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落正自孤獨落寞地走在滿是人潮的街道上，瘦弱的身子搖搖晃晃，一雙眼睛，早已渾濁不清，彷彿再也看不清世間黑白。

恍惚間，身邊鮮衣怒馬招搖過市，高聲談笑眼神犀利的江湖人，只感覺心底一陣陣的悲哀。

曾幾何時……我秋落，也曾如此的意氣風發。

甚至，比眼前這些人還要意氣風發得多。

只可惜，在我覺得看淡世間繁華，一心平安喜樂過活的時候，卻突然間從雲端跌落，從幸福美滿的氛圍中，直接摔進了十八層地獄的最底層。

先是自己被重創，然後一生摯愛的妻子被虐殺，跟著自己被兇手蹂躪整治得生不如死。

一直苟延殘喘堅持活到現在，就是為了點滴希望，以及無處可以發泄的仇恨。

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所謂報仇，所謂希望，早已絕望，乃至如今的無望。

往昔一身不俗的修為，早已經賊去樓空；而仇人卻一路扶搖而起，直衝天際。

如果說當年，對方就只是一個二代紈絝，而自己當時還算是一個有些名氣的江湖散客的話，那麼，現在自己已經淪落為徹頭徹尾的垂死老朽，而對方，卻仍自金馬玉堂，甚至權勢滔天，不可一世。

雙方的差距早已是雲泥之差，天壤之別！

如何報仇？

談何報仇！

甚至，體內的噬天蠱蟲發作得越來越厲害，隨著日前的靈元枯竭，功體幾廢，自己已經感覺到，那噬天蠱蟲開始轉向對自己神識、靈魂動手了，這亦代表了，自己此生時日無多了。

苟延殘喘在這個世上的時候，大抵還有幾個月，而且還是最痛苦的幾個月。

「罷了……罷了……」秋落愴然淚下。

「娟兒，對不起……是我沒本事，我是個沒用的男人……不但不能為你報仇，還要被仇人玩弄，苟且偷生這麼多年，若是當年便不存妄念，自爆神魂，總還落個乾淨，現在，便算有心如此，也無能為，我……」

兩滴渾濁的眼淚悄然落下。

他滿臉黯然腳步踉蹌著，步履蹣跚地走向一個廢墟的角落，哪裡有一間小小的，完全用茅草和枯枝撐起來的小房子。

其實與其說是房子，但真正觀視起來，卻比狗窩還要小，還要殘破。

這麼多年以來，自己一直就是在這個小房子里，苦苦煎熬，苦苦期盼著機會……

偶爾還被仇人派來的人毒打一頓、羞辱一番……

「早早解脫了吧……」秋落低著頭慘笑：「……這該死的世道，這該死的命運，我服了，我認了！」

他哆哆嗦嗦地鑽進小屋，枯瘦的手指在枕頭下摸了一下，摸出來一把鋒利的短刀，這已經是他唯一的財產。

這並不是往昔相依為命的隨身兵器。

而是他妻子生前所使用的短刀。

「等有一天，我為你報了仇，就用這把刀，送我去找你。」

這是當年的誓言。

曾經傾注了最大願心的誓言！

但是現在，現實竟是這麼的殘酷，自己許多歲月的苦苦煎熬，最終等到的只有全無希望的絕望……

秋落無言地注視著這把短刀，將之湊到自己嘴邊，痴迷地親吻著這口短刀的刀身，突然淚如雨下：「娟兒……」

旋即手上一用力，用力將這口刀向著自己的脖子削了過去。

秋落閉上眼睛，手是那樣的用力，那樣的堅決。

自己的刀，落在自己的脖子上的那一刻，那一瞬，將是自己這一生最後的一分快意……

然而就在這時。

冰冷的刀鋒明明已經貼在了自己的肌膚上的時候，突然就此不能再做絲毫移動了。

一隻有力的大手，就在這個時候，握上了刀鋒。

將刀鋒在入皮肉之前，將之徹底固定在了脖頸之前。

秋落縱使如何頹廢不堪，武者靈覺仍在，他即時判斷出是一個人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正是這個人，阻止了自己自殺。

