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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蒼穹之燼 - 第十五章字體大小: A+
     

    十五、輪迴永在

    當西海上的大軍撤離,朝着雲荒萬里跋涉行軍而返時,瀚海驛下的血戰已經接近半個月,雙方都傷亡慘重。空桑集結了全境的力量,從六部調動了二十萬大軍,全數佈置在韓海驛——流光川一線,而冰族的軍隊也全數聚集在此,日夜猛攻。

    因爲一旦瀚海驛被攻破,背後便是毫無屏障的葉城,以及葉城背後的帝都。

    雲荒已經承平數百年,本土上從未有過如此大規模的戰爭,六部一時間倉促應戰,協調不及,而加藍帝都的現任女帝悅意更是個從無理政經驗的女流,無法統領協調如此龐大的軍隊,所以,以超出對方一倍的兵力卻依舊處於劣勢。

    “根據前方的消息,還能撐多久?”紫宸殿裡,女帝焦急的詢問,“諸位藩王呢?爲什麼不上殿來議事?都已經到了國家危亡的時候,難道還要各懷私心嗎?”

    “女帝息怒,”帝輔黎縝上前,沉聲道,“諸位藩王應該都在前線督陣,一時無法前來帝都。”

    “好。”悅意忍了一口氣,又問,“西海大軍如何了?”

    “臣已經起草詔書,加急送了出去。”黎縝道,“聽說駿音已經率領大軍從西海返回,如今已經穿過棋盤洲列島,應該會在半月內抵達。”

    “還是你有能力。”悅意終於舒了口氣,“我還以爲駿音會拖拉不肯回來呢。”

    黎縝笑了一笑——又有誰知道爲了讓駿音聽從命令,他用了什麼樣的手段。他曾經以女帝的名義直闖青王座前,以株連九族爲名,逼迫青王寫下家書,讓帶兵在外的兒子返回——連青王他都得罪了,女帝又軟弱,他日後在朝中只怕是難有好日子了。

    不過,只要空桑能撐過眼前這一關,這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女帝,前線急報!”忽然間,有內侍在外稟告,聲音急切。女帝拿過奏摺,只看了一眼,神色就大變,一下子站了起來!

    “居然還會這樣!真是反了!”悅意失去了鎮定,失聲道,“兩個部族的軍隊不好好打仗,居然還鬧了內訌!青王和紫王,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黎縝拿過奏摺看了看,臉色也變得很不好。

    ——冰夷猛攻瀚海驛,六部軍隊死傷慘重,各位藩王爲了保存各自的實力居然都有了畏戰之心,互相推諉,不肯派出最精銳的部隊打頭陣。而最近,這種上不得檯面的勾心鬥角更加激化——爲了爭奪糧草,相互之間居然兵刃相見!

    “胡鬧!”他也忍不住咬牙,“女帝,臣馬上親自去瀚海驛一趟。”

    “你去能行嗎?”悅意有點擔憂,看了看這個文質彬彬的大臣,“六部那些傢伙從來都不把我們帝都放在眼裡……而且我是一介女流,你又是內臣出身,就算我賜給你御劍可以先斬後奏,你孤身一人,能彈壓住前線那二十萬大軍嗎?”

    “也只能試試了,”黎縝道,“國難當前,總要有人站出來。”

    悅意女帝沉默片刻,長嘆了一口氣,忽然幽幽道,“你說,我的運氣是不是很差?本來不過是被拖來當一兩年的皇帝,偏偏遇到了幾百年都沒有的戰亂!”

    “難爲女帝了。”黎縝嘆息,“若是白帥還在就好了。”

    “白墨宸?”悅意女帝喃喃念着這個名字,然而語氣已經從原先的牴觸變得軟了下來,停頓了一刻,她道,“是啊,如果他還在就好了……他一定比我做得好。”

    “那麼,女帝願意下旨把他從北越郡召回來嗎?”黎縝趁熱打鐵,提出了這個建議,“如今國難,正當用人之際。”

    “好吧。”悅意女帝嘆了口氣,終於點了點頭。“等他來了,我就和逸回葉城的鎮國公府去,不再幹涉朝政。這場仗,看來是必須他來帶領空桑人才能獲勝了。”

    “女帝先不要如此說,”黎縝低聲道,“禪位是大事,不可倉促決定。”

    女帝搖了搖頭,頹然坐回了王座,幽幽地道,“可是……我當這個皇帝,真是當得很頭疼啊。簡直是個燙手的山芋,恨不得早一刻扔出去給別人接着。”

    黎縝苦笑,只能領旨而退。

    空蕩蕩的紫宸殿裡,悅意女帝撫摸着御座的扶手,發出了長長的嘆息——從白塔頂上的囚牢走上這萬人之上的王座,她用了整整十年;而從這個位置下來,卻居然只需要幾個月。一個人的命運到底有多曲折起伏,只怕無過於她了吧?

