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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雪樓系列 - 第17章 同歸字體大小: A+
     

    “孤光我負你。.”天色已經黃昏站在月神殿坍塌的廢墟中手指觸摸着橫倒的巨大石柱慢慢將這個巨大變故的前因後果給同盟者講述了一遍聽雪樓主臉色有些黯然“你要的東西我給不了。”

    已經讓貼身弟子將失魂落魄的教主扶入白石屋子休息同時下令那些暫時遷往半山行館居住的弟子不得擅入月宮這裡的一切都是相對隔絕的——在這之前他們一定要做好這一場浩劫的清理工作。

    青衣術士站在神殿裡手指間握着一片鑲嵌着藍寶石的玉石碎片——那是天心月輪的殘片如今靈鷲山上月沉宮傾神殿坍塌聖湖枯竭一切彷彿都是末世般的景象。

    孤光的眼睛有些茫然看着湖中那樣累累的白骨甚至有些悲憫的意味:原來迦若祭司不惜以身相殉、付出永閉地底代價的居然是爲了永久的封印這些惡靈。一直以爲是馭使邪惡力量、用陰毒術法操縱南疆的大祭司竟然有着這樣的願望……

    當神已無能爲力那便是魔渡衆生。

    那一句話他在大祭司書房的一個神龕上看見過如今他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即使化身爲魔、也要渡盡衆生——迦若、或者說青嵐的心裡居然還有這樣隱秘而堅定的願望。

    正在自己出神所以聽得聽雪樓主這樣的話孤光一時反而有些茫然。他的眼睛還是看向湖底的方向下意識反問:“……我要的東西?”

    “迦若祭司所有的靈力都隨着那羣惡靈永閉地底——你即使吃了他的軀體也無法再繼承他的力量。”望着一片白骨的聖湖蕭憶情的聲音裡第一次有茫然空虛的意味“我無法做到我承諾給你的了。”

    “哦。”彷彿這時纔想起自己曾經和蕭憶情訂下的密約孤光臉色微微一凝脫口應了一句眸中浮出了不知是失落還是歡喜的神色。

    “但我必然想法彌補——你還要什麼只要聽雪樓能辦到、蕭某無不盡心竭力。”第一次無法兌現諾言聽雪樓主人的語氣裡也有了歉意許出了這樣的承諾。

    然而孤光對於這句話似乎絲毫沒有大的反應也沒有想到這樣一句話可以給自己帶來如何大的權力——他的目光只是一直的看着遠處聖湖底的人影忽然笑了笑:“其是我該謝你——我現在得到的東西已經過我原先預想的。”

    蕭憶情微微一怔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的卻是聖湖底下的幾個女子身影:緋衣藍衫紅裙在蒼白黯淡的一片屍骨中分外鮮麗。

    緋衣女子依然將頭靠在那萬斤的巨石上一整天都沒有動一下彷彿凝固的石像。在她身邊是隨後進入月宮的兩名女弟子——燁火和弱水。

    然而本來平靜的燁火、在和師姐趕往這裡後一眼看到滾落在地的少年的頭顱——那巖山寨裡的回憶驀然甦醒紅衫少女捧起人頭失神的盯了半晌崩潰般地痛哭起來。旁邊的弱水不知所以勸了半日也勸不住只能呆呆的陪在一邊看着平日裡文靜的師妹失態地大放悲聲又轉頭訥訥地看了旁邊的面如死灰的靖姑娘一眼。終於不知做什麼纔好弱水的眼神下意識的往孤光這邊看了過來彷彿求助一般。

    漫地的悲苦中只有這個藍衣少女的眼眸是明淨的那是沒有經歷過真正幻滅和復生的嬰兒的眼睛純白得有如那朵夢曇花。

    “什麼獨步天下、無上靈力即使有了這些又如何?那樣睥睨的一生、最後還不是難逃那一日——迦若就是最好的明證了。”看着這令人斷腸的一幕青衣術士眼裡卻是平靜的彷彿悟得了無上奧義“能馭萬物而不能馭一心能降六合而不能護一人——這一切原來並不是什麼力量的高低能夠決定的。”

