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財富之城已經被完全夷爲平地。
莫說斷壁殘垣,這裡甚至已經完全看不到文明的痕跡。原來在這裡的建築物早就一點點的融化在了金色的湖泊之中,徹底泯滅不見。
不僅僅是城池被淹沒――以金色的湖泊爲中心,方圓十里之內寸草不生。
卡拉爾原本富饒的土地因高溫而乾枯開裂,淡金色的液體如同開裂的皮膚裡滲出的鮮血一般,在土地的裂縫中隱隱閃爍着金色的微光。
這裡的大地已經死去。被當做薪火持續的燃燒着。
如今凜冬將至,鄉野間隨處可見未化的積雪,但在黑土上卻是熱氣騰騰,煙霧繚繞。
光着腳走在地上,甚至能感到地面微微發燙;哪怕是穿着棉靴,也能感到陣陣溫暖從腳下傳來。
在這能夠凍死十分之一人民的寒冬,這裡無疑是天堂一般的存在。只要住在這裡附近,便不用擔心會被凍死。
――但不知爲何,周圍卻連小動物的叫聲都沒有,安靜的嚇人。
殘陽如血。
如綢緞般細密的夕光照耀之下,金色的湖泊染上了一絲嫣紅,不安的翻卷着。
就像是裡面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在攪拌,咕嘟咕嘟的氣泡從翻卷的水花邊緣浮現。
這種不安一直持續了半個鐘頭。終於,一個身着深色亞麻長袍的人影從遠方出現,以緩慢卻堅定的步伐向這裡走來。
終於,在他踏上這片黑土地的時候。金色的湖泊完全沸騰了。
就像是裡面有什麼東西炸開一樣。數十米高的水龍捲從金色的湖泊裡躥出,乾枯的大地搖撼着。裂縫中的金色的液體頓時閃爍起了耀目的光芒。
但來人卻不爲所動。只是安靜的繼續向金色的湖泊走來。
終於,彷彿被觸怒一般――大地猛然裂開。如同紅寶石一般晶瑩剔透的藤蔓揮舞着抽打了過來。
那人緩慢的後退着,似乎是想要躲避。
但這時他的動作一滯,低下了頭。
只見兩條人類的胳膊從地裡伸出,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腳踝。
一隻古銅色的手臂粗壯有力,另一隻則白皙一些,手腕纖細、五指也纖長。
共同點是它們都沒有人類手臂上常見的那種青筋。彷彿有金色的液體在血管中奔涌一樣,它們的青筋變成了金色。
那人一時不察被抓住了腳踝,頓時鋪天蓋地的血紅色藤蔓便抽了過來。
“何必呢。”
但他卻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沒有絲毫驚慌。
只聽得帶着三重回音的嘶啞聲音從兜帽下傳出:“凡不虔敬的――”
他只是輕聲禱唸。絢爛的烈日光輝立刻從天而降,重重轟擊在地面上,將他完全籠罩在內。
他腳下的兩隻手頓時被燃成了灰燼。凡是碰到光幕的藤蔓頓時燃燒起來,頃刻間便化爲虛無。
而這時,他在光輝的籠罩之中再次開口唸道:“――必要遭難。”
頓時,烈日的光輝猛然爆裂開來,化爲了金色的火焰風暴席捲而去。
隨着烈焰風暴的推進,大片大片的血紅色藤蔓被燃成了灰燼。
但風暴剛剛升起,數之不盡的透明藤蔓中便猛然閃過了六七個符文。這些藤蔓頓時粗壯了一大圈。舞動變得更加狂亂,也不再畏懼火焰。
可此時,已經有萬餘根的藤蔓被火焰的風暴焚成了灰燼,飄散在空中。
看到大片大片不畏陽炎的血色藤蔓再次從地上鑽出來。那人卻只是不屑的輕笑了一聲,帶着三重回音的嘶啞聲音從兜帽下傳來。
“真是……何等可笑。”
他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左手中指上套着的黑色戒指,臉上露出了越發明顯的嘲諷笑容。
在他的左手中指上。一個流血的眼睛的圖案被粗暴的用刀劃出了一道傷痕,切成兩半。
“異端之戒”――這枚戒指可不是隨便什麼樞機主教就能戴上的東西。那是必須是和教宗的神聖同等的異端才能戴上的戒指。
如果隨便抓來一個人、或是隨便讓一個主教戴上這枚戒指。無疑是對教宗神聖權威的貶低。
事實上,許多神明的第十三樞機的位置都是懸空的。越是偉大的神明越是如此。
但唯獨泰爾這一屆的第十三樞機的位置。卻反而沒有任何人能夠質疑――
“我突然想起來了……你是一顆樹對吧。”
三重的嘶啞聲音從他的兜帽之下響起。
隨後,他身上的亞麻布袍開始不正常的隆起。他的腳下大片的漆黑粘稠的液體迅速蔓延出去。粗略的一看,可能還以爲是他腳下的金色液體熄滅了呢。
“那……我就不用擔心你逃走啦――”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尖利,如同是在笑,又彷彿只是風在呼嘯。
光是聽見就會感覺到有冰冷的金屬在腦海中攪動那般的痛苦。
刺啦。
他的長袍終於繃緊到極限,隨後裂開。
高大的“某物”從石油般粘稠的黑色液體中站立而起。
就連舞動着的血色觸手都不禁在空中僵直了一瞬間。
裡面的內容物是何等怪異、何等扭曲的存在――
光是看到其樣貌就足以讓人精神錯亂。
