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祝同與田黛芳在考慮怎麼打的時候，斯普魯恩斯與他的作戰參謀克拉克上校也在考慮同樣的問題。

艦隊出海之後，斯普魯恩斯的情緒就不大好。

克拉克知道爲什麼，因爲斯普魯恩斯並不想率領艦隊出征，是尼米茲與哈爾西讓他必須出征。

事實上，克拉克上校的情緒也不是很好。

十多天前，克拉克上校的兒子在戰鬥中陣亡，而且屍體都沒找到。克拉克上校只有一個兒子，而且跟他一樣，在十八歲的時候就加入了美國海軍航空兵，成爲一名飛行員。最初的時候，小克拉克在第四艦載航空兵聯隊，即“企業”號上服役，參加了珊瑚海大海戰，取得了擊落與擊傷敵機各一架的戰績。“企業”號遭受重創回國修理後，克拉克申請調到了岸基航空兵部隊，繼續執行作戰任務。陣亡那一天，瓜達爾卡納爾島遭到轟炸，小克拉克駕駛戰鬥機從馬基拉島起飛，前去攔截敵機。結果，他再也沒有回來。根據參加了這場戰鬥的飛行員回憶，小克拉克的座機在被擊落之前，已經擊落了一架敵機，最終遭到四架中國戰鬥機圍攻。最後關頭，小克拉克沒有跳傘逃生，或者說是沒有能夠跳傘逃生，隨同戰機一同墜入大海。

收到陣亡通知書的時候，克拉克上校很平靜。

當然，他內心的痛苦是沒有人知道的。

小克拉克能夠成爲飛行員，與克拉克上校有很大的關係。如果克拉克不是飛行員，那麼小克拉克就不會從小接觸各種各樣的飛機，也就不會立志成爲一名飛行員，更不會加入美國海軍航空兵。

也許，他會成爲一個很普通的人，但不會在這場戰爭中身亡。

克拉克很快就克服了喪子的痛苦，他沒有把消息告訴遠在故鄉的妻子，因爲他擔心妻子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與絕大部分美國軍人一樣，克拉克在前線奮戰的時候，他的妻子在後方照料家庭。

克拉克只有一個兒子，但是還有三個女兒，而且最小的一個才七歲，最大的一個也才十四歲。

這三個孩子，都需要母親照顧。

最後一架返航的偵察機降落到飛行甲板上的時候，克拉克朝北面的天空看了一眼，似乎覺得還有偵察機沒有返回。

當然，這只是他的錯覺。

第二次偵察行動，依然一無所獲。雖然時間還很充足，能夠組織第三次偵察行動，但是希望肯定不會大到哪裡去。

“需要安排第三次偵察行動嗎？”克拉克是第31艦隊的作戰參謀，專門負責航空作戰行動。

與中國海軍的編制不同，在第31艦隊裡面沒有專門的航空作戰參謀。

“不用了，讓飛行員休息一下吧，中國艦隊應該還在很遠的地方。”斯普魯恩斯轉過身來，又說道，“這不算什麼壞事，至少表明中國艦隊打得並不積極主動，而且沒有想過主動尋找我們決戰。”

克拉克沒有吭聲，跟斯普魯恩斯合作了這麼久，他非常瞭解斯普魯恩斯。

瞭解斯普魯恩斯的人都知道，論才華，他絕對是美軍艦隊指揮官中的佼佼者，可是在性格上，斯普魯恩斯非常內向。甚至可以說，斯普魯恩斯早年不得志，五十歲了還是一名海軍上校，與他的性格有很大的關係。要知道，跟他年紀相當的海軍軍官，性格較爲開朗的都得到了提拔。

如果不是尼米茲慧眼識英才，恐怕斯普魯恩斯就被埋沒掉了。

內向的性格，導致斯普魯恩斯平常話語很少，甚至幾個小時不說一句話。當然，相反的一面就是，只要他開口，說的就是重點。

當然，真正瞭解斯普魯恩斯之後，克拉克才知道，斯普魯恩斯身上也有缺點。

最大的缺點就是，他往往把重要的事情悶在心裡，在做出決定之後，纔會向身邊的人提起來，從而讓克拉克這樣的參謀很難發揮作用，往往只能聽從他的命令，而不能提出有價值的建議。

最初幾個月，克拉克很不習慣斯普魯恩斯的處事方式。

這也很好理解，做爲參謀，最主要的職責就是向司令官提出建議與意見，而且參謀的建議與意見往往更加客觀。一名優秀的司令官，必須學會如何聽取與採納參謀的建議，特別是採納正確的建議。

問題是，斯普魯恩斯很少聽取參謀的建議。

事實上，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因爲斯普魯恩斯在擔任艦隊指揮官之前一直在參謀崗位上任職，而且可以說是最出色的參謀之一。當了二十多年的參謀，讓斯普魯恩斯變得比任何人都要細緻，在考慮問題的時候不但能夠做到客觀、還能面面俱到，因此他就不大需要參謀的建議。

