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華秋的牽引下,幾人下車進了驛館。
雲菀沁觀察了下,整座驛館的已經被禁衛四面八方保護得鐵桶一樣,密不透風,保衛的將官與兵士延伸到方圓一里開外,皇帝出行,果然是嚴厲。
經過幾道門,繞過迴廊,幾人跟着鄭華秋走到驛館的東北角落。
是一個小院子,天井內靜悄悄的,角落裡豎着一個三層高樓,門口守着兩個太監。
林若男琢磨着不對勁兒,皺眉:“鄭姑姑,這是我住的地方麼?我看其他車上的小姐們,都是住前面屋子,怎麼我……”
話沒說完,鄭華秋已經打斷,手一伸:“請各位小姐隨奴婢上樓吧。”
林若男憤憤嚥下未完的話,跟上其他人,上到了最高一層,進了走廊最末的一間房。
房間被一個落地罩隔成兩部分,裡面是臥室,佈置得十分簡單,而唯一的牀榻,則是一張通鋪。
其他臣宦子女住的房間,地龍薰爐,高牀軟枕,都少不了,這個房間簡陋得不像話也就罷了,通鋪上只有薄薄的幾牀被子,幾個人分都分不勻,保暖堪憂。
林若男抱起臂,突然呲着牙,打了個寒戰,嚷了起來:“哪來的風啊……”
大家順着到處望,房間內高處的橫樑和牆壁有些開裂,風順着滲了進來,雍州城地處北方,一入夜的風是正北寒風,擦在皮膚上就跟刀子抹肉似的。
再一瞧,通鋪正上方還有個小天窗敞着,沒關嚴。
”今夜,就請各位小姐在這兒過夜,各位小姐的隨行婢子,可在外面的碧紗櫥歇腳,以便照料着。“鄭華秋交代了幾聲。
林若男見她要走,不依了,趕緊叫住,哇啦哇啦叫起來,:“喂喂喂,先別慌着走,這是我們住的房間?沒弄錯吧!還趕不上宮裡奴才呢!其他家的千金,絕對不是住這種破地兒吧!”
雲菀沁也是上前,輕聲試探:“鄭姑姑,這屋子漏風不說,被具也不夠,是不是弄錯了?”
“是啊,鄭姑姑,”曹凝兒上來幫腔,連最是內向的韓湘湘也湊攏過來。
鄭華秋本想打個馬虎眼,可眼下被逼得沒法兒,嘆口氣:“沒弄錯,就是上頭安排的。”
“上頭?”林若男冷笑一聲,情緒激動起來,“哪個上頭!會辦事兒麼!還真是活見鬼了!我要見他!你就說侍衛內總管林大業的妹子叫他——”
雲菀沁見鄭華秋臉色一暗,將林若男一拉:“先聽鄭姑姑說完。”林若男火氣正大,“刷”的甩開雲菀沁的手:“你們喜歡這種破瓦爛草房子,愛住就住,攔我做什麼——“
雲菀沁沒有注意,始料未及被她一甩,手臂正撞在旁邊柱上。
曹凝兒過來看:”沒事兒吧。雲菀沁捲起袖子,瞟了一眼,揉了揉肘子:“沒事。”韓湘湘一看,蹙眉,壓低聲音:”都青了一小塊,哪裡沒事。“雲菀沁搖頭,示意並沒大礙。
鄭華秋見林若男情緒大得很,場面鬧得不好看,聲音亦是發了冷:”既然林小姐這麼激動,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奴婢便說了,聖上出行大小事務,皆由內務府操持,各位小姐一路上的吃穿住行,自然也是由內務府的安排。“
這話一出,房間內空氣一滯,衆人怔了一下,連林若男也是像消了氣兒的球,軟下來許多。
那就是說,是內務府的總管安排的。
內務府總管鬱成剛身居一品要職,背景更不淺,光瞧他姓什麼就知道他出自鬱家世族,伯父便是鬱文平宰相,林若男就算是天大的膽子,哪裡又敢去找鬱總管說法,想也想不通爲什麼那鬱總管給自己穿小鞋,轟地踹了一下椅子,氣呼呼地坐到了牀鋪上:”這怎麼睡啊,通鋪?我生下來活到現在還沒睡過呢!”說是如此,卻趕緊趁其他三人沒進來,霸佔了一個最寬敞的地方,喚起婢子:“翠兒,雅娟,還不滾過來,給我的牀鋪撣撣灰!“
碧紗櫥外,林家兩名婢子忙不迭進去伺候了。
妙兒在外面,將鄭姑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也跟着進去,湊近雲菀沁:”大姑娘,肯定是那鬱柔莊使的壞……“
管理出行隊伍的內務府總管是鬱文平的內侄,是鬱柔莊的堂哥,動這點兒手腳豈不是輕而易舉?
