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流激盪四射，觀者下意識擡手遮眼，然後又慌忙放下手掌。
代理、買家、構裝機師、商界精英……
這諸多職業構成的旁觀人羣，同時看到了那讓人心臟重重縮起的一幕。
少年立於原地，右手兩指併攏，豎於身側。
指尖之處，輕輕抵住一枚砂鍋大的拳頭。
縱然荒原戰士腳下已踏出兩具深坑，額頭青筋近乎崩出體表，卻無法前進絲毫。
豎起的兩指微微彎曲。
陸澤注視着安獷，平靜開口：
“帶我去見武鐸。”
“我很想知道，是誰給他的勇氣……動我的人。”
話音落下，陸澤踏步再行，勾起的兩指向前猛地一拉！
地面火星四濺——
身側荒原戰士發出一聲怒吼，雙腳犁地，卻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被狂暴擲出！
在數百道肝膽俱裂的視線中，與第二名衝來的荒原戰士重重相撞，而後——
一併倒飛十米之外！
轟！
煙塵崩散。
地動天搖。
偌大的交易行市內，無數視線呆滯的看向那直徑達到兩米的承重巨柱。
兩道魁梧身影貼着柱子軟軟滑落，眼中血色消退，身後細密的蛛網狀鋪滿整個柱體。
“剛剛……我們進入荒化……卻被打回了清醒狀態……”
兩名全身骨骼斷裂近半的荒原戰士生命力極強，僵直的脖頸緩緩擰動，直至視線交匯。
他們的眼中沒有恐懼，沒有失落，反而帶着一種奇異莫名的光澤。
【活下去，把信息傳遞下去……】
兩名荒原戰士無聲交流完最後一段信息，同時閉上了眼睛，全身血液放緩，陷入龜息狀態。
煙塵之中，陸澤淡然走出，如神祇一般站在安獷面前，俯視着跪坐於地涕淚橫流的三人。
“帶路。”
一層、兩層……
十人、百人……
偌大的交易行市，近千人羣，無聲無息分出一條通路。
安獷三人顫慄的爬起，低着頭僵硬的行走，看着一排又一排的人於眼前散開，臉上沒有半點興奮，有的只是害怕到極致的恐懼。
身後，陸澤一人居中。
再後，木槿衆人帶着恍如夢中的林之道，默默隨行。
直至陸澤的身影消失在衆人視野整整半分鐘後，交易行市內才終於掀起滔天大波。
人羣深處，幾道氣息綿長，神光內斂的身影將這一切靜靜收於眼內。
“今日得見，一人成軍之勢。”
“樊朝聖死的不冤。”
“何雄，戰鬥通史中，有一句話我曾幾番質疑。時至今日，我終有撥雲見日之感。”
“什麼話？”
“卷首語。”
《人類戰鬥通史》卷首語——
【歷史長河中，驚才絕豔之輩如過江之鯽，徜徉於大河湯湯。但名留青史者能有幾何？唯有人中龍鳳，身披大千氣象，獨具超然之姿，所至之處，神鬼退散。】
……
底下拍賣場內，依舊人聲鼎沸。
因爲最開始虎鯊會帶來的騷動，終於緩緩平息了。
臺上的石弦依然在主持拍賣，只是卻沒有一開始時的瀟灑自然，尤其是視線在不經意掠過臺下首排時，目光中總是不由泛起一絲緊張。
但即便如此，石弦還是展現出身爲資深拍賣師的功底。
拍賣行程已過大半，無一件商品流拍。
坐在最前排中央處的尤五一，微笑着欣賞臺上。
他作爲能夠將荒化程度控制在40%以內的荒原武者，是虎鯊會當之無愧的精英骨幹。
“這就是紙醉金迷的氣息麼？”
“果然，舒適是會腐蝕意志的。”
尤五一舒適的靠在柔軟的沙發上，掃了一眼不時緊張看向自己的石弦，露出一個飽含深意的笑容，然後對着身側攤開手。
“拿上來。”
沉默立於身側的荒原戰士，提出一具皮箱，打開。
柔軟細膩的金色錦緞上，是一臺通體閃爍着黃金光澤的耳罩式耳機。
尤五一滿意的戴上耳機，氣勢恢宏的交響樂頓時迴盪在耳畔。
他舒適的閉上眼睛。
“除了武先生來信，在拍賣結束之前不要打擾我，聽到了麼？”
荒原戰士合上皮箱，點點頭再度陷入沉默。
整個拍賣場，似乎都因爲尤五一的閉目養神而輕鬆了幾分。
石弦腦中繃着的神經終於得到片刻的休息，他的語氣也不由輕鬆起來。
……
安獷僵硬的走到一樓，僵硬的穿過走廊，僵硬的登上樓梯。
自從進入那扇灰色的木門後，眼前便是如出一轍的一排排荒原戰士。
同樣的蒼白皮膚，同樣的魁梧身軀，同樣的死寂氣息。
或許是因爲安獷從這裡出去之前，又或許是他們得到了統領的命令。
百米距離，無一人阻攔。
近了……
越來越近了……
安獷看着那古香古色的茶室入口，全身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慄。
屏風前，兩名荒原戰士將冷漠的眼神投來。
這一刻安獷多想大聲疾呼救命，看着荒原戰士一涌而出將陸澤亂刀砍死，最後再由他補上兩槍。
然而，這種事想想就好了。
安獷老老實實的帶着兩名兄弟進入。
當陸澤即將邁入時，噌的一聲，兩道刀光卻瞬間交疊於眼前。