    孤光微微笑着平日的陰鬱冷狠彷彿冰雪般消融他擡起手來指着聖湖底下那一襲藍衫彷彿誓約一般、對着旁邊的聽雪樓主輕輕道:“我盡這一生所擁之力、只求能讓她永不會如身邊那兩個女子一般。”

    蕭憶情的眼眸忽然微微一黯沒有血色的脣角浮出慘淡的笑意:“好奢侈的願望。”

    “不要以爲連你和迦若作不到的事我便不能做到。”青衣術士側頭看着他眼眸裡有淡定、有自信同樣也有淡淡的悲憫“蕭樓主其實在這一場‘滅天之劫’裡真正被毀掉的不是迦若祭司、而是你們兩個人中龍鳳。”

    那樣平淡的話語卻刺的聽雪樓主手指一震然而沉默許久看着如血的夕陽蕭憶情的聲音卻是蕭瑟的:“從未開始何謂完結?”

    他看着石閘前垂漠然而坐的緋衣女子看着她額上流下的血看着如鐵一般矗立在湖底盡頭的閘門忽然咳嗽了起來問:“明河教主如何了?”

    “也完結了。”孤光的回答淡漠而簡單“她失了魂魄。”

    “哦……”聽雪樓主咳嗽着望向那道隔斷陰陽的閘門目光復雜的變幻着驀然輕輕嘆了口氣“她若是這樣就枉費了迦若這一番苦心了——”頓了頓彷彿下了什麼決心蕭憶情轉過頭對身邊的拜月教左護法緩緩道:“請你將這句話轉告給你們教主——”

    “告訴她迦若真正害怕的、是他自己。

    “所懼怕的、並不是聖湖底下那些怨靈。永遠封印那些惡毒的力量雖然是他的夙願卻不是他採取如今這樣慘烈計劃的原因——

    “他怕內心裡青嵐記憶和感情的復甦和侵蝕……他其實已經分不清自我和外身了。他害怕再這樣下去然而又無法控制——然而明河是他傾盡一生之力守護的他怕最後這樣身不由己的轉變、最終會成爲對她無可挽回的最大傷害。

    “所以在‘青嵐’的記憶完全侵蝕內心之前他選擇了永閉地底。

    “那是他最後能做的、唯一的‘護’了。

    “我也不得不佩服他……雖然他幾可爲我這一生至今遇到最強的敵手。然而他內心精神力的強大、連對於自己都毫不容情卻是讓我甘拜下風。”

    聽雪樓的主人緩緩說着語氣不驚輕塵——這個以迦若爲最強對手的人此刻說出的話卻彷彿是他畢生唯一的知己。看着孤光震驚的眼神蕭憶情脣角卻浮起一抹悲憫的笑意微微頷:“你去把這些話告訴你們教主——告訴她迦若是多麼的希望她能夠無憂幸福的活下來——若理解他捨棄她永閉地底的原因她便該好好活着。”

    “其實他已盡力——然而想不到依然無法護得明河周全。孤光希望你能比我們都強些能好好守住你需要守護的人。”一邊說着聽雪樓主一邊已經緩步走下神廟廢墟的臺階遠山上吹來的清風掠起他的絲看向聖湖底下累累白骨中那一襲緋衣他的眼睛有了無法言表的悲痛的意味。

    然而聽雪樓的主人只是徑自走下祭壇對着臺階下侍立一邊的碧落、淡淡吩咐:“已經訊通知鍾老那邊了麼?要他們先不要拔營走人今晚我們兩人就隨他們一起返回洛陽。”

    “我們兩?那靖姑娘呢?”碧落怔了怔脫口問。

    “她不會跟我們一起回去了。”蕭憶情的眼神流露出一絲慘痛然而在下屬面前立刻被掩飾住只是淡淡道“由她一個人留在南疆吧。弱水和燁火畢竟不是門下弟子她們什麼時候願意走由她們自己決定——拜月教不會爲難她們。我們走自己的好了。”

    “……。是。”震驚於樓主此刻的從容鎮定碧落遲疑了一下才回答。

    “蕭憶情。”站在祭壇上看着拂袖離去的聽雪樓主終於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然而在看到白衣樓主應聲回頭時孤光彷彿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似的頓了頓終於輕聲問“你真的要放棄了?”