秋落面色瞬時煞白，一時間萬念俱灰，閉著眼睛，心如死灰一般說道：「我如今已經到了這等地步，你們竟然還都不讓我死了么？還要怎麼踐踏我，羞辱我？！」

一個溫煦的聲線，卻以很冷漠的語調說道：「這就要死了？徹底絕望了？不想報仇了？」

這個聲音很陌生。

不是那些人！

秋落猛地睜開眼睛循聲看去。

只見在自己面前的，乃是一個面如冠玉的俊逸少年，正用刀鋒也似的銳利眼神注視著自己。

「你是誰？你不是蒼梧劍門的人？」秋落眼中仍有迷惑，顯然對來人的乍臨滿心不解。

「蒼梧劍門是什麼東西？」面前少年不屑的說道。

秋落深深吸了一口氣，蒼梧劍門是什麼東西？

單隻是這樣的一句話，自己也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了。

雖然此際說不上解氣云云，至少來人不會是自己對頭的友人。

「報仇？」秋落眸子里火焰一樣燃燒起來，卻是乍閃即逝，悲憤萬狀的說道：「我何嘗不想報仇，我又有那一世那一刻放棄過報仇，只是我現在，早已經是一個廢人；最多還有幾個月的活頭，連自我解脫，自爆神魂的能力都失去了，對方氣焰滔天，兵強馬壯，我縱然想要報仇，但是我現在只怕連對方門派最底層的一名雜役，一個做飯的都打不過，更不要說是對付他們掌門人……」

「所以你打算要放棄了？不再報仇了？」葉笑冰冷的眼神看著他，冷聲問道。

「是，我要死，我活著已經毫無希望，難道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我只想結束這場生不如死的慘局！」秋落慘然問道。

「會放棄希望只能證明你還不夠堅強，何必多做辯解。」葉笑淡淡的說道，卻是言辭如刀。

「不夠堅強？我還不夠堅強？」秋落嘿嘿笑了起來：「你知道我曾經經歷了什麼？承受了怎樣的屈辱，遭遇了何等的折磨蹂躪，你知道我這麼苟延殘喘一直活到現在，需要多堅強？你根本不懂！你一個局外人，紅口白牙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懂。」

葉笑深沉道：「正是因為我懂，所以我才會覺得你不夠堅強。」

秋落嘿嘿慘笑，臉上的每一根皺紋，都有灑落的眼淚流淌：「我不夠堅強？哈哈哈……」

他突然極盡瘋狂地大笑起來。

「你憑什麼說我不夠堅強？」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你知道不知道，如果換做你，也許早已經死了千百次，以逃避那些屈辱，那些折磨，那些痛苦！」

「你又知不知道，能夠在這世上持續活著，堅持到今時今日，便已經是堅強？」

秋落悲憤莫名的望著葉笑，一字字的嘶啞低吼，既如控訴，又如在宣洩心底的憤怒。

葉笑仍自冷靜的看著他，淡淡道：「你說我不懂堅強，以我來看，是你不懂得何謂真正的堅強才是，現在我就來告訴你，什麼是堅強。」

秋落看著他，一樣不發，似是在等待葉笑解說何謂堅強。

葉笑淡淡道：「我若是你，我縱使已經沒有希望，沒有力量，但我仍舊會盡我最後的心力眼力看著我的仇人，我哪怕沒有任何報復的力量，我始終還有仇恨的目光，我就用這種目光，看著他，一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一直到我生命徹底完結的那一刻，而不是用我尚能揮刀的力量，結束我自己的生命，自殺，本身就已經是在逃避。」

「我若是你，縱使明知沒有希望，沒有力量，我仍舊會等下去，期盼奇迹的出現，等著，我的仇人惹到不該惹的人，然後被殺，被折磨，被****，被……縱然我等不到那個時刻，但我仍舊要等下去，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卻不該是由我自己來決定，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是在什麼時間，放棄就是放棄，一切所謂的理由都只是逃避的借口，不外如是。」

秋落愣住。

「世間事，什麼可能都能發生，從來只有想不到的事情，就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葉笑平淡的說道：「所以，如果我是你，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會等下去，你的對手當日沒有選擇殺死你，而是縱放你，縱使在你身上加諸怎麼樣的禁制酷刑，仍舊是留下了隱患！

縱使我自己沒力量，卻絕不代表別人也沒力量；而你的對頭，既然仍舊在江湖上混日子，未必就沒可能惹不到這些強大到他們也惹不起的強者。」

「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死為止。」

「縱使最後一刻，閉目之前，我仍舊不會死心。」

葉笑清冷的目光看著秋落：「這是我對堅強的解讀，也是我對堅強的詮釋。」

秋落無語，旋即又低下了頭。

「現在，你知道我所謂的堅強了么？」葉笑淡淡道：「現在，你是否還堅持你足夠堅強呢？！」

「道理人人會說，面對現實的殘酷你當真能坦然面對嗎？。」秋落嘶聲的叫了起來。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你仍是你，我卻不是你。」葉笑冷漠的看著他：「所以我可以很瀟洒的看著你尋死，也可以阻止你，或者說，無動於衷。」

「但你，仍需面對現實，你可以繼續這般卑微而屈辱的自盡。將仇恨，消失在風中，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已阻止過你一次，不會再阻止第二次。」

葉笑的話，極為冷酷，甚至是冷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