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李青岩的那一年,英鸞公主十五歲。
那是她結束及笄禮,從紅袖招返回皇宮的路上。
她看見了一個懷裡抱著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挨家挨戶討要東西的男人。
那就是當年才二十齣頭的李青岩。
在襁褓中的孩子是他還不滿周歲的兒子。
那個時候的李青岩,並不是為自己乞討吃穿,而是在為自己的兒子討奶。
後來朱鸞才知道,就在三個月前,李青岩自小定親的妻子在生下孩子不久后跑了。
而他們相遇的那個時候,正是他成為孤家寡人的第四個月。
男子沒有抱著孩子的另一隻手上,緊緊抓著一個寫著包治百病的布幡。
看上去是個落魄的江湖郎中。
表面上是如此。
挨家挨戶說好話的男人身上長袍雖然殘破,卻十分乾淨。雖然乾淨,卻依舊破的難以直視。
即便此刻窮困潦倒,但不難看出,這個男人的出身恐怕不差。
這樣的人,在神都很多。
新朝建立不久,幾乎每一天,都有老的世家泯滅,新的新貴誕生。
朱鸞透過頭上的帷帽,默默注視了他一眼,轉過了頭。
在困境中依舊不忘保持身上的整潔,這樣的人,往往自尊心也很強。
往往不會接受世家大族的幫助。
朱鸞扶了扶頭上的帷帽,她本人雖不在意身份的問題,但在神都的街道上,她孤身一人之時如果露出容貌,會給周圍的人帶來麻煩。
昨日行程比較突然,料想應該沒有暴露,今早她久違地想要一人在神都大街上走走,就收斂氣息準備自己走回皇宮。
路邊的男人一邊央求街坊鄰居,一邊手忙腳亂地哄著懷裡的孩子,路的另一邊帶著帷帽的少女從他身邊經過。
兩人正要擦肩而過的那個時刻。
朱鸞耳邊傳來嬰兒有氣無力的啼哭聲。
她抿了抿嘴唇,腳步有些沉重。
然而下一刻,她腳步微頓。
微微一怔。
不是因為別的,因為就在她經過他身邊之時,原本手忙腳亂的男人卻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
他抿了抿嘴唇,似乎在猶豫著什麼,下一刻,就在朱鸞要往前走時,聽到了極輕的一聲。
他說。
「小心。」
幾乎在那句話傳來的同一時間。朱鸞瞳孔微縮。
異變發生在一瞬間。
細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破空聲。
吹箭!
朱鸞條件反射就要側身,但動作做了一半,下一刻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站在了原地。
噗嗤一聲,毒針入肉的極細小的聲音傳來。
抱著孩子的男人愣愣站在原地,看了看扎入女子肩膀泛著烏黑的吹箭,又看了看懷裡的孩子突然心有餘悸地抱緊了孩子。
下一刻,他神情複雜地抬起頭,看著捂住肩膀的女子。
剛剛那個位置,如果這個女子閃開了,這支一眼就能看出淬了劇毒的毒箭,就會射中他懷裡的孩子!
「你……」
他正要說話,眼前卻亮起一道閃電。
那是閃電一般的劍光,哪怕在明亮的白晝中都如灼灼烈焰一般衝天而起。
而伴著這道劍光而起的,還有一聲凄厲的慘叫聲。
五十步開外的酒樓頂層,一個黑影從高空墜落。
像是一個麻袋一般,人體掉落在青石街道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隨之響起的,還有人群中爆發出的尖叫。
「死人了!」
「殺人了!」
驚恐的人們四處張望著,才看見執劍而立的女子。
「是那個女子!」
「不是吧,離的那麼遠呢!」
「我看見了,她拔劍之後那人就從樓上掉下來了!」
人群的尖叫聲幾乎在一瞬之間引來了街道上巡視的禁軍。
街道上響起咔嚓咔嚓的鎧甲摩擦聲,周圍的民眾如鳥獸般頓散,朱鸞注視著抱著孩子杵在原地的男子。
「你不躲開嗎?」
男人苦笑一聲,「我已經沒有什麼能失去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是么……」朱鸞沉吟道。
男人抱著懷裡瘦骨嶙峋的孩子站在原地,只是神情複雜地注視著朱鸞肩膀上的毒箭。
「聽說你當街傷人!還不速速放下兵刃!」
禁軍的吼聲傳來,粗暴地撥開站在朱鸞面前的男人。
朱鸞看著一個趔趄才站穩的男人,沒有理睬氣勢洶洶而來的禁軍。
「你這修行者竟敢……」
身著鎧甲的大漢注視著面前氣息內斂的修行者,這樣的態度讓禁軍老爺們心頭火起。
也讓抱著孩子的男子為面前的少女提起了一顆心。
要知道,在神都城內巡視的禁軍,幾乎都是有世家背景的公子,越來越多的禁軍聞聲而來。
身著鎧甲的高大禁軍將嬌小的女子層層圍住的畫面十分駭人。
男子已經聽到其他的民眾幸災樂禍的聲音。
「這人也太不識相……」
「聽聲音是個女人?」
「看到禁軍還這麼不理不睬?」
許久未等到回應的禁軍愈發憤怒,站在最前方小隊長模樣的禁軍舉起了手中的長戟。
「姑娘……」男子握緊手中的布幡,正想開口,但他的聲音被輕而易舉淹沒在兵刃的摩擦聲中。
然而就在眾人以為眼前再次要血濺當場時。
「人沒死。」一個清冷的女聲從禁軍群里傳出。
眼前的女子終於開口。
「沒死?什麼玩意?」最前方的禁軍一頓,手中兵刃未停。
然而下一刻,所有禁軍的兵刃像是被定住一般,停在了空中。
因為眼前的女子終於摘下了帷帽,隨意往地上一丟。
「怎麼了?」看著紛紛僵在原地的禁軍們,圍觀的百姓中騷動紛紛。
原本預料的血濺當場沒有傳來,傳來的是禁軍手中兵刃掉下的噼里啪啦聲。
「殿……殿下……」
有乾澀的聲音從禁軍口中傳出。
「什麼?」沒聽清的民們一頭霧水,但下一刻所有人都愕然睜大眼睛。
因為原本將少女團團圍住的高大身影,全部矮了下去。
以最前方的禁軍為首,如同波浪一般從里往外擴散,所有禁軍跪倒在地,露出孤身一人站在中間的少女的身影。
所有禁軍的腦袋都低的不能再低,最前方頭目模樣的禁軍幾乎是癱軟到了地上。
就像是一茬被割的乾乾淨淨的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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