問題是，斯普魯恩斯再厲害，能夠把所有問題都想全嗎？

歷史上，最優秀的司令官都需要參謀輔佐。

“準備轉向吧。”

“轉向？”斯普魯恩斯突然來了一句，讓克拉克有點措手不及。

“對，轉向。”

“可是……”克拉克遲疑了一下，改口說道，“朝哪轉向？”

斯普魯恩斯看了克拉克一眼，說道：“中國海軍的航母戰鬥羣肯定在北面活動，而且等着我們前去決戰。如果我們直接殺過去，就算能夠找到中國艦隊，而且有機會發起攻擊，也會遭到反擊。以我們的實力，根本不可能在攻擊中國艦隊的同時保護好自己，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兩敗俱傷。”

克拉克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斯普魯恩斯的意思。

這幾個月來，斯普魯恩斯一直在避免打一場兩敗俱傷的海戰，因此多次放棄了找中國艦隊決戰的機會。

“不管中國海軍能否承受損失，至少我們不能承受損失。”斯普魯恩斯長出口氣，神色低沉的說道，“兩敗俱傷與戰敗沒有什麼區別，所以我們得避開中國艦隊的鋒芒，設法偷襲中國艦隊。”

“問題是，只要中國艦隊還在珊瑚海北部海域活動，我們就沒法獲得偷襲機會。”

“那得看我們怎麼打，或者說從什麼方向發起偷襲。”

“這……”

“直接北上肯定行不通，正常情況下，我們應該向西機動，利用珊瑚海廣袤的海域，讓艦隊獲得足夠多的機動空間。”斯普魯恩斯在掛着的海圖上指了一下，說道，“在珊瑚海西部海域，我們有很大的活動空間，而且這邊沒有多少中國的軍事基地，莫爾茲比港與臘包爾都在數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之外。更重要的是，西南方向就是澳洲大陸，部署在澳洲大陸東北部地區的岸基航空兵能夠爲我們提供掩護。”

克拉克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斯普魯恩斯的意思。

“問題是，中國艦隊指揮官也能想到這一點。”斯普魯恩斯回頭看了眼克拉克，繼續說道，“即便爲了避開我們的岸基航空兵，中國艦隊不會冒險逼近我們，但是隻需要退到所羅門海南部海域，中國艦隊的艦載機就能攻擊我們。更重要的是，在所羅門海，中國艦隊同樣能夠得到岸基航空兵的全力掩護。”

“果真如此，那我們至少能夠縮小搜索範圍。”克拉克的言外之意是偵察機不夠多。

“這有多大的價值？”斯普魯恩斯反問了一句，又接着說道，“事實上，只要中國艦隊與岸基航空兵配合得當，就根本不需要出動艦載偵察機，完全可以動用部署在莫爾茲比港與臘包爾的巡邏機來搜尋我們。相反，我們卻必須動用艦載偵察機，部署在澳洲東北部地區的巡邏機去不了所羅門海。”

克拉克暗自嘆了口氣，關鍵就在大堡礁。

珊瑚海東南部海域就是有名的大堡礁，這片礁羣分佈的範圍超過兩百萬平方公里，礁羣內平均水深不足二十米，而且密佈暗礁，艦隊根本無法通行。受此影響，第31艦隊在到達珊瑚海東部海域之後，根本就無法向澳洲本土靠近，必須繞過大堡礁，從珊瑚海南部海域進入塔斯曼海。當然，大堡礁的存在，也讓岸基航空兵的作戰半徑增加了數百公里，使其難以飛往所羅門海。

“很明顯，去珊瑚海西部海域，我們收穫的不是勝利，而是慘敗。”

“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某些時候，最不應該去的地方，就是我們最應該去的地方。”

克拉克皺起眉頭，似乎沒有明白斯普魯恩斯的意思。

“在任何人看來，珊瑚海東部海域都不適合航母戰鬥羣作戰。在珊瑚海大海戰中，我們遭受失敗，有很大的原因就是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戰場。”斯普魯恩斯稍微停頓了一下，又說道，“顯然，中國艦隊指揮官會認爲，我們吸取了珊瑚海大海戰的經驗教訓，不會貿然前往珊瑚海東部海域。”

“那邊確實不適合航母戰鬥羣作戰。”

“所以，那就是我們應該去的地方。”

“這……”克拉克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如果對手也做出了類似的判斷，那我們此舉與自投羅網沒有區別。”

“如果對手的判斷完全錯誤呢？”

“這……”

“別忘了，現在指揮中國艦隊的不是李向龍上將，而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將領，我們不能低估對手，但是也不用高估敵人。”

“我只是覺得，這太冒險了。”

“風險有多大，收穫就有多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