陸澤止步，平靜看着眼前五公分處的寒冷刀鋒。
倒影清晰可見。
“你是誰？”
刀鋒如界，陸澤還沒有動靜，安獷三人的身軀已是重重一顫，隨後眼中閃過不可抑制的狂喜。
“他……”
……
屏風之後，是內門。
內門之中，原本古香古色的茶室隨着側牆的開啓，瞬間變成了一座超大面積的橢圓形會議室，銀色的天花板，銀色的地面。
金屬與古木風格詭異的銜接在一起。
會議室向內縱深二十米，最外側是斜着收入室內的巨型落地窗。
落地窗外，人潮人海，燈光閃耀。
倘若有人站在落地窗前，便能看到下方那具碩大的鐵籠，和四周數以千計的瘋狂人羣。
誰都無法想到，茶室竟然就設在尚南地下黑拳賽場的正上空！
雖然僅有一層玻璃，但窗外的嘈雜卻根本無法影響室內分毫。
環形會桌旁，十一把空置的座椅上，坐着十一道虛擬投射出的三維影像。
這些人高矮胖瘦不一，有的帶着帽子，有的佩戴一塊花紋面具，有鬚髮皆白但眼神銳利的老者，也有穿着職業套裙年約三十的美豔少婦……
他們共同看着一個方向，那麪茶案。
武鐸靠在藤椅上，目光悠然的看着前方。
身側是被荒原戰士強行按在木椅上的林氏父子。
“武統領，林東耀是我尚南商盟成員，我相信以他的爲人，不會貿然去招惹虎鯊會，這其中怕不是有什麼誤會。”一名穿着大號西服、面容和善的胖子，慢吞吞開口說道。
“我只想問一句，武統領你的行爲能夠代表魁首麼？”那名眼神銳利的老者，聲音渾厚。
“大家時間都很寶貴，我約了客戶十分鐘後見面，武先生還是長話短說吧，畢竟大家都有各自生意的。”美豔少婦毫不客氣的開口，“林先生不發表一下意見麼？畢竟那裡坐着的是你林家的旁支。”
“幾位都已經說完，我林光明沒其他意見。諸位都是地下黑市的股東，我相信武先生不會傷害林東耀先生的。”面容威嚴的林光明看了一眼林東耀的方向，臉色如常。
啪~
啪啪~
武鐸一下一下鼓起掌來，搖着頭讚歎笑道：“很好！看樣子，各位都是拿我虎鯊會當成軟柿子了。”
“至於會不會傷害，還請在座諸位記住，今日你們說了不算，只有我武鐸說了纔算。”
一柄閃着寒光的虎牙匕首被他輕飄飄抽出，然後抵在身旁林東耀的下巴上，微微一壓，鮮血便順着匕刃緩緩滴落。
武鐸笑的很燦爛。
“人類的面部通常由44塊肌肉組成，如果你們有過研究，將這些肌肉剝離，就會看到血管和神經纏繞着軟骨和骨骼……不如今天由林東耀先生贊助，由我武鐸爲大家展示一下人體臉部的構成？”
“武某對於自己這千刀刮骨的手藝，還是頗有幾分信心的。諸位覺得如何呢？”
砰！
同步模擬的聲音綻放在會議室內。
右手第二位座椅，林光明單手重重拍案，聲音寒厲。
“武鐸，你到底想要什麼！”
“這個玩笑就不好了，還請武先生明示。”
武鐸玩味的用匕首在林東耀臉上反覆剮蹭，看着眼前已然面色不善的衆人，哈哈大笑一聲。
“我要什麼？”
“呵呵，既然大家如此開誠佈公，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除去黑水林家的份額，我虎鯊會還要尚南黑市的三成利，相信林東耀先生會感激各位的慷慨援手。不知大家意下如何呢？”
話音落下，十一道人影齊齊變色。
“放肆！”
“絕無可能！”
“武鐸，你在開什麼玩笑！”
林光明的投影更是從座椅上站起。
武鐸的臉上閃過陰鷙，所有笑容消失，他陰測測的掃過衆人。
“不妥麼？”
“OK、OK……”
“既然各位覺得我虎鯊會的臉面不值錢，那好，本條議案作廢。”
“我這還有第二條議案，議案的名字叫做【生存遊戲】。”
“尚南商盟公然挑釁虎鯊會在先，即日起，從黑水林家開始，虎鯊會將對商盟成員展開定點清除，包括但不限於城內外一切人、物，直至將商盟的在座諸位抹除完畢。從今往後，兩方平分地下黑市，我虎鯊會佔利六分。”
隨着武鐸輕飄飄打出一個響指，數張別墅、住宅、老人、孩童照片在半空投影依次閃過。
當看到那熟悉的場景時，十一個座位裡的八人驚怒站起，全身都在顫慄。
武鐸嘴角勾起譏諷弧度，端起茶杯放至脣邊，輕輕吹了一口：
“我話講完，誰贊成，誰反對？”
“我反對。”
一聲清朗，伴隨着整面內門同時炸裂。
一道黑影帶起驚天氣浪，宛如衝出軌道的列車，瞬間橫飛二十米，穿過茶室，重重砸在會議室長桌盡頭，和那名西裝胖子的身影重疊至一起。
那道黑影頹然靠着長椅，頭顱仰起，七竅流血，睜大的眼中滿是驚恐。
赫然是……
安獷。
所有身影，同時震撼望來。
視線盡頭，煙塵散去，陸澤負手踏入。
身後，兩名荒原戰士頹然跪地，生死不知。
顫抖回望的林東耀茫然眨動眼睛。
這一刻，他好像在煙塵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