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虧你能發現這麼小的記號呢，」段立崢淡淡道，「像是你自己曾經做過這樣的事一般。」
對於少年暗含機鋒的話，朱鸞依舊不慌不亂。
她蹲下來一邊將懷裡完好無損的正式試卷塞回原處，一邊道，「如果發現不了，現在不就功虧一簣了嗎？」
朱鸞站起身，「畢竟無論何時，如果注意不到小事，就會生死攸關呢。」
女子的笑容清淡，但她的話卻讓段立崢隱隱打了個寒戰。
她的成長環境可能真的有點問題。
段立崢正想說點什麼，但眼前的女子突然展開了手上的考卷，他的注意力立即就被吸引而去。
段立崢之前曾經在縣衙上看過被張貼公示的，她的縣試的考卷。
相對而言，現在朱鸞手上的這份要幸運了不少。
比起上次那份墨跡斑斑的慘狀，眼前這份文雅了不少。
不再是打翻了硯台一般，而像是剛剛開蒙的蒙童打的草稿。
本來布滿了工整字跡的考卷上面時不時出現塗改，橫一筆豎一筆，每到關鍵的題眼就被塗去，時不時還在字跡上摹寫，總之整個試卷看上去有些髒亂。
勉強能看出寫了些什麼，但和嚴格要求卷面工整的鄉試試卷還是有差距。
而和能達上首榜的考卷就更是相距甚遠了。
如果是自己寫就的試卷，被這樣對待的話，任何一個學子都會暴跳如雷吧。
段立崢暗暗想道。
「比上次倒是要手下留情，」只聽眼前的女子說了一句，隨後將手上的考卷隨手摺起，「走吧，今晚的任務完成了。」
「完成？」段立崢遲疑道。
「對啊，」面前女子身上沉斂至今的氣息恢復了，眼睛似乎都比之前要亮了些，「剛剛被支開的武官很快就要回來了，現在不走等著被運到方伯年面前嗎？」
「好，」段立崢不知說什麼，只好點頭，「外面的封條……」
他還沒有說完，看見這女子變戲法一般從懷裡又拖出了一條有著鮮紅徽印的封條。
好吧，當他沒說。
朝徽都能畫出來的人就是能為所欲為。
簡直如同兒戲一般。
……
……
是的，就是兒戲。
五曲隱屏峰下的考棚里，段立崢站在自己的號舍，拾起號板上烏黑的簪子將其插入發間的時候，如此想道。
遠方傳來第一次的雞鳴，考棚里響著此起彼伏的鼾聲。
段立崢終於得以釋放出收斂了整個晚上的氣息，感受著經脈傳來的隱隱不適感，段立崢覺得自己以後有必要磨練一下這方面的能力。
左邊的號舍傳來的氣息依舊微弱。
不知道是人還是老鼠。
一路狂奔在進入號舍后這女子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瞬間消失在隔壁。
想到這裡段立崢就忍不住扶額。
如果不是簪子上的缺口和裡面大幅度削減的劍氣提醒著他，段立崢真的會以為他不過是伏在號板上打了個盹，而不是和一個小姑娘深夜裡跑出去截了堂堂大周國試的試卷。
師父，立崢實在是有違你的教誨。
段立崢微微捻動簪子上的缺口止住劍氣外泄，隨後躺倒在了冷硬的號板上。
有點冷。
比那個車廂里的故紙堆的缺口要冷不少。
不過這種蠢事做一次就夠了。
每天晚上都這樣誰受得了。
段立崢閉緊眼睛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隔壁那個女子的事。
還有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而鄉試文試第二場試算數堪輿，也就是俗稱的數科。
這可是最傷神的。
……
天亮了。
像是昨晚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在冰冷的號板上睡了一夜的考生紛紛蘇醒，每個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不少還落枕似的歪著腦袋，每個人都腰酸背痛。
對普通人而言，號舍里的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
輪流簡單洗漱吃完乾糧后，考試的時間到了，數科的題目展開。
長長的捲軸從旗杆頂端一直拖到最下端，比第一場經藝時文的捲軸長多了。
看到捲軸上密密麻麻的數字和漢字，考生們本就發青的臉色變得更青了。
連段立崢的臉色都算不上遊刃有餘。
「這題量也太大了。」
「這演算法根本就沒看過啊。」
「怎麼連水力測繪都要考，老子是來考舉人的，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到底有什麼好考的。」
不滿恐懼質疑不一而足。
不過也有其他聲音。
「數科別看著難，大家都考不好，沒關係的。」有人道。
不少學子聽了點頭。
數科是當年國試改革新加的東西，對於正統儒家而言，這些本是旁門左道，不少小書院連數科的先生都沒有，只不過後來參加新國試且數科優秀的官員被證明在地方做官的過程中往往政績斐然，數科才沒有被廢除。
但是大部分學子對數科都算不上重視。
即便是大的書院，也有數科靠天賦，經義時文才是真本事的說法。
大家都默認數科不重要，主要還是比經義時文。
但段立崢不這麼認為，在他很小的時候大哥就告訴他數科才是治世的真本事，甚至多次親自教導他數科的內容。
不過即便如此，大周國試的數科還是很難啊。
臨場的官差敲了幾聲鑼，整個考場里安靜下來，學子們提筆磨墨，在草紙上演算起來。
比起上一場安靜答題的場子，這一場要聒噪了不少。
不斷傳來其他學子抓耳撓腮長吁短嘆的聲音，連一直安坐在四角的武官都不得來到場中維持秩序。
古往今來，數學都是對學生的一大挑戰。
朱鸞坐在號舍里打了個呵欠，淚眼朦朧地演算著。
平心而論，上上輩子，英鸞公主能搞定很多事情，但對於數科，也是感到頭疼的。
但偏偏天後娘娘喜歡數科，總會把她捉去，讓朱鸞欣賞她畫的各種奇奇怪怪的設計圖。
每張圖上都布滿了千奇百怪的符號，寫滿了她看不懂的公式。
朱鸞握著筆，看著自己列在稿紙上一排排的公式。
現如今她能看懂了，但娘娘卻不在了。
她上輩子的數學還是不錯的，畢竟是義務教育的學生嘛。
而文言文的數學應用題，雖然是古人智慧的結晶，但好在她也是古人啊。
她也能看懂的。
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娘娘果不欺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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