    “真的打算回葉城去嗎?”忽然,背後有人輕聲問。

    “嗯。”她微微點頭,聽出了那是慕容逸的聲音,卻沒有回頭,“你覺得失望嗎?”

    “不,我其實更喜歡葉城。”她的夫婿從身後伸出手抱住了她,低聲道,“只是因爲你坐在這個位子上,我纔會留在帝都這個深宮裡。如今能夠回去,我覺得很好啊。”

    “逸。”女帝感受着那雙溫暖的手臂,忍不住眼眶溼潤。

    ——這舉世江山,又怎能比得上情郎的一個擁抱?

    第二日,黎縝便領了旨意,疾馳往瀚海驛。

    從水底甬道抵達葉城,又馬不停蹄地從葉城西去,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關於怎麼調停六部,怎麼彈壓各方,怎麼鞏固戰線,把失地奪回來——然而,當抵達瀚海驛下的大營時,他卻忽然愣住了。

    這座傳說中剛出了內訌的軍營看上去井然有序,各部的戰士整齊劃一地操練着,攻防輪換,毫不拖泥帶水。那是個青衣中年文士,意態寥落,瘦削如鶴,遠遠看上去居然像是昔日白帥帳下的心腹幕僚穆星北。

    黎縝在轅門外看着,不由的愣了一下。

    “聽說帝都有特使前來,”耳邊忽然傳出一個聲音,“有失遠迎。”

    聲音方落,馬蹄嘚嘚而來,氣勢如虹,顯然是訓練有素。前面數十名騎士在衝入後一勒繮繩,迅速兩兩分開,讓出一條道來。一匹黑駿馬閃電般疾馳而入,馬背上坐着挺拔英武的軍人,劍眉星目,神色冷峻,似乎是從前線剛回來,滿身鮮血,抱拳迎了上來,朗聲道:“是黎縝大人?久違了!”

    黎縝看着從千萬大軍中走出的男子,不可思議地脫口道,“白……白帥?”

    是的……那是白墨宸!那個已經辭官歸裡、隱居鄉下的白墨宸,居然一身戎裝地出現在了這和冰夷對抗的最前線!

    “是我,”白墨宸朗笑,“黎大人吃驚了?”

    黎縝看着這個意氣風發的統帥,忍不住愕然,“白帥不是在北越郡九里亭嗎?如何……如何到了此處?”

    聽到“北越”兩個字,白墨宸的神色黯然,聲音低了下去,只道,“說來話長,我的家人,都在北越郡被冰夷派來的刺客給殺了。”

    “什麼?!”黎縝脫口驚呼,“有這種事?”

    “是啊,滿門被殺。從七十多歲的老母到十幾歲的弟妹,一個都沒放過!”白墨宸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暗金色的光芒,狠厲而陰鬱,“我沒有家人了——那些該死的冰夷滅我滿門,我只有被逼出山,回到戰場上來滅他們滿門了!”

    “原來如此……”黎縝沉默下去,許久道,“白帥節哀。”

    “是。所以這些天來我幾乎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不把這些冰夷殺光,怎能消我心頭之恨!”白墨宸回過頭,將馬鞍邊掛着的東西摘下來,扔給了旁邊的戰士,“去,掛到轅門上!”

    “是!”戰士接住了飛過來的東西——那是頭髮結在一起的三個人頭,滿面血污,怒目猙獰,被人一劍齊頸斬下。看髮色,都是冰族人。黎縝看着戰士們將斬下的首級在轅門上依次掛起,一顆一顆,如同升起勝利的旗幟。

    那些人頭都是純金的頭髮,一望便知是冰族。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面容卻稚嫩,竟然是些十幾歲的孩子。

    “剛剛得到前方線報,有一隊冰夷想用風秘密繞開瀚海驛,去襲擊葉城。我來不及調兵,便輕裝帶人抄了冰夷後路。”白墨宸笑了笑,輕描淡寫,“一口氣擊落了三架風,誰知道上面的操縱者居然都是些小毛孩子——原來,這些就是冰夷秘密培養的所謂‘神之手’!”

    黎縝不禁動容,“風?那種東西,居然也能打下來?”

    “是挺難對付的。他們有空中優勢,而我們的軍隊只能待在地上傻看。”白墨宸蹙眉,跳下馬背,“不過我在西海上和他們交手多年,也琢磨出了一些對付的門道——只有在起飛和降落的一刻鐘內纔有擊毀他們的機會,而火炮的佈置是關鍵。”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黎縝,道:“這些無趣之事,就不和宰輔多說了。麻煩回帝都稟告一下,說這兒火藥吃緊,請在十天內籌集一萬斤運過來。”

    “前線需要,當傾國支持!”黎縝道,“白帥一連擊落三架風,也應向帝都請功。”

    “算了吧,斬的又不是巫彭元帥的首級,邀功就不必了。”白墨宸笑着用鞭梢指了指轅門的另外一邊,“而且,帝都不給我降罪就很不錯了。諾,你去看看那邊——”

    黎縝順勢看過去,發現轅門那裡也掛着一排人頭,密密麻麻,居然有十幾個之多。但是看髮色卻是黑的,分明不是冰族人,而是空桑人!

