍正猶豫應否告訴龍陽君,當日在邯鄲外偷襲他們的人是燕國太子丹派去的徐夷亂,龍陽君又道:“李園此回到咸陽,帶來楚國的小公主,希望能作政儲君的王妃,聽說呂不韋已口頭答應了。但秦國軍方的鹿公、徐先、杜壁等人無不大力反對,假若此事不成,呂不韋的面子便不知應放在哪裡。”

    項少龍道:“此事成敗,關鍵處仍在乎太后的意向,不過呂不韋手段厲害,會有方法令太后順從他的提議。”

    龍陽君壓低聲音道:“聽說姬太后對你很有好感,你可否在她身上做些工夫,好使李園好夢成空?”

    項少龍這時最怕的事是見朱姬,一個不好,弄出事來,不但良心要受譴責,對自己的聲譽和形象亦有很大的打擊。頹然道:“正因爲她對我有好感,我更難說話。”

    龍陽君知他性格,道:“我是秘密來找你,故不宜久留,明早我派人來找你,這人叫寧加,是我的心腹,非常精明能幹,有他陪你的人去大梁,一切妥當。”

    項少龍道謝後,把他送出門外。回來後立即找滕翼和陶方商量。他本想派荊俊出馬去接趙雅,但由於咸陽正值用人之時,最後終決定由烏果率五百精兵去辦理此事。商量停當,琴清竟派人來找他。三人大感愕然,難道以貞潔名著天下的美女,終於動了春心?

    項少龍、滕翼、荊俊和十八鐵衛趕到琴府,天已全黑,更添事情的曖昧性。衆人在佈置清雅的大廳坐下,兩名美婢奉上香茗,已見過的管家方二叔把項少龍、滕翼和荊俊同時請入內廳。荊俊見動人的寡婦當他是個人物,自是喜出望外。項少龍則有點失望,知道事情與男女之私全無關係。男人就是這樣,就算沒有什麼野心,也絕不介意給多個女人愛上,只要不帶來麻煩就成。琴清仍是一身素服,神情肅穆,禮貌地道過寒暄,與三人分賓主坐下,依足禮數。及知衆人尚未進膳,遂令婢女捧出糕點,招待他們和在外廳等候的諸衛享用。項少龍等毫不客氣,伏案大嚼,只覺美味之極,荊俊更是讚不絕口。

    項少龍見她眉頭深鎖,忍不住道:“琴太傅召我等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琴清幽幽嘆氣,道:“不知是否我多疑,今天發生一些事,我覺得大不尋常。”

    三人大訝,放下手上糕點,六隻眼睛全盯在她勝比嬌花的玉容。

    琴清顯然有點不慣給這麼三個男人平視,尤其是荊俊那對貪婪的“賊眼”,垂頭道:“今天我到太廟爲先王的靈柩更換香花,離開時遇上相府的食客嫪毐,被他攔着去路……”

    三人一齊色變。

    荊俊大怒道:“好膽!我定要狠狠教訓這狂徒一頓,管誰是他的靠山。”

    滕翼道:“琴太傅沒有家將隨行嗎?”

    琴清道:“不但有家將隨行,當時徐左丞相和呂相也在太廟處,聽到喧鬧聲,趕了出來。”

    荊俊冷笑道:“我倒要看呂不韋怎麼處置……哎喲!”

    當然是給旁邊的滕翼踢一腳。

    琴清望向滕翼,秀眸射出坦誠的神色,柔聲道:“滕大哥不要把琴清看作外人好嗎?我和嫣然妹一見如故,情同姊妹。所以今晚不避嫌疑,把各位請到寒舍來商量。”

    滕翼老臉一紅,尷尬地道:“好吧!呂不韋怎樣處置此事。”

    琴清臉上憂色更重,緩緩道:“呂不韋做得漂亮之極,當着我和徐相,命嫪毐先叩頭認錯,再當衆宣佈對他的懲罰。”

    項少龍心知肚明是什麼一回事,那是早寫在史冊上,頹然嘆道:“是否把他閹了後送入王宮當太監?”

    琴清駭然道:“你怎會猜得到?”

    滕翼和荊俊更是瞠目相對,今天他們整日和項少龍同行同坐,項少龍知道的事他們自該知道。這麼特別的懲罰,縱使聖人復生,絕猜不中。項少龍心中叫糟,知說漏口、泄天機。而且此回無論怎麼解釋,也不會有人肯相信的。

    琴清以爲早有線眼把事情告訴他,待看到滕荊兩人目瞪口呆的怪模樣,大吃一驚,不能相信地道:“項太傅真只是猜出來的!”

    項少龍“驚魂甫定”,自顧自道:“並非太難猜哩,現在呂不韋最要巴結的人是姬太后,眼下在咸陽,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后的弱點,嫪毐則是他最厲害的一隻棋子,只有詐作把他變成太監,棋子纔可放進王宮,發揮妙用,說到玩手段,我們比起呂不韋,確是瞪乎其後。”

    滕翼和荊俊開始明白過來,但對項少龍超水準及神乎其技的推斷,仍是震驚得未可回覆過來。

    琴清狠盯項少龍,好一會後不服氣地道:“我是事後思索良久,得出同一結論。但項太傅事情尚未聽畢,便有如目睹般知道一切,琴清看太傅智慧之高,呂不韋亦有所不及,難怪他這麼忌你。”

    項少龍暗叫慚愧,同時亦在發愁。朱姬和嫪毐是乾柴烈火,誰都阻止不來,該怎樣應付好呢?

    荊俊牙癢癢道:“讓我摸入宮去給他痛快的一刀,那他只好永遠當真太監。

    琴清終受不住他露骨的言詞,俏臉微紅,不悅道:“荊兄!我們是在商量正事啊!”

    滕翼怒瞪荊俊一眼,後者卻是心中不忿,爲何項少龍說得比他更粗俗,俏寡婦卻不怪他。

    項少龍知胡混過去,放下心來,腦筋立變靈活,道:“琴太傅太看得起項某人,只可惜此事無法阻止。”

    琴清愕然道:“可是太后最肯聽太傅的意見。”

    項少龍坦然苦笑道:“問題是我不能代替嫪毐,所以失去進言的資格。”

    琴清一時仍未明白他的意思,思量片晌,忽然霞生玉頰,垂下頭去,咬脣皮輕輕道:“琴清明白,但這事非同小可,不但牽涉到王室的尊嚴,還可使呂不韋更專橫難制,項太傅難道不擔心嗎?”

    項少龍語重心長的柔聲道:“琴太傅何不去巴蜀,陪華陽夫人過些眼不見爲淨的清靜日子?”

    琴清嬌軀一顫,往他望來,射出複雜難言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後垂下螓首,低聲道:“琴清有自己的主意,不勞項太傅操心,夜了!三位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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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想不到她忽然下逐客令,大感沒趣,快怏然離開,琴清並沒有起身送客。

    離開琴清府,晚風迎面吹來。

    滕翼忍不住道:“三弟不打算向姬後揭破呂不韋的陰謀嗎?”

    項少龍嘆道:“問題是對姬後來說,那正是令她久旱逢甘露的一份大禮,試問誰可阻攔?”

    荊俊讚歎道:“久旱逢甘露,呂不韋這一手真厲害。”

    滕翼策着馬兒,深吸一口氣道:“若給嫪毐控制姬太后,我們還有立足的地方嗎?”