    “由不得我不放。”聽雪樓主微微咳嗽着清俊的臉上忽然浮現出深深的疲憊長嘆一聲“這些年…這些年想要抓住的那隻手總是我伸出的她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推開。這一次不由我不放手了——我怎麼和青嵐比?他已經死了我怎麼能再和不知道算是迦若還是青嵐的那個人相比?”

    他再度咳嗽起來然而卻是笑笑轉頭將手巾收起:“何況一直伸着手我也累了。”

    看着他重新轉過身去孤光的眼神投降湖底白骨中那一襲緋衣忽然訥訥道:“那個十年來撐着她的柱子倒了……你如果這時候也放手她、她恐怕就完了。”

    “孤光。誰也救不了誰的。”不等青衣術士的話說完蕭憶情的語調卻是淡然的響起聽雪樓主站在臺階底下回眸反顧神色冷如冰雪“人必須自救。”

    暮色籠罩大地的時候聖湖底上卻是一片火光宛如紅蓮盛開。

    “抱歉無法識別出令堂的骨殖只能在一起一同火葬了。”將所有的白骨攏在一起搭了一個個塔形的堞堆孤光看着白衣樓主執着火炬俯下身點燃了白骨下的木材。火烈烈燃燒起來由下而上透了上去將那一堆堆的骷髏吞沒。

    夜色裡那些火堆宛如一朵朵蓮花。焚盡三界邪惡的紅蓮烈焰。

    燁火尚未從悲痛中恢復而弱水卻已經趕來站在火堆旁默默唸起了度經文。

    蕭憶情一襲白衣如雪火炬明滅映着他蒼白清秀的臉聽雪樓主眉間的神色卻是複雜的看不到盡頭怔怔望着那一堆堆的白骨在烈火中焚燒爲灰燼。夜風吹來繞着火堆旋舞有片片的飛灰吹到人臉上宛如劫灰一閃而滅。

    ——這其中有無母親宛然長逝、湮滅入輪迴的芳魂?

    原來一切都不過如此而已……都不過如此而已!

    “事已全畢。我們走吧。”將火把扔入最後一個白骨的堞堆蕭憶情再也不看那些死去的骨殖一眼回對着碧落招呼眼神冷冽“不要讓鍾老他們久等。”

    “真的…真的不和靖姑娘一起走?”碧落終究還是忍不住再度問了一句。然而很快就看到因爲這句話、讓樓主的眼睛冰冷如雪蕭憶情不一言的轉身走開。聽雪樓大護法暗自嘆了一口氣只好跟着轉開了身子。

    話是斬釘截鐵的落下蕭憶情最後望了一眼夜色裡那一襲緋衣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輕走了過去站到那個女子身側靜靜看着她。

    阿靖還是沒有擡頭看他她已經安靜下來不再哭泣也不再呼喊——然而這樣死一般的寂靜反而讓他這個知她甚深的人暗自心驚。她的手按在巨石上已經冰冷。卻彷彿固執地想通過這塊厚厚的石頭、來感知陰陽那一面的靈魂的訊息不肯放下絲毫。

    “我走了。”安靜了片刻他終於俯下身淡淡說了一句然而對方沒有反應。頓了頓他彷彿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繼續道:“你以後一個人自己珍重。”

    她還是沒有說話也沒有擡頭彷彿死去一般的安靜。

    蕭憶情的眼裡依然有掩飾不住的擔憂絲絲縷縷泛起——她以後會如何?難道就抱着這個殘破的顱軀終老、然後化爲身側滿地白骨中的一具?他能做什麼……他能做什麼呢?