    “這……”黎縝有些震驚,“斬的是自己人?”

    “是。前幾日,青、紫兩部的軍隊內訌,幾乎讓冰夷乘虛而入,我不得不一口氣斬了帶頭鬧事的十六人,才把事態給壓了下去。其中有王族血統者七人,少將以上職位者三人。”白墨宸搖了搖頭,眼神肅殺,“當時事發突然,來不及請示帝都,真是抱歉。”

    黎縝倒吸了一口氣,“這個……白帥你如今還是個沒有官位的一介布衣,這麼做,置諸王於何地?”

    “軍中無父子,何況其他?”白墨宸冷然,眼神忽然變得凌厲,“兩位藩王管束屬下不力,耽誤國事,罪該當誅。若要人償命,那在下自行入帝都領罪便是——不過……”他看了一下前面甲冑鮮明的戰士,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只怕,軍隊不會答應。”

    黎縝無言以對,他知道白墨宸在軍中的威望和地位,在這種危機關頭,別說是藩王,就是帝都也不敢輕易動他一根手指頭——但是這裡的軍隊,有一半是諸位藩王從屬地帶來的,理應說更效忠於本族纔是。在短短十幾天裡,他又是如何做到將這些人也給同化了呢?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身邊的人。真奇怪……這次回來,白帥身上似乎有深遠而隱秘的變化,似乎更加具有令人折服的霸王之氣。

    “女帝正要下旨去北越請白帥出山,沒想到您已返回前線。”他只能這樣開口,語氣恭敬,“此次臨陣譁變,若無白帥在,只怕瀚海驛早已失守——女帝又如何會責怪白帥?”

    “女帝……”白墨宸重複了一下,忽然道,“悅意她還好吧?新婚後過得開心嗎?”

    黎縝沉默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措辭,只好回答:“甚好。”

    “真的甚好?只怕最近這些事鬧得她頭疼吧?”白墨宸笑了笑,語氣並不客氣,“她一介女流,只懂得情情愛愛,哪裡應付得來這些天下大事?”

    黎縝便趁機道:“所以,女帝正要請白帥回朝。”

    “唔……我就知道。”白墨宸點了點頭,“所以我已經回來了。如今瀚海驛的六軍已經在我麾下聽令,可以讓女帝下旨,讓諸位藩王各自回封地了。”

    “這隻怕很難。”黎縝,沒想到他會提這種要求,不由得皺眉,“實話實說,女帝如今無法號令六王——六王各自帶兵前來,是想在戰亂中爲各自撈一點好處,如何肯將兵力留下,自己打道回府?”

    “呵,宰輔說的倒也坦白。”白墨宸笑了一笑,淡淡道,“不過沒關係,你讓她下一道旨意給我就是,剩下的她就不用管了——我會替她執行到位,六王又如何?在軍中,我說了算!”

    說到這裡,他舉起了左臂,揮鞭在空中狠狠抽了一記,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眼眸裡金光大盛,宛如璀璨的閃電

    黎縝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着這個重歸權力頂峰的統帥,只覺心中有些忐忑。

    是的……有哪裡不一樣了。

    他記得以前的白帥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內斂低調,掩藏鋒芒。而眼前的白帥,雖然看起來意氣風發、魄力超羣,但不知道爲什麼總是令人覺得有些不舒服。似乎,他身上有一種無法掩飾的咄咄逼人的力量在向外擴散,侵蝕人的心志。

    “前線有白帥在,女帝應該放心了。”黎縝道,心裡卻暗自警惕。

    “冰夷就交給我對付好了,除了我,空桑只怕也沒有別人了。”白墨宸淡淡道,用命令式的語氣吩咐身邊的人,“麻煩宰輔回京後和女帝稟告兩件事,一是早日重新將元帥的虎符交給我;二是解除駿音的軍權,把西海歸來的大軍也交給我——聽說駿音在前線負傷斷了一條腿,想來也該回去休息一下了。”

    黎縝默然,只是點了點頭。

    一山不容二虎,白帥既然歸來,這統帥的位置便是他的。但是白帥和駿音一向交好,他想不到此刻對方會這樣毫無顧忌地提出剝奪對方的軍權,言辭之間似乎並無顧惜。

    “我會轉告女帝。”他道,“白帥還有其他事嗎?”