    項少龍冷笑道:“首先姬太后並非那麼容易被人擺佈,其次我們大可將計就計,儘量捧起嫪毐,使他脫離呂不韋的控制,那時最頭痛的,應是呂不韋而非我們。”

    滕翼和荊俊大感愕然,項少龍已策疾風領頭往長街另一端衝去。在這剎那,他充滿與呂不韋鬥爭的信心。因爲根本沒有人可改寫歷史,包括呂不韋在內。所以大惡人註定是玩火自焚的可笑下場,誰都改變不了。他無法知道的,只是自己未來的際遇。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李斯率領大批內侍,帶王詔,到烏府代表小盤正式任命項少龍作都騎統領將軍,滕翼和荊俊分任左右都騎裨將,授以虎符文書,弓箭、寶劍、軍服甲冑,還可擁有五百親衛,可說王恩浩蕩。項少龍心知肚明這些安排,是出自李斯這個自己人的腦袋,故而如此完美。跪領王命後,由滕翼立即挑出五百人,全體換上軍服,馳往王宮。到達主殿前的大廣場,小盤剛結束早朝,在朱姬陪同下,領左右丞相和一衆文武百官,登壇拜將,儀式隆重。

    這天項少龍等忙得不亦樂乎,既要接收設在城東的都騎衙署,又要檢閱都騎士卒,與其他官署辦妥聯絡事務,更要準備明天莊襄王的事宜,數以百計的事堆在一起辦理。幸好項少龍目下和軍方關係大佳,呂不韋則暫時仍要擺出支持他的姿態,故而順風順水,沒有遇到困難和阻力。最神氣的是荊俊,正式當上都騎副將,八面威風,意氣飛揚。

    同日由陶方安排下,烏果偕同龍陽君遣來的寧加,率五百精兵團戰士匆匆上路,往大梁迎趙雅回來。

    到了晚上,小盤使人把他召入王宮,在內廷單獨見他,劈臉忿然道:“你知否嫪毐的事?”

    項少龍道:“太后和他已混在一起嗎?”

    小盤怒憤交集道:“先王屍骨尚未入土,呂不韋就使個小白臉來假扮太監,勾引母后,我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

    項少龍暗忖嫪毐對女人果然很有手段,這麼快搭上朱姬,心中既酸且澀,更怪朱姬太不檢點。可是迴心一想,朱姬的確寂寞多年,以她的多情,當然受不了嫪毐這情場高手的挑逗和引誘。小盤氣得在殿心來回踱步,項少龍只好陪立一旁。

    小盤忽地停下來,瞪着他怨道:“那天我留下你與母后單獨相處,是希望你好好慰藉她,天下男人裡,我只可接受你一個人和她相好。”

    項少龍惟有以苦笑報之。他當然明白小盤的心態,正如以前覺得只有他配得上做妮夫人的情人,現在既把朱姬當作母親,自然也希望由他作朱姬的男人。在某一程度上,自己正是小盤心中的理想父親。

    項少龍道:“若我可以這樣做,我就不是項少龍。”

    小盤呆了一呆,點頭道:“我是明白的,可是現在我內心充滿憤恨,很想闖進後宮拿嫪毐痛打一頓。”又道:“唉!現在該怎麼辦?一天我尚未正式加冕,事事均要母后點頭才成。若給呂不韋控制母后,我將更受制肘,今午太后把我召去,要我以呂不韋的家將管中邪代替安谷傒將軍作禁衛統領,我當然據理力爭,鬧了整個時辰,母后始肯收回成命,轉把管中邪任爲都衛統領,我無奈下只好答應。”再嘆道:“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看他仍未脫稚氣的臉孔,項少龍道:“這是你母后的手段,明知你不肯答應撤換安將軍,退而求其次下,你只好屈服。”

    小盤呆了起來,思索半晌,頹然道:“當時的情況確是這樣,我是鬥不過母后的。”

    項少龍安慰道:“不要泄氣,一來因你年紀仍小,又敬愛母后,故拗她不過。來!我們先坐下靜心想想,看看該怎樣應付呂不韋的奸謀。”

    小盤像泄氣的皮球,坐回臺階上的龍席處,看着學他剛纔般來回踱方步的項少龍。

    項少龍沉聲問道:“太子怎知嫪毐的事?”

    小盤憤然道:“昨天早上,呂不韋的人把嫪毐五花大綁押進宮內,當着我和母后的面前,宣讀嫪毐的罪狀,說已行刑把他變作太監,罰他在王宮服役,當時我已覺得不妥,怎會剛給人割掉那話兒,仍可像他般神氣,只是臉色蒼白些兒。接着呂不韋和母后說了一番私話,之後母后把嫪毐收入太后宮,我心感不妙,派人偵查究竟,母后當晚竟和嫪毐攪在一起。”

    項少龍問道:“嫪毐究竟有什麼吸引力?”

    小盤一掌拍在龍几上,怒道:“還不過是小白臉一名。”旋又頹然道:“說實在的,他長得高俊威武,頗有英雄氣概,形神有點像師傅你,只是皮膚白皙多了,難怪母后着迷。”

    “唉!我該怎辦呢?”

    這是他今晚第三次說這句話,由此可知朱姬的行爲,使他如何六神無主。

    項少龍來到階前,低聲道:“此事儲君有否與李斯商量。”

    小盤苦笑道:“除師傅外,我怎敢告訴其他人,還要盡力爲太后隱瞞。”

    項少龍心中暗歎,這正是小盤的困難,在眼前人人虎視眈眈的時刻,一旦失去太后和呂不韋的支持,只有十多歲的大孩子,立即變得孤立無援,所以一天羽翼未豐,他總要設法保着朱姬和呂不韋,以免王位不穩,箇中形勢,非常複雜。

    項少龍挪到一旁首席處的長几坐下,仰望殿頂橫伸的主樑,籲出一口氣道:“有一個雙管齊下的良策,必可助太子度過難關,日後穩登王座。”

    小盤像在迷途的荒野見到指路的明燈,大喜道:“師傅快說出來!”

    項少龍見他精神大振,心中歡喜,欣然道:“首先,仍是要籠絡軍心,現在秦國軍方,大約可分作四幫人。勢力最大的是中立派,這批人以鹿公、徐先、王齕爲首,他們擁護合法的正統,但亦數他們最危險,若他們掉轉頭來對付我們,誰都招架他們不住。可以說只要他們傾向哪一方,哪一方可穩穩勝出。”

    小盤皺眉道:“這個我明白,另外的三個派系,分別是擁呂不韋、高陵君和成蟜的三夥人,可是有什麼方法把鹿公他們爭取過來?”

    項少龍啞然失笑道:“方法簡單易行,只要讓他們驗明正身就行。”

    於是把鹿公想要滴血認親的事說出來,小盤先是呆了一呆,和項少龍交換個古怪的眼神,兩人同時掩口狂笑,完全控制不了那既荒謬又可笑的怪異感覺。

    未來的秦始皇連淚水都嗆出來,喘氣道:“另一管的方法又是什麼?”

    項少龍苦忍着笑道:“就是把呂不韋都爭取過來。”

    小盤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分析道:“陽泉君雖已授首,但擁立成蟜的力量仍非常龐大,還有在旁虎視的高陵君,均有問鼎王座的實力。假若我們貿然對付呂不韋,只會兩敗俱傷,讓另兩系人馬有可乘之機。說不定兩系人會聯合起來,迫你退位,那就更是不妙。假設呂不韋既當你是他的兒子,而鹿公等卻知道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真相,那你自可左右逢源,待剷除另兩系的勢力,再掉轉頭來對付呂不韋,那時誰還敢不聽你的話。”

    小盤拍案道:“確是最可行的方法,可是呂不韋賦性專橫,若事事從他,最終還不是大權落到他的手上,到他在軍方的重要位置全安插他的人,我們拿什麼來和他較量。”

    項少龍嘴角飄出一絲笑意,淡然道:“這招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由今天開始,我們不但不去管你母后的事,還要大力栽培嫪毐。”

    小盤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道:“嫪毐出名是無情無義的人,這樣的人必生性自私,事事以己利爲重,只要他發覺有可乘之機,定會不受呂不韋控制,由於他出身相府,勢將分薄呂不韋的部份實力,你母后會因戀姦情熱轉而支持他,使他變成與呂不韋抗衡的力量,那時你可從中得利。”然後續道:“若我猜得不錯,待你王父入土後,嫪毐必會纏你母后給他弄個一官半職,那時你應知怎麼做吧1

    小盤聽得目瞪口呆,最後深吸一口氣道:“人世之間,還有比師傅手段更高明的人嗎?”