那是不斷增殖的巨大膨脹的肉.球。
漆黑。血紅。密佈青筋。
三雙大小不一、沒有眼瞼、密佈血絲的猩紅眼球在它的表面上浮現,昏黃色的光在它的眼球中一明一滅的閃爍着。
扭曲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中,顫抖着,編織成粗大的觸手。無數觸手第二次扭曲着組合成似是而非的砍刀、巨錘和鉗子的形狀。
那些工具的形狀和人類常識中的工具完全不同。僅能通過其外表勉強判斷出它可能具有的功能。
用來“砍斷”的、密佈鋸齒的平直觸手便是砍刀;密佈血肉的釘子。大約有八個成人頭顱大小的圓球大約就是錘子;而那數根纏繞在一起,尖端如同機械爪一般一張一合的。大約便是鉗子。
諸如此類的工具還有許多許多。
看上去,它似乎有着一人平地建成一棟大樓的氣勢――那巨大的肉.球被觸手拖在接近二十米的高度上。安靜的俯視着金色的湖泊。
它如同一株不會動的植物,僅靠觸手立在石油般粘稠的黑色粘液中。
真理與恐怖之神的神子兼任前選民――再沒有什麼身份是比他更符合“異端”這個稱呼的了。
因爲衆神是神聖的,而真理與恐怖之神屬於正神,所以毋庸置疑――這怪物也是神聖的。
“――”
它以人類無法理解的語言嘶吼着,以觸手在粘稠的黑色粘液上飛快的滑行着,向着金色的湖泊衝撞而來。
雖然有着近二十米的巨大體型。可是和一眼望不到邊的金色湖泊一比,卻如同一個即將投河自盡的孩子一樣。
但此刻,沒有人會懷疑這個孩子是抱着碾碎這條河的決心跳下去的。
它要做的不是從湖中把受難之樹撈出來,而是將整個湖一同毀滅――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沸騰的金色湖水中,巨大的橡木升了起來。
大約三十多米高。同樣是參天的巨木。
金色和血色的紋路交纏着在樹身上盤旋上升,嵌在樹根處的人鬚髮已經變成了全然的金色,皮膚也燦燦的發着金光。
羅蘭原本用來封印受難之樹的流火之光,已經徹底變成了受難之樹的一部分。
面對被炸殘了的受難之樹,它原本是可以發揮自己的封印作用的。
但要知道,受難之樹的起源可是融合――在受難之樹吸收了一個騎士團作爲養料恢復自身之後,流火之光卻反過來被受難之樹吸收,成爲了它的一部分。
現在的受難之樹。毋庸置疑是實實在在的怪物。
只有怪物才能消滅怪物――
魔怪扭曲的觸手狂亂的劈下,似乎毫無章法,卻將成片的藤蔓大片的砍碎扯斷。
僅僅是剛一接觸,受難之樹便呈現出潰勢。
但就在這時。天邊響起了老教宗蒼老卻平淡的聲音:“賽爾,你還要多久?”
魔怪攻擊的動作猛然停滯。它的六個眼睛神經質的轉動了一會,由巨大尖利叫聲合成的人聲在空中模糊的出現。極力分辨才能聽出其中的內容:“至多不過……一個小時。”
“太長了。”
老教宗的聲音在空中如同雷聲般隆隆,但在賽爾不斷髮出的噪音之下幾乎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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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抱歉。”
被稱爲賽爾的怪物也毫不分辨。只是恭敬的迴應道。
這時受難之樹猛然發起了一波進攻,卻被彷彿只是隨意擺動在身邊的觸手輕鬆攔下。而它隨手的反擊就讓受難之樹的主幹吱呀作響。破裂開來。
“泰爾冕下給了我新的啓示,我現在就要去將戰爭的火種引燃。”
“聖戰?是……聖戰嗎?”
吱呀的怪聲從怪物的身邊傳出。在那潮溼粘稠的聲音中,興奮和雀躍根本無法遮掩。
“沒錯……千年聖戰要再次開啓。白塔的巫師觸犯了絕對的禁忌,衆神決定放棄對他們的寬容。這次將會是千年以來,衆神第二次的聯合討伐……這次務必要將巫師一口氣全部剿滅,絕不允許留下一點殘餘。”
“賽爾,現在放棄討伐受難之樹,立刻返回。我不能出手的情況下,只有你才能殺死安維利亞……我需要你。”
“遵命。”
扭曲的怪物沒有任何疑慮的答應了下來。
他盤曲糾結的醜陋軀體迅速收縮,地上那將稀釋的流火之光都毫無懸念的覆蓋的黑色粘稠液體也如同時光倒流般向內收縮。
僅僅數秒間,一個有着黑色捲髮的健壯男子便站立在了流火之光的中間。他的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裡面什麼也沒有,如同深淵一般。
“還要打嗎?”
受難之樹思考了一下,然後把藤蔓全部收了回去,本體也重新鑽進了湖中。
“哼。不過早晚。”
賽爾冷笑一聲,沙啞而帶着迴音的聲音瞬間將周圍的金色水浪撫平。
他沒有任何留念的,轉身就走。
“不論早晚,太陽都會升起。而你,遲早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