    “有。只不過……”白墨宸頓了一頓,忽的笑了,那個笑容有些奇特,“還是等我得了空,入京面見女帝再談好了。若讓你轉告,會嚇到宰輔。”

    黎縝皺了皺眉頭,不悅道:“白帥未免有些小看在下了。”

    是嗎?那麼我就告訴你好了!”白墨宸忽的笑了起來,眼中的金色光芒一掠而過,伸出左手,用鞭子點着黎縝的肩膀,湊過來低聲道,“你回去告訴悅意,讓她早點整理一下紫宸殿,把王位空出來讓給我吧!我不會虧待她的。”

    “什麼?!”黎縝失聲,變了臉色。

    “你看,果然嚇到了吧?”白墨宸放聲大笑,眼眸中金光璀璨如電,甚至握着鞭子的左手都有淡淡的光閃現,“眼前天下將覆,各方虎視眈眈,這個江山,她一介女流是坐不住的!與其讓別人佔了,還不如給我。”

    如此犀利直白的話,讓黎縝一時間無法回答——他看到那雙黑色的眼睛泛起了金色的光華,深不見底,如同最深的深淵。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和白帥說話,還是和他身體裡的另一個陌生人說話。

    白墨宸策馬回身,揚長而去,只扔下了幾句話——

    “到了現在這個境地,這個空桑,如果她不給我,就得給藩王或冰夷了!而我至少除了保住江山,還能保證她日後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讓她仔細想想!”

    黎縝看着空桑的統帥策馬而去,身後騎從如雲。虎帳下的青衣幕僚穆星北迎了出來,細細說着什麼,而身側六軍將士紛紛聽令——只不過短短十幾天,這樣一支來自六部的軍隊居然被白墨宸管得服服帖帖,號令嚴明,不愧是一代將才。

    只是……如此赤裸裸的狼子野心,和當年掛冠而去的白帥判若兩人。難道是因爲北越郡中的滅門慘案,讓他完全變了一個人嗎?

    “啊……看……看”忽然間,轅門外傳來嘶啞的聲音,“王……王!”

    黎縝一震,不由得回過頭去。轅門外有一個穿着破爛衣衫的老乞丐,捧着乞討用的碗,嘴脣囁喏着正直直看着裡面,張開的嘴裡,赫然舌頭已經被割去了一截。

    “天官?”那一瞬,黎縝認出了這個面目全非的人,失聲驚呼——是的,這個乞丐,就是因爲妄言而被割去了舌頭的天官蒼華!

    似乎也認出了他是誰,乞丐張大了嘴,結結巴巴地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最後,將碗往地上一摔,趴在地上寫了幾個字,然後擡頭看着他,嘴裡嗬嗬有聲。

    黎縝看過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九百年後,當有王者興!”

    天官趴在塵土裡,用一雙灼熱的眼睛炯炯盯着白墨宸的背影,彷彿一個瘋子似的舉起手來,指着,用沒有了舌頭的嘴狂熱的說着:“王……王!”

    黎縝只覺得雙手發抖,也忍不住回過頭,看着軍營裡的統帥。遠處的白墨宸似乎沒有感覺到他們的注視,只是自顧自地在虎帳下忙碌,身邊簇擁着鐵騎和驍將,如同風雲簇擁着蛟龍,異常奪目。

    那一刻,黎縝內心受到的衝擊難以言表——難道如天官所說,這真的就是九百年一現、天命所歸的王者?

    一輪圓月從大漠落下,顯得異常明亮和龐大,靜靜照耀着雲荒。

    這一日,已經是五月十六日子夜。

    一匹白馬奔馳而來,揚起一路煙塵。馬上控繮的是一個年輕貴公子,眼睛深陷,雙目無神,一手控繮,一手扶着懷裡的一個白衣女子。那女子身體極其虛弱,用白沙遮住了臉,只看到眉心一顆血紅色的痣,那輕微的語聲提醒他在大漠裡該怎麼走。

    越靠近迦樓羅,她的語氣就越恍惚。

    終於,她推了推他,讓他停了下來。

    “已經快到了,就在前面大概十里開外。”慕湮吐出了一口氣,對着身後的慕容雋道,“你現在感覺身體怎麼樣?”

    “還好,前輩。”慕容雋低聲回答,眉頭卻微微蹙起。

    ——自從身體裡注入了十萬惡鬼之後,那種疼痛便無時不在,如同萬千張嘴在裡面撕咬,令人幾乎崩潰。即便是慕湮劍聖一路上替他治療,也無法徹底消除這種痛苦。

    “我怕你會受不住。”慕湮嘆了口氣,神色複雜的看了看前方,“迦樓羅金翅鳥已經很近了……越靠近魔的所在,那種黑暗的力量越會加強。”

    “原來已經要到了啊……”慕容雋忍着身體內的痛苦,勉強笑着,用空洞的眼睛看着前方,“沒關係,我還能忍。”

    “不,慕容修的後裔,金翅鳥已經近在咫尺,我們也該在這裡分離了——”慕湮看了一眼遠方,眼神開始有些恍惚,“多謝你一路護送我來到這裡,接下來的事,我自己來做就好

    慕容雋一震,失聲道,“什麼?!劍聖您要扔下我?”