    就在這一刻,項少龍知道小盤的心智已趨成熟,再不是個只懂鬧情緒的孩子。

    次日天尚未亮,在小盤和朱姬的主持下,王親國戚,文武百官,各國來的使節,在太廟舉行隆重莊嚴的儀式,把莊襄王的遺體運往咸陽以西埋葬秦室歷代君主的“園寢”。禁衛軍全體出動,運載陪葬物品的騾車達千乘之衆,送葬的隊伍連綿十多裡。咸陽城的子民披麻戴孝,跪在道旁哭着哀送這位罕有施行仁政的君主。小盤和朱姬哭得死去活來,聞者心酸。呂不韋當然懂得做戲,恰到好處地發揮他悲傷的演技。

    項少龍策馬與安谷傒和尚未被管中邪替換的都衛統領兼身爲王族的昌平君爲靈車開道。邯鄲事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田單、李園、韓闖等人,他們雖對他特別留神,但看來並沒有認出他是董馬癡。

    龐暖只是中等身材,方面大耳,看來性格沉穩,但一對眼非常精靈,屬機智多變的人,難怪能成爲憑口才雄辯而當時得令的縱橫家。太子丹年紀最輕,頂多二十歲許,臉如冠玉,身材適中,舉止均極有風度,很易令人心生好感,但對項少龍來說卻是另一回事。趙倩等可說間接死在他手上,若有機會,項少龍亦不會輕易放過他。琴清雜在妃嬪和王族貴婦的行列裡,項少龍曾和她打過照面,她卻裝作看不到項少龍。

    在肅穆悲沉的氣氛下,送殯隊伍走了幾個時辰,在午後時分抵達“園寢”。秦君的陵墓分內外兩重城垣,呈現爲一個南北較長的“回”字形,於東南西北各洞闢一門,四角建有碉樓,守衛森嚴,由陵官打理。通往陵園的主道兩旁排列陶俑瓦當等守墓飾物,進入陵內,重要的人物來到墓旁的寢廟裡,先把莊襄王的衣冠、牌位安奉妥當,由呂不韋宣讀祭文,舉行葬禮。項少龍想起莊襄王生前對自己的恩寵,不由黯然神傷,灑下英雄的熱淚。

    把靈柩移入王陵的墓室之時,朱姬哭得暈了過去,可是隻要項少龍想起她近兩晚和嫪毐在一起,感到很難原諒她。但在某一程度上,他卻體會到,正因她失去這個使她變成秦後恩深義重的男人,又明知是由舊情人呂不韋下的毒,偏是自己有仇難報,無可渲泄下,致有這種失控的異常行爲。想是這麼想,但他仍是不能對朱姬釋然。那晚返回咸陽烏府,徹夜難眠,次日起來,立即遣人把紀嫣然諸女接來,他實在需要有她們在身旁,滕翼當然亦同樣希望接得善蘭來此。只要一天他仍坐穩都騎統領的位置,呂不韋便不敢公然動他。

    三天後,咸陽城軍民脫下孝服焚掉,一切回覆正常。小盤雖未正式加冕,但已是秦國的一國之主。除項少龍和像李斯那麼有遠見的人外,沒有人預覺到正是這個孩子,打破數百年來羣雄割據的僵局,帶領秦人走上統一天下的勝利大道。

    這天回到東門的都騎衙署,正和滕翼、荊俊兩人商量事務,鹿公來了。

    要知身爲將軍者,都屬軍方的高級要員。將軍亦有多種等級,像項少龍的都騎將,只屬較低的一級,領兵不可超越五萬,但由於是負責王城安全,故身份較爲特別,最高的一級是上將軍,在秦朝只鹿公一人有此尊崇地位,其他王齕、徐先、蒙驁、杜壁等只屬大將軍的級數,由此可見鹿公在秦國軍方的舉足輕重。

    滕翼、荊俊退下,鹿公在上首欣然安坐,捋須笑道:“此回老夫來此,固是有事商量,但亦爲給少龍助威,好教人人知有我支持少龍,以後對你尊敬聽命。”

    項少龍連忙道謝,表示感激。

    鹿公肅容道:“你知否今天早朝,呂不韋又作出新的人事安排。”

    項少龍仍未有資格參與朝政,茫然道:“有什麼新調動?”

    鹿公忿然道:“呂不韋竟破格提拔自己一名叫管中邪的家將,代昌平君出任都衛統領一職,我和徐先大力反對,均被太后和呂不韋駁回來。幸好政儲君把安谷傒調守函谷關,改以昌平君和乃弟昌文君共負禁衛統領之責,纔沒有擾動軍心。哼!呂不韋愈來愈放肆,不斷起用外人,視我大秦無人耶1

    項少龍心叫僥倖,看來鹿公已把他這真正的“外來人”當作秦人。沒有安谷傒這熟人在宮,實在有點惋惜。但小盤此着,確是沒有辦法中的最佳辦法,又多提拔秦國軍方的一個人,看來應是李斯爲他想出來的妙計。至少鹿公覺得小盤非是向太后和呂不韋一面倒的言聽計從。

    鹿公壓低聲音道:“我與徐先、王齕商量過,滴血認親是唯一的方法,你看!”由懷裡掏出一管頭尖尾闊的銀針,得意地道:“這是特製的傢伙,尖鋒處開有小孔,只要刺入血肉裡,血液會流到尾部的血囊中,而刺破皮膚時,只像給蚊子叮一口,事後不會流血,若手腳夠快,被刺者甚至不會察覺”。

    項少龍接過細看,暗忖這就是古代的抽血工具,讚了兩句,道:“什麼時候動手?”

    鹿公道:“依我大秦禮法,先王葬禮後十天,要舉行田獵和園遊會,以表奮發進取之意。屆時王室後代,至乎文臣武將,與各國來使,均會參加,連尚未有官職的年輕兒郎,亦會參與。”

    項少龍身爲都騎統領,自然知道此事,只想不到如此隆重,奇道:“這般熱鬧嗎?”

    鹿公道:“當然哩!人人爭着一顯身手,好得新君賞識,當年我便是給先王在田獵時挑選出來,那時沒有人比我有更豐富的收穫。”

    項少龍渾身不舒服起來,殘殺可愛的動物,又非爲果腹,他自己怎也辦不到。

    鹿公續道:“沒有比此更佳的機會,呂不韋那滴血包在我們身上,儲君方面要勞煩你。昌平和昌文兩個小子和徐先會作人證。嘿!只有少龍一人有膽量去取儲君的血,安谷傒怎都沒那膽子,調走他也好1

    項少龍心中暗笑,與他商量細節,恭送他離去。鹿公所料不差,原本對他不大順服的下屬,立即態度大改,恭敬非常,省去他和滕翼等不少工夫。當天黃昏,朱姬忽然下詔命他入宮。項少龍明知不妥,亦惟有硬着頭皮去了。

    朱姬容色平靜,不見有任何特異處,對項少龍仍是那麼柔情似水,關懷備至,先問他當上都騎統領的情況,微笑道:“我向不韋發出警告,說你項少龍乃我朱姬的人,若有半根毫毛的損失,我定不會放過他,唉!人死不能復生,少龍你可否安心做你的都騎統領,保護政兒,其他事再不要費心去管?”