    那個瞬間這種深沉的無力感迎面擊來幾乎將叱吒半生的聽雪樓主擊倒。

    “以後如果要殺我報仇就到洛陽總樓來——你知道我的密室在哪裡、也知道我什麼時候病。”又是半日的沉默蕭憶情終於再度開口。他的眉目之間瀰漫着說不出的蕭瑟和冷意然而話語卻是平靜得出奇“我時日無多希望你能在我活着的時候趁早來。”

    緋衣女子把額角抵着冰冷的巨石上面密密篆刻着的經文符咒印入她光潔的額頭混着鮮血形狀可怖。有一滴熱血從額角流下淌了很久很久才劃過她清麗蒼白的臉頰、停在腮上在晨曦的冷風裡漸漸冷凝如冰。

    蕭憶情低頭看了她許久胸臆中彷彿有無數聲音在呼嘯着、要掙脫出束縛壓抑而喊出來然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再說只是擡起手去、輕輕拂過她的臉。手指上沾了那一滴血放入口中舐去——那樣微微的苦澀。

    然後他再也不看她轉身離去。他也已盡力若她無法自救、那麼也便是如此了。

    “我這裡有夢曇花。”然而在看着蕭憶情走過身側的時候孤光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默默攤開了手——手心裡是小小一袋幻力凝結而成的花籽——汲取人內心的記憶而綻放的夢曇花。

    “不要讓這幾日的事情、成爲你們之間永久無法逾越的深溝——讓人中龍鳳這個神話破滅真是遺憾。”青衣術士的眼神飄忽而詭惑看着蕭憶情神色一動停下腳步“我也想知道、那樣女子心裡開出來的花是不是血色的薔薇?”

    蕭憶情的眼神也有些飄忽看着那包花籽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伸手拿起。

    “都忘了吧……對她來說忘了反而最好。那樣慘酷的記憶有生之年如果都時刻記住、那的確是生不如死。”孤光的神色雖然陰鬱然而眸中依然有一絲的誠意他的眼光看向了不遠處那個緋衣的人影“——你該知道靖姑娘心裡的結是什麼而這樣的收梢讓那個結成了一個死結只怕再也無法解開。我們來讓這一切就像沒有生過如何?——現在有這個力量。”

    蕭憶情不答眸中神色複雜激烈的變幻片刻間的沉吟後手指忽然加力只是一搓、將那些幻力凝結的花籽碾的粉碎!

    “不行。”聽雪樓主長長吐出一口氣冷然轉過頭去“青嵐心念生死如一、迦若傾盡一生之力——那是天上之愛凡人如我、只怕永遠無法做到。這一切怎能用這些術法來輕輕抹去、就當沒有生?怎麼能夠當作沒有生!”

    “阿靖寧死都不會允許別人這樣做——雖然她已永不會原諒但至少希望、她還不至於鄙視我。”

    白衣如雪聽雪樓主揚長而去只留下那樣決然的話猶在耳畔。青衣術士有些意外、又有些怔看着離去的人中之龍不自禁的脣邊漾出一絲笑意來。

    “哎呀!蕭樓主!你、你好好再勸勸靖姑娘……別走!”度的經文還沒念完看到這樣訣別的一幕弱水再也忍不住的叫了起來奔過來拉住孤光的袖子急急搖晃着“你也勸勸他們啊!別、別讓他們兩個就這樣分開!——”

    “喂別拉、別拉!……我袖子都要破了。”孤光嘆着氣把自己法衣的袖子從女孩抓緊的手指中小心抽出看着遠去的人眼睛裡卻有淡淡的敬意頷“如若他方纔接受我那樣一勞永逸的安排我也不打算用這個真正能有希望解決問題的法子了……”

    “啊?你真的有法子?”弱水驚喜的跳了起來再度抓着他的袖子想問然而孤光已經搶先一步把袖子事先抽開“我知道你一定會想法子的!你多好啊!”

