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機后蔣璃就後悔了,她覺得自己做了件很衝動的事,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無疑是給人添了麻煩,她甚至都沒問一句是否方便。
可就是覺得他能來,這通電話似乎讓她找到了依託感,像是盲游在海面上的舟,彷徨不安間終於看到一絲曙光。
她環住蜷起的雙腿,用被子再把自己裹緊,就這樣靠在床上,漸漸地尋回些許溫暖。雙眼泛沉,腦子裡也是恍恍惚惚。
朦朧間她像是聽到了一些聲音。影影綽綽像是有人在吊嗓子,咿咿呀呀的,那聲音飄渺悠長,像是近在耳畔,又像是遠在隔壁。可她清楚記得朵亞在安排房間時跟她說過,她住的是最靠里的一間,而隔壁的房間是用來存放道具了,沒人
住。
又好像聽見有人敲門,一下下的,她想去開門看個究竟,可整個人都動彈不得,像是一場夢魘。
模糊中她好像又走到玄關了,透過門鏡看外面,走廊外空空蕩蕩沒人,只有刺眼的光亮。可很快,光亮里就似乎多了一個影子。
她貼得更近。
那影子一點點挪進了她的視線。
是個穿著戲服的人,耷拉著腦袋,拖著腳步來到房門口。她透過貓眼,恐懼如蜈蚣在心間爬行,她想回到床上,可又是一動不能動,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那人緩緩抬頭。
一張沒畫臉譜的臉,五官卻是模糊不清,只有一雙空蕩蕩的眼眶,血汩汩而流。
歇斯底里地一聲從嘴的位置發出來:為什麼這麼對我?
蔣璃一個激靈猛地睜眼。
眼前著實有張男人臉,但並不恐怖,相反,英俊硬朗。他抬手,修長的手指撫在她的臉頰,「囡囡?」
他工整的襯衫袖口有著夜雨的寒涼,卻絲毫沒影響他的指溫,那溫暖成了涓涓細流,正試圖驅散縈繞在她心頭的冷。
蔣璃有好半天的恍惚不定,她剛剛是睡著了嗎?而他,只因為她的一個電話就來了?
不經意掃過牆上的表,兩點五十,他從市區到這邊竟用了不到一小時的時間。
她怔怔地看著他。
是風雨無阻風馳電掣嗎?否則他的肩頭怎麼會有點濕?還有他的眼角眉梢,能捉到一絲風塵僕僕的倉促。
陸東深回頭遣了酒店幫著開門的工作人員,待那人離開后,見她還是一臉呆愣,他忍不住笑了,「怎麼了?不認識我了?」
下一秒蔣璃主動摟住了他,臉埋在他的胸膛。
陸東深一愣。
然後就聽她低低地說,「陸東深,你抱緊我。」
陸東深短暫驚愕過後就將懷中女人摟緊,察覺到她在顫抖,一手圈緊了她,騰出一手輕撫她的後背,像是安撫只貓。在她耳畔低喃,「不管遇上什麼事,都不用怕。」
她在他懷裡漸漸放鬆下來,像是一隻始終豎著刺的刺蝟終於收斂了一身的警惕。
陸東深覺得懷裡溫熱,是情緒的蒸騰,是內心的波瀾。
車行一路,他腦子裡徘徊著的都是她的那句:陸東深,我想回家。聲音小小的而無助,他該心疼這樣的她,因為即使沒有看到,他也能想象到她在電話另一頭的模樣。
不同於面對譚耀明之死時的悲愴,也不同於面對饒尊咄咄相逼時的恐慌,她是無助,是將最脆弱的情緒交付給了他。
所以,這樣一個她又讓他雀躍擔憂,雀躍於她漸漸敞開內心朝他靠近,擔憂於她在電話那頭的狀況。
從市區到懷柔,他幾乎一路都是將油門踩到底,紅燈不知闖了多少個,強行並道不知道多少次。山間夜雨瓢潑,雨刷器拚命搖晃,這般惡劣的天氣,他心口卻是熱的。
恨不得腋生雙翼立刻到她跟前,跟她說,別怕,我來了。
現在,她就在他懷裡,摟緊了他,抱緊了他,像個孩子。不亮的光線里,她的臉頰柔軟又憔悴,卻又是主動依偎。
他清楚知道,這樣的時刻,他這樣的風塵僕僕,她內心得到的會是感動。這是人之常情,可是,他要的不是她的感動。
她就那麼靠在床頭,哪怕睡夢裡也是眉頭緊鎖,艱辛過夢。他命工作人員打開房門后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她輾轉於夢境里,嘴裡喃喃:左時。
左時。
她的夢裡就只有一個左時。
他自是驕傲,也自是容不得這種狀態的滋生。坐在床頭,看著她的臉他就在想,男女之情真是怪得很,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十分介意有左時的存在了。或許是譚耀明將她交付他手的那一刻;也或許是在祈神山上她像個孩子似的追著麝香鼠跑,然後歇斯底里地喊他:陸奸商,你別動啊,千萬別動;又或許可以追溯到第一眼見到她時,在古城的青石街上,
在一群人中,她聽見譚耀明喚她時轉頭朝著他這邊看。在那之後不知多少個失眠的夜裡,他總能想起那個午後。陽光艷得很,她似罩在光線之中,周遭都是身穿奇裝異服的人,唯獨她似遺世獨立,又像是眾人的精神領袖,洒脫自在。雖是遠遠的那麼一眼,卻
如同驚鴻。
所以,也許就是青石街上的那一眼,他就將她看在眼裡,留在心裡了。
正因為這樣,他容不得左時。
在她心裡,哪怕左時就是場醉人的風花雪月,他也要親手一點一點地拆分這場念想,他可以不在乎她的過去,但並不意味著縱容她心裡始終裝著個左時。
蔣璃的情緒終究還是平復下來了,可內心起了波瀾,從他懷裡出來,蜷坐在一旁,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他千里迢迢竭盡全力,這樣一個男人,就這麼出現在她面前,她感動之餘又覺得惶惶,不是害怕,僅僅是覺得心底深處的預感在蔓延,好像從今晚之後,她和他之間會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
「我……沒想到你能來。」她半天吭哧了一句,她覺得,自己挺自私。陸東深低笑,「不,其實你能想到我肯定會來。」他沒容她退縮自己的情感,主動進攻,「你很清楚,只要你一個電話我就會趕到,不管有多晚,不管我有多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