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勢當真是個好東西。’

吳妄站在雲上，心底感慨萬千。

大批仙兵自田野中穿行，從村落、小鎮到宏偉巨城，挨家挨戶給凡人派發祛病的低階丹藥。

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卻能影響如此多的生靈。

大概，燭龍、帝夋之流，便是爲此在打生打死吧。

一道劍光橫過天穹，霄劍道人身着白袍、腳踏布靴，自人皇閣總閣方向匆匆趕來。

“無妄！八位閣主已通過挪移陣抵達總閣，就等你過去了！”

“嗯，”吳妄應了聲，收回探查各處的仙識。

“咳，這個。”

霄劍道人看了看左右，湊到吳妄身旁，附耳並傳聲：

“無妄，這麼幹是不是有點不妥，按人域的規矩，只有陛下才能直接召集八位閣主。

你直接請八位閣主來人皇閣議事，有點……早了。

這容易讓人說閒話。”

閒話？

吳妄笑道：“沒事，陛下我也喊了。”

“陛！”

霄劍道人腳下有些打滑，差點從雲上栽下去。

“不要把所謂的身份地位看的那麼要緊，”吳妄隨手拿出一隻儲物法寶扔了過去，“這次派丹藥的耗費，多的就替我捐一百座祝融廟出來。”

霄劍道人打開儲物法寶一看，笑的合不攏嘴。

無他，有剩爾。

“無妄你此次請陛下出山，是爲了什麼事？”

霄劍道人傳聲問：

“可是天工閣哪裡做得不妥？

有些時候，若不是太嚴重的問題，只是因爲他們能力有限而做不到之事，沒必要搞得太大。”

吳妄笑道：“怎麼，天工閣的前輩們找你說情了？”

“不錯，”霄劍道人表情始終帶着幾分笑意，“你現在可是‘罵名’在外。”

“什麼罵名？”

“罵人的名聲。”

霄劍雙手一攤，調侃他道：

“從四海總閣罵到東南分閣，最後不罵了，拽出一條陰陽大道，打了半個人域的臉。

別說是這些老前輩了，貧道與你最是熟絡，也怕有什麼不光彩之事被你知曉，拉去人皇閣一頓臭罵。”

“哈哈哈！不至於，不至於。”

吳妄擺擺手：“快去吧，莫要讓各位前輩久等，不然我這邊也要忘了想說什麼。”

霄劍看了眼左右，對遠處一名老者打了個讓對方放心就好的手勢，隨吳妄一同回返人皇閣。

總閣內，吳妄的小樓中，八位閣主已坐成兩排，神農炎帝早早現身等候。

稍後若吳妄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會難以下臺。

……

於是，半個時辰後。

吳妄停下講述，端起一旁熱茶，低頭吹了幾下，便咕咚咕咚灌進嘴裡。

小樓各處無比安靜。

神農閉眼假寐，左右手旁的劉百仞與風冶子各自撫須沉吟，其餘六位閣主，對吳妄剛纔說的那長篇大論，此刻都有不同的見解。

有的聽懂了一部分；

有的開始聽懂了，後面把自己繞糊塗了。

劉百仞不愧是衆修中的佼佼者，已完全達到了‘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超然境界。

“咳，”劉百仞清清嗓子，注視着吳妄，露出了少許微笑，“無妄殿主剛纔所說，大家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衆人露出了禮貌的微笑。

風冶子問：“無妄剛纔所說的那句‘只有相信，才能心誠’，這作何解？大家不信火翎統領力戰金神之事？”

“不是這個意思，”無妄耐下心來，緩聲道，“這是指，大家並未將火翎當做神來看待。”

劉百仞道：“展開講講吧。”

“好，”吳妄打了個手勢，“我重新說一遍，剛纔可能說的有些混亂。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們要造就後天神靈，最重要的是什麼？”

幾位閣主紛紛開口：

“香火。”

“不，應該是合適的人選。”

“我覺得，其實是薪火大道。”

吳妄笑道：“其實是氛圍。”

“氛圍？”

“就是氛圍。”