    青衣術士側過頭在夜色火光中看着藍衣少女明媚的笑靨心頭忽然間也是一朗笑了。

    “希望這個法子能管點用吧。”將那一塊號稱拜月教三寶之一的月魄從袖中拿出握在手裡孤光喃喃的嘆了口氣紅寶石如血般在火光裡閃亮妖異而神秘“這塊月魄伴隨了迦若祭司多年應該凝聚了祭司的心神——”

    俯視着手心裡那一塊月魄拜月教左護法手指緩緩握緊閉上了眼睛彷彿看到了手心裡傳來的幻象:“我試試將其內的‘記憶’讀取出來展現給舒靖容看。希望她能知道迦若最後真正的心願、知道蕭樓主那一刀的原由。”

    “嗯靖姑娘是個很講理的人!不會再怪蕭樓主的。”弱水滿含希望的看着他用力點頭然而眉目間卻是依然憂心忡忡:“但是你們教主可怎麼好……她好可憐。聽了你轉述的話她雖然開始肯吃東西了但是眼睛…眼睛裡面像空洞了一樣看上去真可怕。”

    “那是沒有辦法了……魂飛魄散要我如何設法?”孤光嘆氣有些無奈的摸摸弱水的頭“——丫頭你以爲我真的有起死回生之力啊?”

    弱水咬着手指卻忽然間眼睛亮了:“迦若只剩了軀體青嵐只有頭顱……如果——!”

    藍衫少女欲言又止低下頭去遲疑的皺眉:“哎呀這等奇怪的念頭!……師傅知道了一定要狠狠罵我說我要入魔道了。”

    怔了一下孤光恍然間明白了這個女孩眼光裡的含義大大吃了一驚然而目光瞬間雪亮脫口道:“是了!——我怎麼沒想到?雖然不能起死回生但是不死不活的法子我還是有很多的啊……好就是這樣!”

    “嘻。這可不是我告訴你的啊!”弱水見孤光已經會意歡喜的笑了拍手“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念頭!師傅也不會怪我了。”

    “水兒。”看到她的笑靨孤光眼神卻忽然一凝喚道。

    “嗯?”毫無察覺對方稱呼的改變彷彿聽得自然而然弱水應了一聲詢問的看他。

    孤光的神色卻是凝重的看着夜色中明滅不定的火忽然緩緩問了一句:“如果你師傅說我是個邪道妖人那怎麼辦?”

    “可你不是壞人……”弱水怔了怔神色也黯淡下來。垂下了眼睛想了想卻是這樣回答堅定如鐵“那麼就是師傅說錯了。”

    取捨之間居然如此毫不遲疑。難怪那朵夢曇花會綻放出雪一樣的顏色。

    孤光點點頭笑了起來拍了拍她的肩擡起手指掠過她額前垂落的絲慢慢攏上去。忽然微笑着俯下身去、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哎呀。”藍衫少女宛如受驚小鹿般跳了開來臉頰轉瞬飛紅“你這個壞人!”

    “樓主真的走了麼?”此次從洛陽來的全部人馬已經整裝完畢從靈鷲山下出然而碧落微微搖頭依然忍不住嘆氣問了一聲看一邊同樣勁裝騎馬的聽雪樓主。

    蕭憶情還是在不住的咳嗽——然而讓墨大夫奇怪的是、雖然經歷了一場生死惡鬥歸來的樓主、病勢居然反而比去之前有所好轉。但是大夫一看到樓主眼裡的神色就不由機伶伶打個冷顫——眸中深處、那樣鬱結壓抑的色調竟然沉重冷硬如鐵。

    “出。”撥轉馬頭聽雪樓主冷然下達指令馬蹄聲得得響起人馬開拔。

    離開靈鷲山。離開南疆。離開這片碧藍天空下、紛亂的過往一切。

    然而在頭也不回地領着隊伍離開的時候心裡卻有深入骨髓的痛意彷彿有什麼看不見的絲線、將他的心生生系在了這裡每策馬離開一分、就被血淋淋的扯裂開一分。

    “陡彼高崗汝劍鏗鏘。

    “溯彼深源草野蒼黃。

    “上呼者蒼下俯者莽。

    “汝魂何歸?茫茫大荒!”

    隱約間聽到有歌詠之聲從靈鷲山頂的雲霧中飄來悲涼悽切彷彿回聲一般縹緲不可琢磨一陣一陣隨風吹散入耳畔。蕭憶情猛然勒馬回看向隱入雲中的月宮——那是…那是拜月教子弟在爲迦若唱輓歌祭奠?