這個鬱柔莊,看得端莊大氣,風儀萬千,心眼還真是比針尖兒還小。雲菀沁終於明白爲什麼剛剛進來前,鄭華秋要意味深長地望自己一眼,估計她也聽內務府的小太監提過,是因爲自己的緣故,那鬱成鋼才安排了這間漏風房,看來鄭華秋也是好心維護自己,免得自己被其他幾個小姐排擠,尤其是被那喜歡鬧騰的林若男借題發揮,一開始才並沒說到底是誰安排,也並沒在衆位小姐面前明說原因。
鄭華秋見一干女孩兒安靜下來,不吵了,也就輕聲道:”天色不早,稍後驛館下人會送晚膳上樓,各位小姐用了以後就早些安寢吧,明兒還得早起上車,奴婢就在隔壁,若有什麼事兒,隨時差人來叫。“說着便先出去了。
不一會兒,有個老嬤嬤和一名太監端了飯菜來。
五菜一湯,四素一葷,葷菜裡頭也是肉沫子丁丁,用筷子戳半天都找不到幾顆,蛋花湯更是清湯寡水,光可鑑人,哪裡像伴駕的臣家子女該有的排場。
林若男將那葷菜單獨搶到自己跟前,其他人也沒有跟她爭。
她吃了兩口,又嫌沒油水,呸呸吐出來,將筷子往桌子上”啪“的一磕:”不吃了!什麼鬼玩意兒。“說着就回了牀邊,
雲菀沁、曹凝兒和韓湘湘吃完,去了通鋪那兒,才發現那林若男不但已經挑好了睡覺的地方,霸了角落最寬敞的地方,還一個人拿走了兩牀被子,有一牀正是韓湘湘的。
韓湘湘臉色漲得通紅,捏着裙角,聲音蚊吶一般:”……那是我的被子。“
”這明明是驛館的杯子,誰拿了誰先得。你的被子?那你叫叫它,看它答應嗎?“林若男兀自收拾着被子和枕頭,頭都不回,耍起無賴,活生生能叫人氣得沒轍兒。
韓湘湘眼眶裡裹起了一泡兒淚。
曹凝兒書香門第出身,哪裡見過這麼霸道的,看不下去,喊了一聲:“這兒統共只有四牀被子,剛剛夠我們四個人用,你多拿一牀被子,我們就少一牀,韓小姐晚上蓋什麼啊?”
“我怎麼知道?”林若男叉叉腰,“這麼薄的被子,我一牀哪裡夠,天兒這麼冷,兩牀我還怕着涼了呢!染了風寒可不得了!你們自己手腳慢不早點兒拿,找我的不是幹嘛?有病。”
“你——”曹凝兒性子斯文,也是被她氣得夠嗆,正想上前再說理兒,雲菀沁把她拉住了:”別跟她爭了,她愛拿就拿吧。“說着吩咐了妙兒一番,妙兒點頭應下,臉上露出個笑渦:”奴婢總算明白什麼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了……老太太還真是有遠見啊。“
雲菀沁和曹凝兒把韓湘湘拉下來,見她年紀最小,性子又內向膽怯,安慰了幾句,說了會兒話,氣氛轉好了起來,正在這時,妙兒也領着兩個小太監抱着包袱回來了。
原來妙兒去輜重車那兒,將自家的行禮拿了回來。
拆開包裹,裡頭都是童氏準備的幾牀毛毯,自個兒手工編織的,填充的棉絮和質地自然厚實。
妙兒將毛毯拿出來,轉頭給那小太監打賞了銀子,笑道:”有勞公公了。不過還有個忙讓公公幫忙,可別忘記了。“
兩人喏喏幾聲,俯身退了出去。
妙兒將毛毯子攤開撣了撣,分給了自家小姐和曹凝兒、韓湘湘,三人捏捏這厚度,暖和得緊,擋晚上的寒意應該是沒問題的,笑着一邊談天,一邊將毯子鋪開。
林若男見得眼饞,人家那一牀毯子,足足能抵得過自己兩牀薄被子了,從通鋪那邊下了牀,趿了靴子過來,手還沒拉住毯子角兒,曹凝兒一巴掌把她的手拍下去了:“怎麼,林小姐,這驛館的菜你要霸,牀你要霸,寢具你要霸,別人家的被子你也好意思搶?“
林若男嗤一聲,訕訕收回手:”嘁,什麼了不起。“
幾人分好了牀位,各自將寢具都鋪好了,天色又黑了幾分。
妙兒出門一看,見小太監將炭盆和炭塊都備好了,放在了門口的走廊下,抱了進來,在室內點燃,燒了起來。
這下,屋子裡完全沒有剛纔的清冷,溫暖多了,韓湘湘笑得稚氣的臉通紅:“還是多虧了雲小姐,一個冷清清的屋子,立馬就有了人氣兒。”正在這時,門咯吱一響,傳來腳步聲,有人進來了。