    “你雙目已盲,身負惡靈。我想,堇然也不願意看到你身入險境。”慕湮嘆息,眉心的紅痣在微微閃光,如同一滴血。她擡手輕輕按着那裡,似乎竭力抵抗着什麼,“我還要借這具身體一用。但放心,等事情完畢,我一定會將她平安歸還——到時候,你去空寂之山的古墓裡找她就是。”

    “不行!”慕容雋卻不肯答應,“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

    “何必如此?我知道你關心堇然的安危,可是以你現在的情況,去了也不能做什麼,而且,唉……”慕湮柔聲安慰着他,停頓了一下,“你是根本無法靠近破軍的——因爲你的體內蟄伏着十萬惡靈,而這些東西一旦靠近魔的領域,就會立刻妖變!”她嘆了口氣,“到時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你只會妨礙我。”

    “……”慕容雋雖然雙眼已盲,卻不是一個盲目的人,他慢慢鬆開了手,卻依舊道:“不會的。前輩你看,這一路過來我不是好好地?我……”

    然而話說到一半,迦樓羅金翅鳥又在月下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哀鳴,他身體忽然一震,發出了一聲痛呼!

    當慕湮扶住他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變得極其慘白。月光下,他的身體正在發生可怕的變異,

    彷彿有無數雙手在皮膚下拍打撕扯,就像是一具起伏不定的空皮囊,裡面的東西隨時要破殼而出!

    慕湮倒吸了一口冷氣,反手便是一個手刀斬在慕容雋的後頸,將他擊昏過去。

    身後忽然傳來奇特低沉的鳴動,她在月下回過身,烈烈風沙裡只看到一道巨大的黑影從頭頂升起,宛如一座從天上壓下來的城市。

    那是迦樓羅金翅鳥。

    ——這個沉睡了九百年的龐大機械,居然在時間到來之前提前啓動!

    迦樓羅金翅鳥的頭部艙室裡射出璀璨的光,顯示這具蟄伏了九百年的龐大機械已經醒來,正在啓動。那一刻,四周忽然狂風大作,無數黃沙隨風捲起,如同龍捲風的森林,在他們周圍樹立了起來!而狂風之中,影影綽綽有什麼東西從沙漠深處涌現了出來,如同沉默的魔物,忽然間聽到召喚,開始漸漸甦醒。

    而慕容雋身體內的那些惡靈,也是被其所惑,才蠢蠢欲動的吧?

    慕湮霍然回頭,並指如電,封住了慕容雋的七竅六識。白色的光如同劍一樣唰唰刺入,將那些從他身體內即將透出的黑氣逼了回去。

    “抱歉,現在我也無法再進一步替你‘淨化’那些惡靈了。”空桑女劍聖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疲憊之意,低聲道:“我還要積蓄力量和破軍會面,所以……”說到這裡,慕湮擡手將昏迷的人橫放上了馬背,拍了一掌,低斥了一聲,“去吧!”

    駿馬吃痛,頓時驚嘶一聲,箭一樣地衝了出去,闖入了漫天黃沙。

    送走了同伴,空桑女劍聖再無留戀,霍然回過頭,凝視着緩緩啓動的迦樓羅,眼裡露出了極其複雜深遠的神色,發出了一聲嘆息:“煥兒……我知道你在等我。”

    “我又何嘗不在期待和你再度相見那一天?”

    從大漠另一邊來的三騎,也已經在同一個月夜抵達了狷之原的邊緣。迷牆已經在望,月落西斜,將三個人的影子在起伏不定的沙丘上拉得很長。

    “還有四天了。”溯光看着月亮,眼神深邃,“瀚海驛的戰士還在死守。”

    旁邊的孔雀誦了一聲“阿彌陀佛”,道:“聽說白帥重新出山,統領六軍了,真是一個好消息。否則我真覺得當今女帝不通兵法,就憑着瀚海驛上那些烏合之衆,根本不是冰夷的對手。”

    “放心,我已經發動了劍聖門下的所有弟子奔赴國難!”清歡拍着胸脯,“老子這幾年收了幾千個徒弟,壯大了我們劍聖一門,此刻終於派的上用場了!”

    “切,就你那些酒囊飯袋的徒弟?”孔雀嗤之以鼻。

    “你以爲老子的徒弟都是靠金銖收買來的嗎?”清歡怒了,握住了馬鞍邊的光劍,正色道,“告訴你,劍聖門下的就算學到了三成真本事的,就夠你吃一壺了!不信來試試!”

    “夠了!”溯光打斷了他們兩個,“還沒到破軍那裡就先吵起來了?”