    “呼彼迦若其音朗朗。

    “念彼肢幹百熱俱涼。

    “歲之暮矣日之夕矣。

    “吾歡吾愛得不久長?”

    果然。果然是迦若的葬禮吧?只是這樣的歌詞深味其中哀苦悲涼又是出自於誰之手?那朵薔薇命運的紡錘?——然而那人心喪如死目前應該依然幾不可思想和行動又如何能再執筆寫出這樣的輓歌……

    想及此處他的手幾乎握不住繮繩在天風浩蕩中黯然策馬北歸耳邊那誦唱的聲音如縷不絕:

    “水色深瞳已斂已藏。

    “招魂不至且玄且黃。

    “上仰者蒼下俯則莽。

    “歲月淹及失我迦郎!

    “歲月淹及失我迦郎!”

    永失所愛……然而死別比之生離又不知那個更爲殘酷?

    蕭憶情跟着樓中人馬一起往北而返——想來回去正好是洛陽鮮花盛開的時節然而那樣的繁花和繁華在他看來卻已是死灰。

    南疆天高雲淡碧空如洗透出一種奇異的鮮豔的藍色風裡有落花和歌聲。

    拜月教大祭司死了神殿毀了聖湖枯了白骨成灰母親解脫……他所有出征的意圖都已經得到了滿足一切彷彿都已經圓滿。然而有誰能知道他在這裡輸掉了什麼?

    他終其一生想守護的東西、卻最終如同指間流沙一般劃落無痕。

    “兮律律……”出神的時候前方忽然有勒馬的聲音他覺隊伍忽然停了下來彷彿遇到了什麼阻擋、不再繼續前進。蕭憶情的眉頭不禁微微蹙起控繮上前查看:“怎麼停下了?”

    “樓主……”子弟們紛紛讓開然而居然第一次不畏懼於他的目光眼裡有微笑的光。連在前面帶隊的碧落這幾日因了紅塵垂危而一直緊鎖的眉峰也展開了看着他微微笑了起來也勒轉了馬頭給他讓出路來:“樓主有人攔路。”

    “誰?”他策馬過去來到隊伍前面然後一句話未畢忽然怔住——

    前方從靈鷲山上下來的、斜斜的小徑上一襲緋衣如血。那個女子坐在馬上一手控繮冷冷攔在隊伍前進的大道上蒼白憔悴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只是淡淡看向這邊眼神似喜似悲、深得看不到底。

    那個剎那他忽然覺得無法呼吸。

    孤光……是孤光做了什麼、竟然能讓她回來?

    “恭喜樓主和靖姑娘平定南疆同去同歸!”靜默的剎那爲了打破這樣凝滯的氣氛碧落忽然下馬單膝下跪大聲恭祝。

    他的話得到了全體聽雪樓子弟的羣起迴應所有人紛紛翻身下馬抽刀駐地齊聲共祝:“恭喜樓主靖姑娘平定南疆同去同歸!”

    在那樣的祝頌聲裡蕭憶情閉了一下眼睛彷彿平定着內心什麼樣激烈的感情。最後他只是默然策馬緩緩走向她。是的拜月教一役的開頭和結束尾呼應竟是皆大歡喜的同去同歸……有誰知、中間又有過什麼樣的悲喜生死如風呼嘯而過!

    ——但無論如何至少如今他們還在一起。

    緋衣女子看了他一眼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待到他走到身側時勒過馬頭沉默地和他並肩按轡緩行一起北歸。他看見她握着馬繮的手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勉力壓抑着內心什麼樣翻騰着的情緒。

    瀾滄江就在不遠的前面渡過了瀾滄在往北走便是中原便是洛陽。

    繁花似錦繁華如夢。

    生死相隨同去同歸——在武林傳聞裡在那些子弟眼中這便該是又一段人中龍鳳的佳話了。

    然而有誰知、雖然同歸在兩人的心裡卻有一些東西永遠留在了南疆再也無法回來。

    滄月完稿於四月二十二日凌晨五時二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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