吳妄揹着手，在九位人域頂尖高手的注視下，緩緩踱步，口中說道：

“人域沒有造神的氛圍，大家不會相信那裡面擺放着的神像就是真正的神明。

這就是最關鍵的點。

用緬懷、集唸的心念，去廟中拜祭逝去之人，這固然會產生固定的香火之力，可終究只是緬懷，那種情緒波動是平緩的，並不是那麼激烈。

而當一個生靈，心底懷揣着誠懇的請求，想要在神靈身上得到什麼。

庇護、財富、甚至只是心裡的一絲慰藉，那也能產生頗強的念力。

在如今的人域中，火翎是逝去的人域將領，而不是神靈祝融。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神農微微頷首。

風冶子撫須輕吟：

“若這般說，我們需做的，是讓人域上下回歸愚蒙？

信天不如信自己，用雙手去開闢出人域的未來，這是花費了漫長歲月，我們人域纔得到的寶貴之物。”

吳妄笑道：“集念成神跟現如今的人域，確實有些不太匹配，但這是一份我們能拿來對抗天宮的力量。”

“不錯，”劉百仞沉聲道，“本座大概明白無妄是什麼意思了。

要快速匯聚香火之力，首先就要讓大家去依賴這個神靈，去求這個神靈庇護，纔可產生更多念力匯聚到這個神身上。

我們現在勉強推行的集念成神法，是出於大家對火翎的敬重，區別頗大。”

一旁天工閣閣主補充道：“若非炎帝令護住了火翎的神念，這本就極難做到。”

有閣主嘆道：“這不是讓大家放棄本真，重返愚昧嗎？”

“是啊，我們人域與百族是不同的。

百族承受天宮的欺壓不假，但他們對天宮也有依賴，讓他們站出來反抗天宮，歷來都是我們想做、但極難做到之事。

如果非要用這般方法去勝過天宮，那到時候，到底是人域贏了，還是下一個神代的開啓？”

“貧道倒是覺得此法可行。”

“關鍵時期，自是要便宜行事。

若能在幾百年內，創造出十幾名能與先天神正面匹敵的高手，不、只要幾名，我們這般折騰就不白費功夫。”

“如此怕是要被後人唾罵。”

“那本座來做這個惡人！本座臉皮厚，不怕罵，我們現在要想的，是如何護住人域。”

“莫急，”風冶子緩聲道，“貧道尚有疑慮。若人域有了這般造神的氛圍，那些先天神前來收割香火，這該如何是好？”

這次，吳妄也開始保持沉默。

“如今這般時刻，人域上下都該調動起來。”

劉百仞沉聲道：

“咱們人域比他們天宮好在哪？

好在我們上下一心，好在我們知道這麼做從長遠來看，其實是弊大於利的。

但現在，集念成神之法如果順利實施，能給我們帶來莫大的好處，凡事都要綜合考量。”

有四五位閣主緩緩點頭。

“但……”

風冶子還想開口，又看了眼神農，繼續撫須輕吟。

劉百仞道：“還有一點，各位其實都沒看到。”

“劉兄你快說吧，當着陛下的面，莫要賣關子了。”

“剛纔無妄提到了，修士跟凡人能產生的念力幾乎相同。”

劉百仞緩聲道：

“咱們大可不必在整個人域推廣集念成神之法，先找幾處凡人多、修士少的地界。

那，不如這般，我們劃定這樣的一個區域，將其內的修士調出來，只留凡人。

想辦法讓他們相信火翎是神靈，讓他們相信只要對火翎禱告就會適度的靈驗，然後用火翎的口吻，去勸諸凡人勤勞耕作，以此聚集念力。”

“這方法不錯。”

“倒也是這般道理。”

風冶子在旁緩緩點頭，笑道：“此計甚妙。”

八位閣主意見漸漸統一，吳妄在旁也沒搭上什麼話。

總算，神農睜開眼來，笑道：

“想要得到回報，就必然要承受風險，若只是畏手畏腳、瞻前顧後，那能成什麼事？”

八位閣主起身行禮，高呼陛下英明。

老前輩一開口，就已是給此事定下了調性。

吳妄在旁略微思索，又道：“賦予一個英靈神性，其實並不是那麼簡單，也不是說做就能成。”

神農笑道：“你該不會還沒想好法子，就把我們這些老骨頭喊到了一起？”

“當然不會。”