    項少龍當然明白她說話背後的含意,暗歎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呂不韋豈是這麼好對付的。同時亦看出朱姬心態上的轉變,若非她滿足於現狀,絕不會希望一切照目前的情況繼續下去。微微一笑道:“太后的話,微臣怎敢不聽?”

    朱姬嗔道:“不要擺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好嗎!人家只有對着你,纔會說真心的話。”

    項少龍苦笑道:“若我不守尊卑上下之禮,有人會說閒話的。”

    朱姬不悅道:“又沒有別的人在,理得別人說什麼?誰敢來管我朱姬的事?”

    項少龍道:“別忘記宮內還有秀麗夫人,如此單獨相對,事後若傳出去,怕會變成咸陽城的閒言閒語。”

    朱姬嬌笑道:“你可放心。成蟜已被封爲長安君,明天便要與秀麗那賤人往長安封邑去,免去在宮內碰口撞面的場面。現在宮內全是我的人,這點手段,我還是有的。”

    項少龍心想怕是恐與嫪毐的事傳出去而施用的手段居多,自不說破,淡淡道:“太后當然是手段高明的人。”

    朱姬微感愕然,美目深深地凝視他一會,聲音轉柔道:“少龍你還是首次以這種語帶諷刺的口氣和我說話,是否不滿我縱容不韋呢?可是每個人都有他的苦衷,有時要做些無可奈何的事,我在邯鄲時早深切體會到這方面的苦況。”

    項少龍有點弄不清楚她是爲呂不韋解釋,還是爲自己開脫,沉吟片晌,道:“太后說得好,微臣現在便有無可奈何的感覺。”

    朱姬幽幽一嘆,盈盈而起。

    項少龍忙站起來,還以爲她要送客,充滿誘惑力的美婦人移到他身前,仰頭情深款款地看他,意亂情迷地道:“朱姬最歡喜的項少龍,就是在邯鄲質子府初遇時那充滿英雄氣概,風流瀟灑,不將任何困難放在心上,使我弱質女子可全心全意倚靠的大丈夫。少龍啊!現在朱姬回覆自由,爲何仍要爲虛假的名份浪擲年華,讓我們回覆到那時光好嗎?”

    看着她起伏着的酥胸,如花玉容,香澤可聞下,項少龍差點要把她擁入懷裡,然後瘋狂地和她抵死纏綿,忘掉外面的世界,只餘下男女最親密的愛戀。說自己對她沒有感情,又或毫不動心,實是最大的謊言。

    可是莊襄王的音容仍緊纏他的心神,惟有抑制強烈的衝動,正要說話,急劇的足音由正門處傳來。

    兩人嚇了一跳,各自退開兩步。

    朱姬怒喝道:“誰?”

    一名身穿內侍袍服的年輕壯漢撲進來,跪下叩頭道:“嫪毐來服侍太后1

    項少龍心中一震,朝這出名的美男子看去,剛好嫪毐擡起頭來望他,眼中射出嫉恨悲憤的神色。縱使鄙屑此人,項少龍亦不由暗讚一聲。若論英俊,像安谷傒、連晉、齊雨、李園那類美男子,絕對可比得上他,可是若說整體的感覺,都要給嫪毐比下去。他整個人就像一頭獵豹,每一寸肌肉充盈力量,完美的體型、白皙的皮膚,黑得發亮的頭髮,確和自己有點相似。但他最吸引女人的地方,是他那種浪子般野性的特質,眼神充滿熾烈的火焰,似有情若無情,使任何女性覺得若可把他馴服,將是最大的驕傲,難怪朱姬一見心動。

    朱姬顯然爲他的闖入亂了方寸,又怕項少龍知道兩人的事,氣得俏臉煞白,怒喝道:“你進來幹什麼?”

    嫪毐垂下頭去,以出奇平靜的語調道:“小人知太后沒有人在旁侍候,故大膽進來。”

    朱姬顯然極爲寵他,但在項少龍面前卻不敢表現出來,色變道:“立即給我滾出去。”

    若換過是另一個人,早喚來守衛把他推出去斬頭。嫪毐擺明是來和項少龍爭風吃醋的,可知他必有所恃。例如朱姬對他的榻上功夫全面投降,故不怕朱姬拿他怎樣。只聽他謙卑恭敬地道:“太后息怒,小人只希望能盡心盡意侍奉太后。”竟不聽朱姬的命令。

    朱姬哪掛得住面子,偷看項少龍一眼,嬌喝道:“人來!”

    兩名宮衛搶入來。

    項少龍知是時候了,閃身攔着兩人,伸手扶起嫪毐,欣然道:“這位內侍生得一表人材,又對太后忠心不二,我一見便心中歡喜,太后請勿怪他。”

    幾句話一出,朱姬和嫪毐均大感愕然。

    項少龍心中好笑,繼續吹捧道:“我看人絕不會看錯,嫪內侍乃人中之龍,將來必非池中物,讓我們異日好好合作,共爲大秦出力。”

    朱姬見那兩名侍衛進退不得,呆頭鳥般站在那裡,沒好氣地道:“還不出去!”

    兩人如獲王恩大赦,滾了出去。

    嫪毐一向都把自己當作人中之龍,只是從沒有人肯這麼贊他而已!對項少龍的嫉妒立時減半,事實上亦是呂不韋派給他的任務,務要破壞朱姬和項少龍的好事,否則他怎也不敢闖進來,尷尬地道:“項大人過獎1

    朱姬呆看項少龍,後者乘機告退。朱姬怎還有顏面留他,反是嫪毐把他送出太后宮。

    到宮門處,項少龍像對着相識十多年的老朋友般道:“嫪內侍,日後我們應好好親近。”

    嫪毐汗顏道:“項大人客氣,小人不敢當此擡舉,在宮內我只是個奴才吧1

    項少龍故作忿慨道:“以嫪兄這等人材,怎會是居於人下之輩,不行!我現在就向儲君進言,爲嫪兄弄個一官半職,只要太后不反對就行。”

    嫪毐給他弄得糊塗起來,愕然道:“項大人爲何如此對我另眼相看?嘿!其實我本是相府的人,項大人理應聽過我的名字,只是因獲罪給遣到宮中服役。”

    項少龍故作愕然道:“原來嫪兄竟是相府的名人,難怪我一見嫪兄,即覺非是平凡之輩。唉!嫪兄不知犯了什麼事呢?不過也不用告訴我。像嫪兄這等人材,呂相怎容你有得志的一朝?我項少龍言出必行,這就領你去謁見儲君。如此人材,豈可埋沒。”

    嫪毐聽得心中懍然,但仔細一想,知道項少龍非是虛言,呂不韋正是妒才嫉能的人。現在呂不韋是利用他去破壞項少龍和朱姬的關係,異日若太后愛寵自己,說不定呂不韋又會想辦法來對付自己。若能與項少龍和儲君打好關係,將來他也有點憑恃。遂欣然點頭道:“多謝項大人提拔。”旋又惶恐道:“儲君會否不高興見我這微不足道的奴才?”