一名婢子打扮的女子提前幾步,挑開簾子走了進來,說不盡的輕慢:“吆,還真是挺會苦中作樂呢。”又回過頭,“小姐,都住進去了呢,人家都準備睡下了。”
雲菀沁望過去,是綠水,後面的那個,自然就是鬱柔莊。
鬱柔莊穿着一件妝花緞琵琶襟長衫,因爲夜晚出來,披着件雲雁暗紋繡金斗篷,剛從外面進來,一身的涼氣還沒退去,顯得人更是冷豔奪人,高雅不可逼視,天鵝般優雅修長的玉頸揚高,一雙纖薄的鳳眼在屋子裡環視一遭,落到中間火勢正旺的炭盆子,又瞟了一眼通鋪上厚厚的毯子上,最後方纔停在雲菀沁身上,冰涼的雙目越發是涼了幾分。
除了雲菀沁,其他三人都料不到鬱宰相的千金夜半過來,紛紛起身,福了一禮:“鬱小姐怎麼過來了。“
林若男更是一個箭步,笑着衝到鬱柔莊跟前:”鬱小姐。“面上不無諂媚,與對着雲菀沁、韓湘湘等人的態度簡直判若雲泥之別。
鬱柔莊看都沒看林若男一眼,目色淡淡,噙着兩分莫名的笑意:”晚膳過後出來消消食,正巧走到了這邊,聽說幾位小姐的住所別具一格,順道上來瞧瞧,沒料,果然是獨特得很吶。”
這話一出,林若男忽的眼珠子一亮,腦門一拍,是奇怪那內務府的鬱成剛爲什麼給自己這一夥兒人穿小鞋,這會兒總算是醒悟過來了,那鬱總管就是鬱柔莊的親堂哥,而鬱柔莊前段日子在擷樂宴上,不是正跟雲菀沁在太后面前爭風過一次麼!
原來,就是雲菀沁害人!
就是雲菀沁,害得自己住破房,吃糙飯,連個厚點兒的被子都沒有。
這鬱小姐背景厲害,見到自己跟那雲菀沁一屋,不會將自己分到了雲菀沁那一派,日後也會針對自己吧?
曹凝兒和韓湘湘,自然也聽說過擷樂宴那件事,跟林若男想到一堆去了,面面相覷。
雲菀沁淺淺一笑,不徐不疾地迴應:”有勞鬱小姐牽掛了,不過房間安排好了,還請回去吧,夜路難行,小心摔了跤。“
林若男瞪了一眼雲菀沁,幾步過去,就跟身後有瘟疫一樣,躲開都來不及,扯了鬱柔莊的袖子:“鬱小姐,我跟她們都不熟的,尤其那雲家小姐。你看,能不能叫鬱總管給我換個前面的房間啊,這房間又偏僻又漏風……”
鬱柔莊頗是厭惡地掙開林若男的拉扯,心眼兒卻是一活絡:“噢,你們想換房間?除了林小姐,還有誰?”眼光溫和地落到曹凝兒和韓湘湘身上:“你們要不要一塊兒?”
妙兒見鬱柔莊得寸進尺,想要孤立自家姑娘,拳頭一捏,對鬱柔莊憋了好幾場的脾氣,終於忍耐不住,恰巧窗外遠處傳來犬吠聲,是夜晚侍衛牽着狩獵的追蹤犬,正在巡邏視察驛館,聲音一揚,冷笑:”誰家的狗,大半夜的,自己的狗窩不待,偏偏要跑到人家的屋子來亂吠啊!“
”大膽,竟敢辱罵我家小姐!”綠水見妙兒指桑罵槐,喝叱一聲。
“我幾時罵你小姐?真是伸着腦袋接石頭!”妙兒叉腰,混氣兒畢現。
鬱柔莊倒是沒說話,只上前幾步,還沒等衆人回過神,擡手就朝妙兒的臉上“啪啪”兩嘴巴,驚心的清脆聲在安靜的夜色和屋裡尤其響亮,正要再打第三個耳光,手腕已被人捏住。
雲菀沁兩枚瞳仁發了涼,鉤子般盯着:“不請自來跑到別人的屋子,問都不問打別人家的婢子,這就是宰相家千金該有的儀範?“
鬱柔莊冷笑,”啪“的掙開手:”把自己的婢子教得野蠻不堪,辱罵朝廷重臣的千金小姐,你說該不該打?便是連你這主子一塊兒打了都不爲過!“
”該,該打。“林若男幫腔,瞪一眼雲菀沁。
雲菀沁眼光仍凝在鬱柔莊嬌容上,悠道:“我不會教婢子,那麼……鬱小姐呢?別忘記,鬱小姐找萬春花船上的粉頭來害人的事兒,還在鄴京貴戶圈子裡傳着呢,雖說鬱家勢大,鬱宰相壓得緊,別人礙着面子也沒有多提,可私下,不要當別人都瞎了啞了。讓我來猜猜,這事兒還要鬧多久,纔會消停下去?”聲音一頓,窩浮出兩分詭異笑意:“半年?十個月?一年?”