    命輪中剩下的三人談論着白日裡聽到的消息,在大漠冷月下策馬飛奔,穿過剛剛清理過的戰場,穿過同胞和異族人的屍體,在滿地的輜重和狼藉中前進。

    他們的前方,是狷之原。

    迷牆已經坍塌,隱約可以看到月光下巨大的機械。那是迦樓羅金翅鳥,如同一座金色的山巒,靜靜地蟄伏在西方盡頭的荒野上,守護着它的主人——破軍。

    在迦樓羅金翅鳥的周圍,勁旅環繞,重兵拱衛。

    “就是那裡了。”命輪剩下的人相互望了一眼,“闖進去似乎有點不容易。”

    “那也沒辦法,死也得硬闖了。”清歡往掌心猝了一口,看着上面那個符號——隨着星主的死去,他們手心的那個命輪已經熄滅了,不再灼熱,也不再旋轉。然而,當年立下的誓言卻還鐫刻在心底,不曾忘記。

    ——既然天下傾覆在即,不管是不是命輪的成員,作爲劍聖一門,無論如何,就算殊死一搏,也要遏制破軍,守住雲荒!

    “看!”忽然間,孔雀叫了起來,指着遠處,“迦樓羅裡似乎有動靜!”

    三人一起看過去,果然發現迦樓羅金翅鳥的頭部忽然透出金色的光芒,似乎有人在其中忽然點起了無數的燈火,盛大而輝煌!

    “是那些冰夷在裡面舉行什麼儀式?”清歡愕然。

    “不可能。巫彭元帥還在瀚海驛,沒有首領,冰夷怎麼會擅自進入迦樓羅舉行什麼儀式?”孔雀立刻反駁。

    一直沉默的溯光卻忽然道:“不對勁,迦樓羅好像在啓動!”

    遠遠看過去,那座小山似的機械果然動了起來!四周的黃沙在激烈的風裡飛揚,一道道光芒從迦樓羅頭部透出,就像是一隻沉睡許久的巨大的鳥忽然睜開了眼睛,正要展翅飛起!

    “怎麼會提前啓動?”孔雀愕然,“它要做什麼?”

    “快!”溯光領頭翻身下馬,疾奔而去。孔雀和清歡也沒有猶豫,紛紛棄馬而下。他們三人的速度遠超奔馬,宛如閃電消失在月下。

    迦樓羅金翅鳥在震顫,發出巨大的鳴動。在這樣的聲音裡,整個大漠似乎都瞬間被驚醒,風沙狂舞,魔物肆虐。而大地上,無數冰族軍人擡起頭,震驚的望着這個巨大而神聖的機械忽然啓動,發出了驚喜交加的低呼:“破軍……破軍醒了!”

    儘管外面風雲涌動,燈火通明的艙室內,金座上的破軍卻並沒有醒來。

    封着他的薄冰已經消失了,左臂上那充滿了魔性的暗金色的火焰也已經熄滅,然而,心口上五芒星的封印卻還在,和左手上的后土神戒一起組成了不可撼動的結界,在時辰未到之前死死地封鎖着破軍。

    可是,儘管破軍並沒有醒來,迦樓羅卻先於他甦醒。

    “你……你要做什麼?”星聖女驚呼着衝向金座,試圖阻止那雙緩緩動作的枯瘦的手——然而那雙手只是微微點了一下機簧,閃電縱橫而來,結成了一片網,將她阻攔在外。

    是的,在這個迦樓羅裡,除了破軍之外,還有他的搭檔——鮫人瀟!

    那個一直沉默地陪着破軍度過了數百年的鮫人,存在感稀薄到幾乎不存在,卻在這個月圓之夜忽然睜開了眼睛,默不作聲的操縱着迦樓羅金翅鳥起飛!

    迦樓羅金翅鳥是冰族曠古僅見的鉅製,自身帶有緊密複雜的防禦設置,一旦啓動,任何人都無法靠近中心位置的兩位操控者。

    這個沉默的鮫人,頭髮在九百年的沉睡中早已全數雪白,昔年美麗的容顏也枯槁蒼老,甚至湛碧如大海的雙眸也因爲多年來的不停流淚而黯然無光——但就是這個看起來早已奄奄一息、全無生機的垂死鮫人,忽然啓動了迦樓羅!

    巨大的機械開始鳴動,帶着九百年來積攢下的所有力量,開始緩緩離開地面!地面上的將士們發出欣喜的狂呼,以爲破軍即將甦醒,將帶領他們衝向空桑人的土地。

    “快停下!”星聖女厲聲道,“沒有破軍的許可,你怎麼敢擅動迦樓羅?”

    閃電環繞着金座,不讓任何人靠近。高高的金座上,長髮如雪的鮫人睜開了雙眼,看着她,終於開口,帶着微弱的笑意,“你以爲……主人堅持讓我保留自己的意志,不讓我成爲傀儡……是爲了什麼?”