吳妄在袖中摸索一陣，拿出了一面木牌，豎在自己身前。

“接下來的計劃，可能會有些複雜，我儘量講的簡單些。

當然，我只是提個意見，至於是否採納這個意見，還是各位前輩與陛下說了算。

這個計劃我給它取名爲——”

木牌翻轉，其上顯露出了墨跡未乾的四個大字。

吳妄的嗓音，帶上了少許磁性：

“編造神話。”

八位閣主聚精會神，吳妄再次侃侃而談，這次卻是毫無停頓，將自己成超凡閉關前所做出的構想，一股腦帶了出來。

假設，在一個凡人聚集的城池中，宣揚一名神靈的品行、傳播一名神靈的事蹟，那整個城池很快就會流傳這個神靈的故事。

很大概率，這個城池中，會產生一名神靈的信徒。

那如果，在這個城池中，直接成體系地宣傳一個神系……

蓋廟宇的時候，裡面不只是擺放一個神靈，而是擺放一羣神靈！

再給每個神靈賦予神性——顯露神蹟、宣傳德行、賦予虛假神權、編造屬於他們的故事！

“這樣，我們就能用同樣的時間，創造出一批僞神！”

吳妄的話語擲地有聲，八位閣主嚴重亮起了不同程度的光芒。

神農問：“僞神？”

“對，就是僞神，因爲他們只享受香火，凝聚神力，卻無法掌控規則。”

吳妄正色道：“這也是接下來的難點，就是我們集念成神誕生出的神靈，實力可能並不能與擁有相同神力的先天神相比。”

劉百仞皺眉道：“那不是白忙活？”

“怎麼會是白忙活，他們也有戰力，只是稍低罷了。”

吳妄笑了笑，雙眼微微眯起，目中宛若有兩把小劍。

“而且，各位試想下，假如我們培養出一個空有神力，被生靈覺得他主張老天颳風的風神。

如果我們在未來的某一刻，擊殺了天宮的幾大風神，是否有機會，讓假的風神，成爲新的風神？”

神農道：“除非天宮放棄這條大道，不然十分困難。”

“十分困難，並非絕無可能嘛。”

吳妄笑道：“我接下來，會想盡辦法調查天宮神庭的破綻，如果能找到這個辦法，那我們今日開始推廣的集念成神，就會得到十倍、百倍的效果。

更何況，我們不要將眼界侷限於人域。

向外看、看看東南域，看看東野。

我們編造一個完整的神話，塑造一些完美的神靈，利用超凡去推廣這個神話。

天宮的統治之下，百族普遍停留在較爲原始的狀態，用我們的神話，去取代他們的信仰，反過來就可動搖天宮的神力根基。

此事稍加推敲，各位便知大有可爲。”

“不錯！”

風冶子目中綻着神光，喜道：“若真能編造出一個讓人一聽就信服的路數，當真有可能會動搖天宮對百族的統治。”

“四海閣對百族瞭解最深，風閣主這般說，本座是信的。”

神農卻道：“還有一點，天宮豈會坐視不理？”

“這就要看我們如何佈局。”

吳妄收起木牌，又招來了一面石板，在上畫了個幾個圈圈。

“這是天宮，這是我們，兩者涇渭分明，但在我們周圍，還有大批不知天宮到底是什麼的生靈。

人域資訊發達……咳，人域內消息流通迅速，但也僅限於修士。

人域內，修士和凡人之間的分化越來越嚴重，凡人不過數百年壽元，修士卻能活出十倍、百倍。

各位難道不覺得，如今的人域已經分爲了兩層，一層緊貼在大地上，一層懸浮在半空中。

人域外面，這種情況更爲嚴重。

拿北野氏族舉例，在我創立星神教、建立礦盟、暗中革新北野生態之前，識字、作畫、占卜、奏樂，那都是祭祀們的特權。

整個大荒，人域之外的絕大部分區域都是如此。

我們已經試過了，去宣揚人域的理念，甚至拿出修行法去跟百族分享，收效甚微，甚至可以說全無作用。

但我們如果用他們最熟悉的方式——神靈崇拜，用編造好的、成體系的、沒有漏洞的神話，加上修士在背後鼓搗點神蹟。

編造神話，用神靈崇拜去擊潰天宮的神力基石。

這纔是我們今天坐在這裡，討論此事的最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