    他現在的身份乃是職位最低的宮監,勉強說也只是太后的玩物,難怪他這麼自卑。項少龍差點忍不住笑,拉着他去了。

    回到烏府,不但紀嫣然等全在那裡,烏應元亦來了。烏廷威被處死一事,似已成爲被忘記的過去。衆人知道他當上地位尊崇的都騎統領,雀躍不已。

    烏應元拉着愛婿到後園私語,道:“全賴少龍的面子,現在只要是我們烏家的事,處處通行,以前過關的文書,不等上十天半月,休想拿到,現在這邊遞入申請,那邊批出來,比在邯鄲時更要風光。”

    項少龍苦笑道:“岳丈最好有點心理準備,將來呂不韋勢力日盛,恐怕就不會這麼風光了。”

    烏應元笑道:“那時恐怕我們早溜走,烏卓有消息傳回來,在塞外呼兒魯安山旁找到一幅廣達數千裡的沃原,水草肥茂,河湖交接,更難得附近沒有強大的蠻族,只要幾年工夫,可在那裡確立根基。我準備再遣送一批人到那裡開墾繁衍,想起能建立自己的家國,在咸陽的些微家業,實在不值一顧。”

    項少龍替他高興,問起岳母的病況,烏應元嘆道:“過些時該沒事。”想起烏廷威,欷歔不已。項少龍想不到安慰他的話。當晚項少龍和三位嬌妻秉燭歡敘,把這些天來的事娓娓道出,說到小盤把嫪毐提拔作內侍官,衆女爲之絕倒。小別勝新婚,四人如魚得水,恩愛纏綿。忽然間,項少龍隱約感到苦纏他整年的噩運,終成過去,因爲他比以前任何時間,更有信心和呂不韋周旋到底。

    項少龍、滕翼和荊俊三人,經過對都騎軍的深入瞭解之後,開始清楚它的結構和運作的情況,於是着手整頓改革。都騎軍人數在一萬之間,分作五軍,海軍二千人,全是由秦軍挑出來擅於騎射的精銳,僅次於保護秦王禁宮的禁衛軍。兵員大多來自王族朝臣的後代,身家清白,餉銀優厚,故此人人以當上都騎軍爲榮。平時都騎軍分駐在咸陽城外四個形勢險要的衛星城堡,負責王城外的巡邏偵察等一般防務。城內事務交由都衛軍處理,職權清楚分明。

    若有事發生,都衛統領要受都騎統領的調配,所以兩個系統裡,以都騎爲正,都衛爲副。每三個月兩個系統的兵馬,聯合操練,好能配合無間。都衛統領更要每月向都騎統領述職一次,再由後者直接報上秦君,由此可見都騎統領一職,等若城守,必由秦君親自點封、選取最信得過的負責人。對朱姬和小盤來說,自是沒有人比項少龍更理想。難得是由以鹿公爲首的軍方重臣提出,以呂不韋的專橫,亦反對無效,惟有退而求其次,把管中邪安插到都衛統領這次一級的重要位置去。禁衛、都騎、都衛三大系統,構成王城防務的骨幹。

    這天早上,在王宮主殿的廣場上,進行封任儀式。安谷傒榮升大將,負責東方函谷關、虎牢關和淆塞三關的防務,無論權力和地位均有增無減,所以安谷傒並沒有失意的感覺。他的職務改由昌平君嬴侯和昌文君嬴越這對年輕的王族兄弟負責,分統禁衛的騎兵、戰車部隊和步兵,統領之職一分爲二,成禁騎將和禁衛將。

    任用王族貴胄出任禁軍統領,乃秦室傳統,呂不韋在這事上難以干預。管中邪則榮登都衛統領一職,以呂不韋另一個心腹呂雄爲副手。都衛軍雖次於都騎軍,但卻確實負責王城的防務和治安,乃現代軍隊和警察的混合體。秦國由於民風強悍,這個職位並不易爲。

    項少龍還是首次見到管中邪。果如圖先所言,生得比項少龍還要高少許,樣子遠及不上乃師弟連晉的俊俏,但面相粗獷,肩寬膊厚,腰細腿長,只是那充滿男子氣概的體型,便使人覺得他有着難以形容充滿野性的吸引力,年紀在三十許間。難得他粗眉如劍,鼻高眼深,一對眸珠的精光有若電閃,舉步登臺接受詔令軍符時舉止從容,虎步龍行,縱是不滿他封任此職位的秦國軍方,亦受他的大將之風和氣勢震懾,難怪他能在高手如雲的相府食客中脫穎而出,成爲呂不韋最看得起的人之一。

    荊俊教項滕兩人注意正在觀禮的呂不韋旁邊那幾個人,道:“穿黃衣的是滿腹奸計的莫傲,他後面的兩名武士,是管中邪外最厲害的魯殘和周子桓。”

    項滕聞言忙用神打量。

    莫傲身量高頎,生就一副馬臉,帶着不健康的青白色,年紀約三十五、六,長着一撮濃密的山羊鬚,頗爲斯文秀氣,一對眼半開半闔,瞪大時精光閃閃,非常陰沉難測。

    項少龍湊到滕翼耳旁道:“若不殺此人,早晚我們要在他手上再吃大虧。”

    滕翼肯定地點頭,表示絕對同意。

    那魯殘和周子桓一高一矮,都是力士型的人物,神態冷靜,只看外表,便知是可怕的劍手。田單等外國使節不見出現,由於乃秦人的自家事,又是關於王城的防務,自然不會邀請外人蔘與。

    小盤本身乃趙國貴族,長於宮廷之內,來秦後的兩年,每天都接受當儲君的訓練,加上他實際的年齡,要比別人知道的長上兩歲多,故儘管在這種氣氛莊嚴,萬人仰視的場合裡仍是揮瀟自如,從容得體,看得各大臣重將點頭稱許。呂不韋看着“愛兒”更是老懷大慰,覺得沒有白費工夫。

    禮成,羣臣散去,但安谷傒、昌平昌文兩君、管中邪、項少龍等則須留下陪太后儲君午宴。呂不韋和徐先的左右丞相,軍方的重臣鹿公、王齕、杜壁、蒙驁,大臣蔡澤、左監侯王綰、右監侯賈公成被邀作陪。可說是人事調動後的迎新宴。

    午膳在內廷舉行。趁太后儲君回後宮更衣,各人聚在內廷的臺階下互祝閒聊。安谷傒扯着昌文君和昌平君這對兄弟,介紹與項少龍認識。兩兄弟面貌身材相當酷肖,只有二十來歲,方面大耳,高大威武,精明得來又不予人狡詐的感覺。可能因安谷傒等下過工夫,兩人對項少龍表現得相當友善。

    一番客氣話,昌平君嬴侯道:“項大人的武功確是神乎其技,王翦仍勝不過你,事後還對你的人品劍術推崇備至,找天有空定要請大人到寒舍好好親近,順便教訓一下我們的刁蠻妹子,當日她賭你會輸給王翦,連看一眼的工夫都省卻。”

    昌文君笑道:“記得把紀才女帶來讓我們一開眼界,不過卻要保持最高度的機密,否則咸陽的男人會擁到我們府內來,擠得插針難下。”

    安谷傒吐舌道:“項大人要小心點嬴盈小姐,千萬不要輕敵,我便曾在她劍下差點吃大虧。嘿!這妮子快十八歲,仍不肯嫁人,累得咸陽的公子哥兒苦候得不知多麼心焦。”旋又壓低聲音道:“咸陽除寡婦清外,數她最美。”

    項少龍聞言心驚,暗忖既是如此,他絕不會到昌平君的府宅去,免得惹來情絲。在這步步心驚膽跳的時刻,又飽歷滄桑,何來拈花惹草的獵豔情懷?