    她看着星聖女,一字一頓地道:“就是爲了……讓我做出自己的選擇!”

    瀟在金座上斷斷續續地開口,手指卻是片刻也沒有停頓,飛一樣地在機簧上跳躍着,操縱着這架龐大精密的機械,嫺熟一如千年之前。巨大的迦樓羅金翅鳥呼嘯而起,帶着沉睡了幾百年後的颯爽英姿,從狷之原上飛起!

    “你要做什麼?”星聖女咬緊了牙,“快停下來!”

    “我要把我的主人……從你們這些人身邊帶走。”瀟微弱地回答,眼神卻是清醒而凌厲的,看着冰族的聖女,“當‘那一刻’來的時候……我、我希望他能安安靜靜地與她相見……不要、不要被周圍那些心懷叵測的人,打擾……”

    “住手!”星聖女厲聲道,“我就在這裡等候他醒來,不需要換地方!”

    “呵,呵呵呵……你?”瀟擡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忽然發出了低微的冷笑,“你在等我的主人,但是,他未必是在等你……”

    “胡說!”星聖女揭開了面紗,仰起臉,“我就是慕湮劍聖的轉世!”

    那顆硃紅色的痣已經到了眉心,在閃電的照耀下微微發出奇怪的光——那種光芒令金座上的瀟也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不安和躊躇。

    “看上去的確一模一樣啊……”她低聲喃喃,看着這個冰族的聖女——是的,這張臉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在九百年前,她也是眼睜睜地看着有着這樣容貌的空桑女劍聖一劍一劍刺入主人的心口,將他封印。

    她的臉、她的眼、她的氣息,乃至靈魂……都和麪前之人相似。可是,爲什麼總是不對呢?

    “停下!”星聖女再次厲聲喝道,眼看着迦樓羅從狷之原上飛去,離開冰族軍隊的簇擁,她的語氣越來越嚴厲,“你以爲你可以做主?破軍不是你的,他是我們冰族人的神,我們已經等了九百年!——在這個時候,你不能擅自把他帶到任何地方!”

    “神?”忽然間,瀟笑了起來,“不,他……他不是神,他只是我的主人……我知道他的願望。”

    白髮如雪的鮫人被固定在金座上,身體融於機械,和破軍背向而坐,甚至連回過頭看一眼他都做不到。然而這接近千年的咫尺天涯,卻並沒有阻斷她的心,無論在過去還是現在,她一樣能清楚地洞察主人的心意,併發誓用盡一切力量去守護他。

    迦樓羅金翅鳥的雙翅振起,已經緩緩離開地面。

    “住手!”星聖女終於再也忍不住,雙手霍然在胸口交錯,結印,瞬間劈下!無形的劍切斷交織環繞的閃電,直逼金座上的瀟而來——作爲十巫親自培養出的聖女,她並不是只具有外形和血統的轉世分身,她的術法和劍術也同樣驚人。

    嚓的一聲,護衛金座的閃電被硬生生劈開!

    星聖女揚起手,衣帶如同一條靈蛇倏地纏繞上了瀟的雙臂,想要阻止她的動作。然而瀟的雙臂雖然不能動,但只是微微動了動眼睛,看了一眼穹頂,就只聽一聲呼嘯,艙室頂部瞬間射落無數道光,將衣帶化爲灰燼!

    ——自從九百年前捨身開始,她的身體就已經和這具鋼鐵的機械高度同化,合爲一體。她的每一寸肌膚都可以和迦樓羅相互呼應,所以在金翅鳥內部的任何人,就如同落入了牢籠的獵物,無法反抗。這麼多年來,在她的守護下,連命輪都無法進入迦樓羅毀滅破軍,眼前這個冰族聖女又如何能做到?

    星聖女卻並未放棄,再度結印,凝聚起了力量。然而不等她發動攻擊,只聽到一聲巨響,迦樓羅猛然搖晃了一下,忽然頓住!

    “啊……”瀟低低驚呼,感覺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拉住了迦樓羅,不令其繼續上升。她幾次催動機械,居然還是無法繼續上升。

    “誰?”她愕然,卻因爲被釘在金座上無法起身查看,“是誰?”

    星聖女奔到了艙室的窗子旁,探頭往下看去,不由得也脫口啊了一聲。

    黑暗的大漠上,萬軍簇擁仰望,齊聲驚呼——人羣之中,有三道光從地面上逆射而上,從三個方向死死地定住了迦樓羅金翅鳥!

    星聖女不由得驚喜。難道,是巫彭元帥從瀚海驛返回了?

    冷月下,迦樓羅如同一座巨大的山,懸停在頭頂上方,不停震顫,試圖掙脫。猛烈的氣流從雙翼下噴出,吹得大漠上黃沙狂舞,幾乎看不到五指,只有猛獸魔物的呼嘯近在耳側。

    “停住了!”清歡呸的一聲吐出了嘴裡的沙子,擡頭,氣喘吁吁地道,“真他媽的重啊!”

