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鸞曾經也想過,他真的對戰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但她從未想過,他的戰鬥方式,會是這個樣子。
沒有壓制,沒有爆裂,沒有雷霆。
璀璨無雙的名劍劍刃,觸到長刀的刀刃之時,一觸即收。
不是崔胭收劍。
而是被彈開了。
第二劍。
再彈開。
宋懷竹站在原地,單手執刀,與崔胭刀刃相接,刀劍相撞。
本該是如此普通的畫面,但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因為。
沒有聲音。
有如在深海中四肢的划動,宋懷竹動作穩定地揮動手中的長刀之時,朱鸞除了聽見水流的聲音,什麼都聽不到。
高台上,是不可能有水的,但朱鸞卻此時彷彿置身深海,看著他施展出如水一般的技巧。
讓人呼吸困難,幾近窒息。
是的,就是窒息。
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場對戰會變成這個樣子。
看上去崔胭和宋懷竹兩人一來一往,一刀一劍正在拼殺,但事實上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就在宋懷竹動刀的那一刻,崔胭就陷入他的包圍之中。
被包圍的不只是崔胭的真元,還有他的劍法。
高台上此時發生的事在高階修行者的眼裡非常簡單,境界越高,看得越清楚。
此時高台上正在進行的是一場攻防戰。
發動攻擊的是崔胭。防住他的攻擊的是宋懷竹。
崔胭出劍,宋懷竹抬刀彈反,這樣一個過程循環往複,未曾停歇。崔胭的劍愈發的亮,手中的劍招也愈發讓人眼花繚亂,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連最普通的民眾都發現了事情的不對。
崔胭的動作是激烈的,氣息是暴烈的,但他手上博大精深的劍法和洶湧的氣息卻彷彿被罩在一個罩子里,他再怎麼動作都只能將那個水泡一般的罩子頂出一個凸起,卻無法衝破。
而所有的聲音都被這樣的深水淹沒,讓所有人不知所措。
「為什麼沒有聲音……」
「宋公子是不是沒有動?」
不,他動了。
但是看上去卻好似沒有動。
宋懷竹腳步變幻,執刀格擋,在高階修行者的眼裡極短的時間裡他就接了四十七劍。
但在周圍普通民眾的眼裡,他的動作宛如延遲的光影,一動不動。
宛如高速旋轉的陀螺,安靜,高速,沒有任何的破綻。
雖然看上去是他的身影彷彿沒有任何搖動,卻將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中心。
他安靜地動作著,一切都彷彿被計算好一般精準。
而任何想要侵入這個中心,都會在碰觸到的一瞬間被反彈出去。
所有東西。
沒有任何例外。
滾滾水流四面八方湧入朱鸞的七竅,讓她喘不過氣來,彷彿置身海底。
此時此刻,這個高台上沒有一滴水,卻已經被水淹沒。
這裡已經不再是天策書院的演武台。
而是屬於宋懷竹的。
穩定至極的世界。
或者稱之為領域更為正確。
「這是什麼刀法……」梁子涼臉已經煞白了,作為最具有武道天賦的神童,他的身體先於他的意識感受到了事情的恐怖。
「這不是刀法……」段立崢深吸了一口氣,妄圖擺脫這粘稠如水的空氣,眼中的神情宛如不認識這個男人。
「這是純粹的技術。」
朱鸞屏住呼吸,閉上雙眼,這樣她才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如水般流動的氣。
利用對真元的高度把控和全方位的反應速度與準確度,形成針對崔胭手中長劍的,無懈可擊的陷阱。
這就是宋懷竹在拔刀那一瞬所做的事。
段立崢也屏住呼吸。
全方位的快速與準確度。
漂亮的應對,精緻的陷阱。
他曾經見過。
很像。
這種感覺是在哪裡……
段立崢霍然看向身邊的少女!
而在她的另一側,段立崢的目光和年華藏的目光相遇。
兩位少年在各自的眼神中找到了相同的光。
這般封鎖並控制全場的打法,他們曾經見過。
但也沒有見過。
段立崢感受著宛如置身水底的冰冷觸感,也閉上了眼睛。
一樣,也不一樣。
溫度不一樣,境界也不一樣。
宋懷竹創造的世界太穩定了。
如果說當年在徽州的少女是底氣不足的孤膽搏殺,那麼此時此刻的宋懷竹就是至臻至善的靜若止水。
這個男人,站在場上執刀而立的這個男人。
心如止水,冷靜自持,遊刃有餘如大海。
比起對面額角滲出冷汗,氣息愈發紊亂的崔胭,宋懷竹的這份冷靜就愈發可怕。
段立崢也好年華藏也好,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在如此激烈的對戰中氣息一絲不亂的修行者。
朱鸞不是第一次,但在今生今世是第一次。
而因為過往的那些經歷,她能夠看到更多。
比如她能夠看到,重複。
是的,重複。
原來這就是師父讓除了阮清和他以外的劍閣弟子遇上此人一定要棄戰的原因。
期待這一場對戰的不光是大周舉子,不遠處西涼劍閣弟子里,莫寒看著高台上的男人握緊了手中的劍鞘。
他在宋懷竹的刀法里看到了熟悉的東西。
在那看似的一招一式里,他看到的卻是成千上萬次的重複。
只有至少一萬次以上的重複,才可能達到那個男人手裡的精準。
這不是天才的劍法,卻是更可怕的特質。
但比起這個男人深不見底的實力和手段,更讓莫寒感到心底發寒的卻是另外一個東西。
「這要打到什麼時候?」
「就算一直打不中,這也沒人贏得了啊?」
沒錯,雖然宋懷竹完美地彈開了崔胭所有的攻擊,但在對戰里,只會防守是贏不了的。
而攻擊才是考驗修行者真本事的部分。
「這人也許根本就不會攻擊也不會什麼刀法吧……」
不會什麼刀法……
刀法……
午時三刻,宋懷竹擋下第三百八十記劍招,隨後崔胭收勢,轉攻為守,意守真元,嚴防死守。
而宋懷竹向前邁出一步。
莫寒眸光涌動難以發聲。
他真正害怕的……
是那個男人冷靜到無我的態度。
「你要記住,無論是揮劍也好揮刀也好,都不可握得太緊。」
一個清澈的聲音在宋懷竹的耳邊響起,他執刀靜靜向前。
「揮刀的時候手指放鬆,而手腕要用力,看準自己的目標,」那個聲音平靜如水,讓人心安,在他耳邊輕聲道。
「不要慌張,靜靜地揮下去。」
宋懷竹揮刀。
無聲地斬斷一切。
空氣被撕裂,湧入,而就在這個時候,人群中響起尖叫。
「慈悲刀!」
「梵音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