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長發迎風飄逸。
高台上,朱鸞的手指從琴弦上放下。
露出一個痛快的笑容。
高台下的人在下面獃獃看著她,不知為何能從那女子平靜如水的面龐讀出她的情感。
因為所有人在這個時候都感受到了從未體會到的暢快感。
對於百姓而言說不出什麼高深的讚美,唯有這一個字。
酣暢淋漓。
不管聽不聽得懂,哪怕不知道這是什麼曲子,哪怕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曲子,都能感受到無比的爽快!
不知是誰第一個開頭的,比起說不出話來的舉子們,場間突然響起一聲粗豪的高吼!
所有人受到感染,激動的歡呼聲在山林間此起彼伏地響起。
「好啊!」
「讓我想起當年當兵的時候!」
「別看老子現在瘸了,當年也是鐵青長城邊一條好漢!」
掌聲暴雨而起,吼聲此起彼伏,場面熱烈到難以想象。膚色各異年齡各異的人們擠在一起放大喉嚨,喊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彷彿合為一體。
簡直就像……
「就像是軍隊一般。」
慕恪之在段立崢身邊突然開口道。
段立崢霍然回頭。
慕恪之看著一手抱著琵琶一手扶著欄杆從樓梯上走下的年輕女子,眼神感慨。
「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段立崢心頭一跳,與慕恪之四目對視,拉開一個屏障。
「看來你也意識到了。」慕恪之按著自己的胸口,看著自己的好友,「真是不可思議,連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此時都熱血沸騰。」
「你說,如果當年在亂世之中,這個女子振臂一呼,會不會有萬千人景從?」
段立崢瞳孔一縮,而慕恪之說到一半自己卻笑了,搖了搖頭,「我在說什麼呢?」
那個怎麼看都是個只有十五歲的女孩子。
還是個飽受爭議的女孩子。
而自己只是個紙上談兵的書生,連真正的戰場都沒見過,居然敢妄想這麼大逆不道的事。
慕恪之自嘲道,「都是那個曲子惹的禍,簡直能讓人的心著了火。」
還蠻押韻的,段立崢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他。
「好了,把我剛才說的事忘了吧,」慕恪之甩了甩腦袋,將剛剛的事一筆揭過。
既然慕恪之反悔,段立崢也不會不識趣地把這個可怕的話題進行下去。
但是……
萬千人景從嗎?
不可思議地是,段立崢不知為何並沒有覺得這件事離譜,他摸了摸快速跳動的心臟。
如果真的到了那樣的時候……
「喂,立崢?」慕恪之看著目光怔怔的友人覺得不妙,推了推他,「你不會把我剛剛說的……」
「你們在說什麼?」
少女清澈細緻的聲音傳來,後面還跟著百姓嗡嗡的議論聲。
兩個少年霍然抬頭,卻發現剛剛彷彿遠在天邊做出那樣不可思議之事的少女,居然就這樣隨意地向他們走來。
什麼將軍凱旋歸來呀,沐浴在萬千民眾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啊……都沒有。
這女人一手抱著個琵琶優哉游哉,就這麼普通走下樓梯,普通走到兩人面前,奇怪地看著兩個神情古怪的少年。
「你倆怎麼了?」
我倆怎麼了?
段立崢和慕恪之看著後面追來窺探好奇的各方視線,「你就這麼回來了?」
「我還要怎麼回來?」朱鸞愣了愣。
「總覺得要伴著號角和護衛什麼的……」慕恪之怔怔道。
「你說什麼呢?」朱鸞無語,「我就彈了個琵琶而已。」
怎麼搞的跟她打了個仗回來似的?而且就算她真打仗回來也沒那個場面,有幾個女官來迎就不錯了。
朱鸞抬起手,嘣的一聲彈在慕恪之的腦門上,「你入戲太深了吧?」
好平淡。
她的反應簡直破壞了此時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莊重氣氛。
原本目光崇敬地看著她的背影的百姓們此時也有了回神的跡象。
慕恪之捂著腦門退後一步,無語地看著這個舉重若輕的女人。
萬千人景從什麼的……他果然還是想多了……
他錯了,他一直覺得這個女人莽撞,還有些莫名的自信,但現在他發現,她對自己的能力其實還沒什麼徹底的自覺。
段立崢同情地看向好友一眼,雖然剛剛那個談話被打斷很可惜,但此時他還有更關心的是。
少年焦急地上下打量著朱鸞。
「你的身體……沒事吧?」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吐血,就是鄉試六藝結束她從舞台上走下的時候。
那時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血可以著火。
朱鸞有些驚訝,隨後笑著搖頭。
「這次沒事。」
她沒有白白渡過這麼長的時光,從重鑄筋脈后開始,她沒有一刻放鬆對筋脈的衝擊。
而如此,她的筋脈已經比在徽州時強韌了一些。
而更重要的事,她選擇琵琶沒有選擇隔空擊磬,否則她也不知最後結果會如何。
現在想來,她那一次吐血,也是澹州文武雙解元的消息第一次傳來的時候。
澹州的解元啊……
隔空擊磬對真元的損耗其實極大,而以這種方式奏完整個《秦王破陣樂》,幾乎沒有失誤,足可見那個男人的強大。
他也在變強。
比她在徽州第一次見到他時,還要強。
如果他沒有在末尾的那個失誤的話,這一次鹿死誰手,還真的未可得知。
朱鸞的目光凝重起來,但同時內心閃過一絲疑惑。
最後的那個失誤,絕不是宋懷竹真元不濟造成的,他展現出的實力綽綽有餘,更別提,那個時候進行到的旋律是最為輕鬆的可以自由發揮的一節……
為什麼……
「朱瑛。」
朱鸞的身後響起民眾的陣陣驚呼,她抱著琵琶轉身,只見圍觀群眾的目光驚愕又崇敬,像潮水一般分開。
朱鸞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戴著白玉面具的男人靜靜向她走來。
她有點意外,因為沒有重要的事,宋懷竹不可能向她搭話。
男人走到她的面前,目光複雜地看著她。
他眼裡的霧,是不是有些淡了?
雪齋和尚匆忙地從人群里擠過來,眼神有些慌張,「師兄……」他著急地喚道。
宋懷竹雙拳緊握,凝視著眼前抱著琵琶的少女一字一頓開口。
「第三百二十小節的那個曲子,是誰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