    敷衍之時,呂不韋領管中邪往他們走來,隔遠呵呵笑道:“中邪!讓我來給你引見諸位同僚兄弟!”

    安谷傒等三人閃過不屑神色,施禮相見。呂不韋正式把管中邪引介諸人,後者臉帶親切笑容,得體地應對,只是望向項少龍時精芒一閃,露出殺機。

    項少龍被他出奇厲害的眼神看得心中懍然,更覺荒謬。兩人事實上在暗中交過手,這刻卻要擺出欣然初遇的模樣。

    呂不韋對項少龍神態如昔,道:“找天讓本相把各位全請到舍下來,好好喝酒閒聊,新近燕人送來一批歌姬,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且仍屬處子之身,若看得上眼,挑兩個回去,閒來聽她們彈琴歌舞,亦是一樂。”

    美女怎會嫌多,昌平君兩兄弟立時給打動色心,連忙道謝。

    反是安谷傒立場堅定,推辭道:“呂相好意,末將心領,後天末將出發往東疆去。”

    管中邪搶白道:“趁今晚安將軍仍在咸陽,大家歡聚一下,順便可爲安將軍餞行。”

    只聽他敢在這種情況下發話作主張,可知他在呂不韋前的身份地位。安谷傒推無可推,惟有答應。

    呂不韋望向項少龍道:“少龍定要參與,就當作那晚不辭而別的懲罰好了。”

    項少龍無奈下只好點頭應諾。

    趁管中邪和昌平君等攀交情,呂不韋把項少龍扯到一旁,低聲道:“近日謠傳我和你之間暗裡不和,你知否有這種事?”

    項少龍心中暗罵,表面卻裝出驚奇的表情道:“竟有此事,我倒沒有聽過。”

    呂不韋皺眉道:“少龍不用瞞我,自出使回來後,我覺得少龍對我的態度異樣。事後詳細盤問蒙武兄弟,才知你誤會呂雄與陽泉君暗通消息,害得倩公主慘死,實情卻完全是另一回事。出賣你的是呂雄的副將屈鬥祁,所以他事後畏罪潛逃,不敢回來咸陽。”

    項少龍心中叫妙,他本以爲烏廷威來不及把紀嫣然想出來的假消息傳達予呂不韋,誰知這小子邀功心切,轉眼完成任務。卻又知如此容易表示相信,反會使呂不韋起疑,仍沉着臉道:“呂相請恕我直腸直肚,先王駕崩那晚,有人收買我的家將,把我誆出城外伏擊,幸好我發覺得早,沒有上當,不知呂相知否有此一事?”

    呂不韋正容道:“那叛徒給拿下來沒有?”

    烏廷威之死,乃烏家的秘密,對外只宣稱把他派到外地辦事,所以項少龍胡扯道:“就是他說是受相府的人指使,我們於是把他當場處決,其後幾經辛苦溜回牧場。”

    呂不韋“誠懇”地道:“難怪少龍誤會,你是我的心腹親信,我怎會做出如此損人損己的事。這事交由我去調查,我想定是與杜壁有關,他一心擁立成蟜,必是藉此事來破壞太后、太子和你我間的關係。”

    項少龍立知他下一個要對付的是杜壁和成蟜,看來自己可暫時與他相安無事,不過亦難說得很,裝作恍然道:“我倒沒把事情想得那麼遠。”

    此時鐘聲響起,入席的時間到。

    呂不韋匆匆道:“現在雨過天青,誤會冰釋。少龍你好好與中邪理好王城防務,勿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項少龍表面唯唯諾諾,心內卻把他祖宗十八代全罵遍。

    午宴的氣氛大致融洽。管中邪不但說話得體,恰如其份,最厲害處是捧托起人來時不露絲毫痕跡,是那種你可在背後罵他,但面對面傾談時令你永不會沉悶生厭的人。鹿公等亦覺得這人不錯,只是錯跟呂不韋。朱姬表現出她老到的應對手腕,對羣臣關懷備致,使人如沐春風,與呂不韋、蔡澤三人一唱一和,使得宴會生色不少。

    項少龍逐漸看出左監侯王綰和右監侯賈公成都傾向呂不韋,成爲他那一黨的人。當然,這只是當呂不韋得勢時的情況,若呂不韋倒下,這些大臣可能會心中高興。

    蒙驁雖然吃了敗仗,但卻是由他和王齕一手打下了三川、太原、上黨三郡,使秦人的國土往東方大幅擴展,建立東進的基地,立了大功在軍方吐氣揚眉。一手提拔他的呂不韋地位當然更爲穩固。至於敗給信陵軍所率的五國聯軍,可說是非戰之罪,換任何人去,都非吃敗仗不可。

    秦國三虎將裡,王齕在呂不韋的悉心籠絡下,與他關係大有改善,對項少龍的態度,反沒有鹿公與徐先般友善親切。只有杜壁不時與呂不韋脣槍舌劍,擺出壁壘分明的格局,對儲君太后亦不賣賬。可是由於他乃軍方重臣,呂不韋一時間莫奈他何。

    此時蔡澤侃侃而論道:“自呂相主政,令我大秦驟增三郡,除原本的巴、蜀、漢中、上、北地、河東、隴西、南、黔中、南陽十郡外,又多了三川、太原、上黨共十三郡,是我大秦前所未有的盛況,全國人口達一千二百萬之衆,帶甲之士百餘萬,車千乘,騎萬計。東方諸國,則勢力日蹙,強弱之勢,不言可知。”

    這番話當然是力捧呂不韋。呂不韋聽得眉開眼笑,表面謙讓,把功勞歸於先王和眼前的小盤,心實喜之。其他人啞口無言,蓋因確是不移的事實。

    大將軍杜壁眉頭一皺,朝與朱姬同居上座的小盤道:“我大秦聲勢如日中天,不知儲君有何大計?”

    此言一出,人人皺起眉頭。問題非關乎他只是個十三歲許的孩子。要知身爲儲君者,自幼有專人教導經國之略,但問題是小盤“長於平常百姓之家”,來咸陽不及兩年登上王座,憑這樣的“資歷”,哪能給出什麼令人滿意的答案?杜壁是擺明看不起他,蓄意爲難。

    出乎衆人料外,小盤微微一笑,以他還未脫童稚語調的聲音從容道:“若論聲威之盛,莫有過於我大秦先君穆公,其不能一統天下者,皆因周德未衰,諸侯仍衆。自孝公以還,衆國相兼,而我大秦卻因而得到休養生息,日漸強大,此是彼弱我自強之勢。故現今乃萬世一時之機,假若任東方諸國汰弱留強,又或相聚約從,縱使黃帝復生,也休想能兼併六國。”

    衆人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小小孩兒,竟如此有見地。只有項少龍知道是來自李斯的見地,但小盤能加以消化,再靈活說出來,實在非常難得。杜壁啞口無言,呆看尚未加冕的秦國君主。就是這番話,奠定小盤在臣將心中的地位。

    呂不韋呵呵笑道:“儲君高見,不枉老臣編寫《呂氏春秋》的苦心,但致勝之道,仍在自強不息,以仁義治國,不可一時或忘。”

    他不但把功勞全攬在自己身上,又擺出慈父訓子的姿態,教衆人眉頭大皺。

    朱姬嬌笑道:“政兒仍是年幼,還得靠呂相和各位卿家多加匡助。”

    這麼一說,其他人自然更沒有話說。

    呂不韋又道:“新近敝府得一舍人,乃來自韓國的鄭國,此人精通河渠之務,提出若能開鑿一條溝通涇水和洛水的大渠,可多闢良田達百萬頃,此事對我國大大有利,請太后和儲君能準不韋所請。”

    只此一項,可知呂不韋如何專橫。開鑿這樣長達百里的大渠,沒有十來年工夫,休想完工,其中自是牽涉到整個秦國的人力物力,由於此事由呂不韋主理,如若批准,等若把秦國的物資人力全交予呂不韋調度,當然使他權力更增。如此重大的事,該當在早朝時提出,供羣臣研究,他卻在此刻輕描淡寫說出來,蔡澤、王綰、賈公成三位大臣又擺明支持他,顯是早有預謀。

    朱姬欣然道:“呂相認爲對我大秦有利的事,絕錯不了。諸位卿家有何意見?”