    在他的左右分別站着溯光和孔雀,成鼎足之勢,每個人都聚精會神,用盡全部靈力,將迦樓羅定住——他們三個人在千鈞一髮之際趕到,在一瞬間撲向了起飛的迦樓羅,把這具即將離去的龐大機械硬生生固定住!

    然而,即便是三人合力,也已經搖搖欲墜。

    “乾脆一起上去看看,到底出了幺蛾子!”孔雀也是氣息不平,“快!”

    “真的要上去?”清歡喘着氣,擡眼看了看迦樓羅,喃喃道,“這東西可真邪門……上去了會不會下不來?”

    “必須上去,沒有別的辦法了。”關鍵時刻,沉默的溯光開口了,“我們無法強行停住迦樓羅太久,周圍的軍隊很快就會過來。”

    “好吧,”清歡低聲道,“我數一二三,一起上!”

    聲音一落,三個人倏地消失在原地,同時翻身而上。

    迦樓羅失去了控制力,猛然往高空裡衝去,如同一支離弦的箭刺嚮明月,瞬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點,速度之快令地下無數人目瞪口呆。整個大漠沸騰了,黃沙狂舞,羣魔嘶吼,軍隊齊聲驚呼。

    甚至,遠在千里之外的人也被驚動。

    巨大的呼嘯聲從西方盡頭傳來,迴盪九天,令瀚海驛的大軍也齊齊擡頭。冰族戰士爆發出了狂喜的呼聲,個個以爲是破軍甦醒,迴翔九天。

    “狷之原怎麼了?”正在和手下將領議事的巫彭元帥從虎帳裡霍然而出,擡頭仰望,卻滿是震驚,“迦樓羅啓動了?星聖女呢?是不是還在上面?”

    他再也顧不得別的,立刻回身吩咐:“備馬!”

    “元帥,您要回狷之原?明天就是大戰之日了!能否攻下瀚海驛就在此一舉,”屬下焦急,“兩軍對壘,不可無帥啊!”

    “沒有什麼比破軍更重要,”巫彭咬着牙,“我必須帶人回去看看!”

    西方的盡頭,那架巨大的機械從地面上緩緩起飛,速度越來越快,正在朝着高空而去——冷月的光芒披灑在迦樓羅上,折射出耀眼的金光,彷彿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正在起舞。

    然而,巫彭沒有和身邊其他人一樣面露喜色,反而蹙眉。

    是的,時間還沒到,迦樓羅金翅鳥不應該在今天啓動,破軍也不應該在今天甦醒!肯定有什麼地方出了意外,纔出現了這種預料之外的情況。

    瑤瑤,你如今怎樣?

    在冰族戰士狂喜歡呼聲如潮傳來時,另一邊空桑人的大軍裡卻鴉雀無聲。一雙雙眼睛緊盯着冷月下從大地盡頭飛起的金翅鳥,眼裡無不流露出驚懼的神色:破軍和迦樓羅金翅鳥。這存在於空桑傳說裡的東西,居然出現在了眼前!

    而擡頭看去,黑色的天幕裡,北斗正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緩緩旋轉——然而北斗的第七星,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亮了起來!

    “歲逢破軍出,帝都血流紅!”帳下,青衣幕僚也怔住了,看着這一幕,忍不住脫口唸出了那句諺語,“天啊!三百年了……難道要成真了?”

    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怕。”

    穆星北迴過頭,看到了從虎帳深處走出來的白墨宸,忽的震了一下:白帥的眼眸深處透出璀璨的金色,隱約令人感到畏懼。那一刻,他心裡一跳,明白眼前站着的人已經不再是平日所見的那個白帥。

    “果然。破軍要甦醒了吧?”白墨宸和他一起擡頭,看着飛翔月下的迦樓羅,然而眼神卻是奇特的——沒有驚惶,更沒有恐懼,反而有一種迫不及待的興奮,似乎他所期待的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提前了三天啊……三天。呵……”白墨宸冷笑了一聲,眼裡不知是什麼樣的神情,冷然道,“看起來,事情和所有人料想的都不一樣……真是令人期待。”

    “期待什麼?”白墨宸愕然,“白帥在期待破軍復甦嗎?”

    “破軍復甦?”白墨宸淡淡重複了一遍,低下頭笑了一笑,“當然。”

    穆星北一怔,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卻聽到白帥摸了摸自己的左臂,繼續道:“他若不復蘇,這數百年的帳又如何了結?——也該結束了。雲荒已經換了人間,昔年一切都早已化爲灰燼,所有人也該各自散場。”

    冷月照耀着虎帳,空桑的主帥擡頭凝望着蒼穹,眼裡掠過暗金色的光芒。

    “輪迴永在,唯神魔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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