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是個不夜城。
而今晚依舊註定是個不眠的夜晚,但不眠的理由和其他的夜晚有些不同。
浩浩蕩蕩的觀藝大軍從城外歸來,匯入燈火輝煌的古城,點亮更多的燈火。
原本難得空空蕩蕩好半天的神都城再次喧鬧起來。
而今晚的茶館酒肆格外熱鬧,大步歸來的百姓們臉上泛著褪不去的紅潮,當街拉開一條凳子,就大馬金刀地坐下,大聲談笑議論。
說的汗流浹背,脫掉上衣赤膊個膀子,繼續和身邊的人爭個面紅耳赤。
而高雅的酒樓不知是哪個,響起絲竹聲,到處都是琵琶聲,一直待在城內的大家們有些愣,不知為何今晚為什麼那麼多人點琵琶。
風雅的酒客們高談闊論,人們的口裡反覆回蕩著幾個名字。
這些名字伴隨著酒香飄向上空,鐫刻在神都城的記憶里。
好一個酣暢淋漓的不眠夜。
而這個夜晚,除了半昏迷狀態的文試考生里,很少再有人能睡的著。
「來了!來了!」
英國公府前,站在提著燈籠的家丁邊,早早等在門口的朱玥放開扶著白老太君的手,看著遠方出現在大路盡頭的黑影,一躍而起。
「大哥!九妹!」
少女提著裙子衝下台階。
「六小姐你慢一點!」
後面回蕩著陳婆子的叫喊聲。
朱玥卻笑起來,渾然不顧地朝那些騎著馬的少年少女衝去。
而跟著她後面的,還有一個如同出膛炮彈的鵝黃色身影。
這一主一仆居然跑得速度不相上下,徒留陳婆子在後面叫罵。
「我小祖宗們啊!可別摔了!」
白老太君快活地笑起來。
「那兩個丫頭等了九天都快急瘋了,別管她們,要摔就摔吧!」
其他下人和侍女們也都笑起來,屋外回蕩著快活的空氣。
「哎喲!」
沒想到白老太君話音剛落,顯然不常進行這種運動的朱玥就絆到了一塊磚,往地面撲了下去。
「哎!」所有下人驚叫起來,但都來不及……
就在這個時候,一匹馬一馬當先從一群人中躍出,伴隨著駿馬響亮的嘯鳴,馬背上那人拉緊韁繩,馬的前蹄高高揚起。
而一個黑影從馬上掠下。
扶住了朱玥的身軀。
驚魂未定的朱玥抬起頭,看著眼前那個少女微笑的臉龐。
「小心點。」朱鸞說道。
「小姐!」玉瑩從一邊撲上來,像個猴子一樣躥上她的後背,但那個人卻依舊穩穩托住了小丫頭。
「怎麼了?」朱鸞看著怔怔看著她的朱玥,還以為這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是被嚇到了,「有沒有摔……」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眼前的少女卻一把撲上來摟住了她的脖子。
「摔到……哪……」
朱鸞的兩隻手微微抬起,有些不知所措。
「聽說你贏了。」耳邊傳來少女隱隱的啜泣聲,她埋在朱鸞的頸窩裡,聲音有些模糊,有些斷斷續續,但卻清楚地傳到朱鸞的耳中。
「被那麼多人刁難……還是……贏了……」
「只是六藝而已。」朱鸞回抱住哭泣的姐妹,溫柔地說道,「為什麼你要哭啊……」
「但也很了不起……」少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滾燙的眼淚沾濕了朱鸞的臉頰,彷彿那是她的淚水。
為她而流的淚水,也是為所有女子,為自己年幼時的夢想流下的淚水。
「我聽說了……」
「你是……第一個女人……」
寫在會試捲軸第一位的,第一個女人。
朱鸞微怔,收緊了抱緊朱玥的手。
一旁的段立崢打馬停下,看著地面上相擁的姐妹,有更深而鮮明的感情從他的心底泛起。
第一個女人。
開拓者。
一直在她身邊的自己才明白,她到底有多不容易。
同時,她所做到的事,有多大的意義。
她為這個充滿質疑的世界,詮釋出了新的可能。
突破那近乎不可能的絕境,穿越生與死的界限。
為那個純粹的男性的世界,寫上女子的名字。
這世上很多事,有第一個,才有第二個。
而最難的,就是那第一個。
此時此刻,看著她流淚的姐妹,段立崢才明白,她所做的事,也許在後世,會造成更大的影響。
此時朱戎也下馬,走到自己的兩個姐妹身邊,伸開年輕人寬闊的雙臂,將兩個女孩子一起抱住。
「哈哈,大哥,也恭喜你。」朱玥淚眼模糊地抬起頭。
「都哭成小花貓了還恭喜,」朱戎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妹妹,朗聲笑道。
「好了,你哥哥和你妹妹想必都累壞了,有什麼話進去說。」白老太君拄著拐杖從後面走上來,同時也對站在一旁的段立崢微微額首。
「老身也恭喜段二公子和其他諸位公子。」
段立崢和身後的好友們也一起行禮,朱鸞笑著摘下背後的玉瑩,鬆開手站起身,轉身看向段立崢。
「我走了。」段立崢微笑對她道。
朱鸞點了點頭一笑,「今晚絕對沒有什麼活動,你安心睡一覺吧。」
段立崢笑著搖頭,這個人。
「你也要好好睡覺。」他對她板起臉。
「嗯嗯,知道了。」朱鸞對他擺手,引來後面少年們一陣笑聲。
「所以你為什麼還不睡。」
躺在書房床上的朱戎,強撐著兩隻眼睛,看著坐在書桌邊的少女。
朱鸞抬起頭,走到朱戎的床邊。
「你還有力氣和我說話啊。」
朱戎晃晃腦袋,強行取回一絲精神。
「看來體質也變得不錯了,不愧是武將的後代。」朱鸞看著眼皮都快闔上的少年笑道。
「你……」朱戎迷迷糊糊道。
「好了,快點睡吧,我這就回去睡了。」
朱鸞為他掖了掖被子,看著終於閉上眼睛的少年,微微一笑。
但下一刻,少女的目光嚴肅起來。
這個神情只持續了很短一瞬,就變回她平素的神情。
朱鸞平靜地站起身,走出了書房。
但就在走出去的一瞬間,躺在床上的少年卻睜開了眼睛。
月光如水。
朱戎穿著寢衣走出書房,默默抬起頭,注視著那個孤身一人坐在房頂上的少女。
月光灑在她纖細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