    蔡澤等立即附和。

    徐先尚未有機會說話,朱姬宣告道:“這事交由呂相主持,擬好計劃,遞上王兒審閱,若沒有問題,立即動工。”

    就幾句話,呂不韋手上的權力立時激增數倍。項少龍心中想到的是莫傲,這種兵不血刃的奪權妙計,只有此諸葛亮式的人物的壞腦袋纔想得出來。一天不殺此人,休想鬥垮呂不韋。而在朱姬和呂不韋互唱對臺的場合,不用說其他臣子,小盤也沒有說話的餘地。唯一可破去太后權相合成的堅強陣營,就是嫪毐。

    小盤在項少龍和李斯兩人前,大發呂不韋的脾氣,怒道:“我要看他的‘呂氏春秋’?滿口仁義道德,他又是什麼料子,李廷尉你來給我說,他的什麼以仁義治國,什麼‘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究竟道理何在?不若把我廢了,由他來當家。”

    項少龍和李斯面面相覷,想不到大孩子發起怒來如斯霸氣迫人。宴後項少龍尚未踏出宮門,便給小盤召來書齋說話。朱姬終日與嫪毐此一新升任的內侍官如膠似漆,倒沒餘暇來管教自己不斷成長的王兒。不過小盤始終疼愛假母親,剩是罵呂不韋,對朱姬尚沒有半句惡言。

    李斯嚇得跪下來,叩頭道:“儲君息怒!”

    小盤喝道:“快站起來給我評理。”

    李斯起立恭敬道:“秦四世興盛,兵強海內,威行諸侯,非仁義爲之也。致勝之道,惟有以武力打天下,以法治國,民以吏爲師,舍此再無他途。”

    小盤冷靜下來,道:“爲君之道又如何?”

    李斯對答如流道:“據微臣多年周遊天下,研究各國政治,觀察其興衰變化,首要之務是王命通行,權力必須集中到君主手裡,再由君主以法治國,達致上下歸心,國富兵強。像呂相所說的‘爲天下之國,莫如以德、莫如以義。以德以義,不賞而民動,不罰而邪止’,只是重複孔丘不切實際的一套,說來好聽,施行起來完全行不通。”

    對項少龍這來自二十一世紀法治社會的人來說,李斯立論正確,說的乃針對人性千古不移的真理,唯一的問題是君權凌駕於法律之上,不過現實如此,沒有二千多年的進步,誰都改變不了這情況。小盤來秦後,接受的教育都是商鞅君權武力至上的一套,加上自幼在趙宮長大,深明權力凌駕一切的重要性,自然與呂不韋對他的期望背道而馳。這些日來他接觸小盤多了,愈發覺這小子開始建立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尤其有外人在旁,更是舉手投足,流露出未來秦始皇的氣魄和威勢。

    小盤顯然對李斯的答案非常滿意,點頭道:“由今天開始,李卿家就當我的長史官,主管內廷一切的文書工作,每天到朝聽政。”

    李斯大喜謝恩。項少龍看得目瞪口呆,終有點認同小盤成爲大秦一國之主的感覺。對於宮內的人事任命,目下只有朱姬有資格發言,但她當然不會爲區區一個長史官與兒子不和,何況寶貝兒子還剛提拔她的秘密情人。

    小盤揮手道:“我還有事和項太傅商議。”

    李斯知趣告退。

    小盤坐下來,狠狠道:“你也看到,母后和那奸賊聯成一氣,根本沒有我這小小儲君發話的餘地。”

    項少龍搖頭道:“不!儲君今天表現得很好,使人刮目相看。現在儲君只是欠點耐性。”

    小盤道:“呂不韋將一切功勞攬在自己身上,既要爭勢,又要爭威,最後不過是想自己登臺吧!”又不忿道:“呂氏春秋裡的所謂君主,要‘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那個賢者,指的正是他自己。正正是他以權謀私,由藍田的十二縣食邑,到今天的十萬戶,而君主反應節衣縮食,以作天下之模範。”

    項少龍知道小盤年事日長,對呂不韋的不滿日漸增加,一旦小盤掌權,呂不韋哪還有立身之所。

    小盤道:“你看過李斯的同門韓非的著作沒有?他說‘秦自商鞅變法以來,國富而兵強,然而無術以知奸,則以其富強也資人臣而已。又說’穰侯越韓、魏而東攻齊,五年而秦不益尺寸之地,乃成其陶邑之封。應侯攻韓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此以來,諸用秦者,皆應、穰之類也。戰勝則大臣尊,益地則私封立,主無術以知奸也‘。如此灼見,真恨不得立與此人相會。”

    項少龍當然未看過韓非的著作,想不到他文字如此精警,思想這般一針見血,訝道:“是否李斯介紹儲君看的?”

    小盤搖頭道:“是琴太傅教我看的。”

    項少龍暗忖這纔是道理,李斯雖是他好友,但他卻知道李斯功利心重,非是胸懷若海,闊可容物的人。沉默一會,項少龍道:“我們已挑起嫪毐的野心,只要有機會再給他多嚐點甜頭,保證他會背叛呂不韋,自立門戶。那時只要太后站在他那方與呂不韋對抗,我們將有可乘之機。”

    小盤沉吟道:“還有什麼可以做的?我真不想批准他建渠的事,如此一來,我國大部份的軍民物力,都要落入他手內。”

    項少龍淡淡道:“這些計策,應是一個叫莫傲的人爲他籌劃出來,只要除去此人,呂不韋等若沒了半邊腦袋,對付起來容易多了。”

    小盤喜道:“師傅終肯出手嗎?”

    項少龍眼中閃過森寒的殺機,冷然道:“呂不韋的詭計既是出自此人,那他就是我另一個大仇人,倩公主他們的血仇怎能不報?我保證他過不了那三天西郊田獵之期。”

    項少龍正要離開太子宮,後面傳來女子甜美的嬌呼道:“項太傅!”

    項少龍心中一顫,轉過頭去,怯生生的寡婦清出現眼簾裡。

    她迎了上來,神情肅穆道:“琴清失禮,應稱項先生都騎統煩纔對。”

    項少龍苦笑道:“琴太傅語帶嘲諷,是否仍在怪我那晚說錯話呢?”

    琴清想不到他如此坦白直接,微感愕然,那種小吃一驚的表情,真是有多麼動人就那麼動人,看得項少龍這見慣絕色的人,也泛起飽餐秀色的滿足感。可是她的態度卻絲毫不改,冷冷道:“怎敢呢?項太傅說的話定錯不了。男人都是那樣子的了,總認爲說出來的就是聖旨,普天下的人都該同意。”

    項少龍想不到她發起怒來詞鋒如此厲害,不過她既肯來和自己說話,則應仍有機會與她維持某一種微妙的關係。舉手投降道:“小人甘拜下風,就此扯起白旗,希望琴太傅肯收納我這微不足道、絕不敢事事認第一的小降卒。”

    開始的幾刻,琴清仍成功地堅持冰冷的表情,但捱不到半晌,終忍不住若由烏雲後冒出陽光似的笑意,低頭嗔道:“真拿你這人沒辦法。”

    項少龍叫了聲“天啊”!暗忖若她繼續以這種似有情若無情的姿態待他,可能他真要再次沒頂在那他不願涉足的情海里。

    幸好琴清旋又回覆她招牌式的冷若冰霜,輕嘆道:“我最難原諒你的,是你不肯去向太后揭破呂不韋的陰謀。不過想想也難怪,現在人人在巴結呂不韋,多你一個何須奇怪?”

    項少龍心叫冤枉,更是啞子吃黃連。難道告訴她因自己知道改變不了“已發生的歷史”,所以不去作徒勞無功的事嗎?

    啞口無言時,琴清不屑地道:“我真爲嫣然妹不值,嫁的夫君原來只是趨炎附勢之徒。”轉身便去。

    項少龍向着她天鵝般優美的背影怒喝道:“站着!”

    守在宮殿門口處的守衛均聞聲望來,見到一個是儲君最尊敬的太傅,咸陽的首席美女,另一個則是當時得令的都騎統領,惟有裝聾扮盲,不聞不見。

    琴清悠然止步,冷笑道:“是否要把我拿下來呢?現在你有權有勢,背後又有幾座大靠山,自然不須受氣。”

    項少龍差點給氣炸肺,搶到她背後怒道:“你!”

    琴清淡淡道:“你是否想把整座王宮的人吵出來看熱鬧?”

    項少龍無名火已過,泄氣道:“算了!別要這麼看我項少龍,但也任憑你怎麼看吧!只要我自己知道在幹什麼就行。”

    琴清輕輕道:“你不是呂不韋的走狗嗎?”

    項少龍只覺若被這美女誤會他是卑鄙小人,實是世上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之一,衝口而出道:“我恨不得把他……嘿!沒什麼。”

    琴清旋風般轉回來,欣然道:“終於把你的真心話激出來,爲何項先生明知呂不韋借嫪毐迷惑太后,仍只是袖手旁觀?”

    項少龍這才知道她剛纔的情態,全是迫他表露心意的手段,不由愕在當場,不能相信地呆瞪她只有紀嫣然始可匹敵的絕世嬌容。

    琴清出奇地沒因他的注目禮而像以前般的不悅,露出雪白整齊的皓齒,淺笑道:“請恕琴清用上心計,可是你這視女人如無物的男子漢大丈夫,事事不肯告訴人家,例如那天大王臨終前,你究竟和他說過什麼話呢?”

    項少龍把心一橫,壓低聲音,湊近她白璧無瑕的完美香頰,看着她晶瑩如玉的小耳珠和巧致的掛飾,沙啞聲音道:“大王放心離去,終有一天,我要教呂不韋死無葬身之地,爲你報仇。”

    琴清熱淚狂涌而出,在模糊的淚影裡,項少龍雄偉的背影迅速遠去。

    爲了晚上要到相府赴宴,項少龍離開王宮,立即趕回家中,沐浴更衣。田氏姊妹自是細心侍候,後園處隱約傳來紀嫣然弄簫的天籟,曲音悽婉,低迴處如龍潛深海,悲沉鬱結,悠揚處如泣如訴,若斷若續,了無止境。項少龍心中奇怪,匆匆趕到後園見愛妻。紀嫣然奏罷呆立園中小亭,手握玉簫,若有所思。

    項少龍來到她身後,手往前箍,把她摟入懷內,吻她香氣醉人的粉臉道:“嫣然爲何簫音內充滿感觸?”

    紀嫣然幽幽道:“今天是故國亡國的忌日,想起滄海桑田,人事全非,嫣然難以排遣。國有國爭,人有人爭,何時出現大同的理想天地?”

    項少龍道:“這種情況,幾千年後仍不會變,每一個人都是個別的利益中心,由此推之,無論團體、派系、國家,均各有各的利益,一天只要有分異存在,利益永患不均,你爭我奪更不能避免。例如紀才女只有一個,我項少龍得到,便沒其他人的份兒,你說別人要不要巧取豪奪。”

    紀嫣然給他引得啞然失笑,伸手探後愛憐地撫他臉頰,搖頭苦笑。

    項少龍道:“今天有沒有作午間小睡呢?我第一趟在大梁見你時,才女剛剛睡醒,幽香四溢。”

    紀嫣然終給愛郎逗得“噗哧”嬌笑,道:“怎麼啦?今天夫君的心情挺不錯哩?”

    這回輪到項少龍苦笑道:“不用提了,我給你的閨友琴清耍弄得暈頭轉向,舞得團團轉,還有什麼愉快心情可言?”

    紀嫣然訝道:“怎會呢?你是心高氣傲的她少有看得起的男人之一,加上我和她的交情,她怎也該留點顏面給你啊!”

    項少龍摟她到亭欄擁坐,把事情說出來。紀嫣然聽得嬌笑連連,花枝亂顫,那迷人嫵媚的神態,縱使是見慣見熟,項少龍仍是心醉神蕩,忍不住不規矩起來。

    才女執着他作惡的手,嗔道:“轉眼你又要拋下人家到相府赴宴,仍要胡鬧嗎?”

    項少龍心中同意,停止在她嬌軀上的活動,道:“琴清如何會變成寡婦呢?你知否她的出身和背景?”

    紀嫣然輕輕一嘆道:“清姊是王族的人,自幼以才學名動宮廷,十六歲時,遵照父母之命,嫁與一位年輕有爲的猛將,可恨在新婚之夜,她夫婿臨時接到軍令,趕赴戰場,從此沒有回來。”

    項少龍嘆道:“她真可憐!”

    紀嫣然道:“我倒不覺得她可憐,清姊極懂生活情趣,最愛盆栽,我曾看她用整天時間去修剪一盆香芍,那種自得其樂的專注和沉醉,嫣然自問辦不到,除非對着的是項少龍哩!”

    項少龍嘆道:“我剛聽到最甜蜜的諛媚話兒,不過你說得對,琴清確是心如皓月,情懷高雅的難得淑女。”

    紀嫣然笑道:“可是她平靜的心境給你這壞人擾亂,原本聞說她平時絕不談論男人,偏偏忍不住數次在我面前問起你的事,告訴她時眼睛在發亮,可知我紀嫣然並沒有挑錯夫郎。”

    項少龍一呆道:“你這樣把她的心底秘密泄漏我知,是否含有鼓勵成份?”

    紀嫣然肅容道:“恰恰相反,清姊身份特別,在秦國婦女裡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乃貞潔的化身,除非你帶她遠走高飛,否則若給人知道你破她的貞戒,會惹來很多不必要的煩惱,對你對她均沒有好處。”

    項少龍愕了一愕,頹然道:“自倩公主和春盈等慘遭不幸,我已是曾經滄海難爲水,除我的嬌妻愛婢外,再不願作他求。”

    紀嫣然嬌軀輕顫,念道:“曾經滄海難爲水,唉!爲何夫君隨口的一句話,可教嫣然情難自禁,低迴不已?”

    項少龍心叫慚愧,自己知道所以能把絕世佳人追到手上,又例如把冰清玉潔的琴清打動,憑的是比她們多擁有二千多年的歷史文化經驗。那也是他與呂不韋周旋的最大本錢,否則早就捲鋪蓋往閻皇爺處報到。帶着項寶兒往外玩耍的烏廷芳和趙致剛好回來,項少龍陪她們戲耍一會,直至黃昏,匆匆出門,到都騎衛所與滕荊兩人會合,齊赴呂不韋的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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