鬱柔莊臉色暗下來。
雲菀沁走近了兩步,揹着手,端視她:“……你說我婢子辱罵你,我也不怕與你對峙,要不咱們這就去找宮裡的掌事人那兒去評評理?內務府是你家開的,可上面能說得上話的主子還多得很,要不,咱們去找貴妃?貴妃不行,找皇后,皇后再不行,咱們……直接找皇上?我今晚上也不指望休息了,鬧到天光亮,也跟鬱小姐將這事兒弄個明白,好不好?“
”市井粗婦,粗婦!“鬱柔莊被她這副咄咄逼人的痞態弄得牙關一癢,還沒打過癮的手又舉起來,卻又冷靜下來,狠狠一拂袖,甩了下來。
她就是看見自己擷樂宴上那個糗事兒還沒完,不敢多鬧。
萬一真的鬧大了,敗了聖上出遊的玩興,鬱柔莊也討不着好。
шшш¸тt kдn¸¢O
雲菀沁是粗瓦,連紅胭這種污糟女子都敢接近,還有什麼做不出?自己卻是個瓷器,想要整她,手段不多的是,今兒叫她住漏風房,明兒也能叫她住高危屋,犯不着跟她明着鬧!呵!
鬱柔莊深深看了一眼雲菀沁,拂袖轉身走了。
林若男卻是跳了腳,在背後追了幾步:”鬱小姐,我可是站在你這邊兒的啊,我剛剛不還幫你說話了麼……你別走啊……你給我再安排別的馬車和屋子啊……我早就看她們幾個人不順眼了……鬱小姐別走啊……“
門”哐當“被綠水一甩,兩人早沒了影。
林若男呆了片刻,狠狠跺了兩腳,回到裡屋,見雲菀沁正在查看妙兒臉上的傷勢,冷潮熱諷:”還好意思哩!原來,是你害得我們一起穿小鞋!這才第一天呢,秋狩來回行程都是內務府安排,看日後怎麼辦!我要被你害慘了。我要是你,就該感到慚愧,然後自個兒灰溜溜打包單獨去住個屋子,別害人害己……“
”夠了!“曹凝兒書香門第出身,素來還算和氣,這會兒一喝,卻是難得有幾分威嚴,”嫌事兒還不多麼?難不成雲小姐願意被人穿小鞋?雲小姐也在儘量挽救,這不,被子都拿出來了,厚的軟的全都給了我們,將寬敞地方也留給了我們,你還要怎樣?一路上,咱們已經儘量遷就着你,你剛剛倒戈,幫着別人打雲小姐的臉,你當雲小姐是沒本事跟你鬧?還不是想着對我們有幾分愧疚,才忍了你?!林小姐若是仍不滿意,明兒便去找管事的要求換同行的同伴!至於這麼唧唧歪歪個沒完麼!“
雲菀沁用棉花球蘸了蘸隨行帶的白藥,正在給妙兒輕輕擦着巴掌印,聽到這裡,擡起頭,朝曹凝兒感激地遞了個眼神。
林若男討不到好處,哪裡服氣,哼了一聲:”好啊,你當我不想啊?傻子纔想跟你們住在這種鬼地方!我明兒就去說!我哥是侍衛內總管,你當鬱家完全會不顧我林家的面子?”瞄向韓湘湘:“怎麼,你明兒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換屋子?”
韓湘湘囁嚅了一下嘴巴:“我,我還是想跟雲小姐和曹小姐一塊兒。”
“你——”林若男見連韓湘湘都不聽自己的話了,也不知道雲菀沁到底給了她什麼好處,氣得轉頭回牀捂了被子。
雲菀沁給妙兒弄好了傷勢,紅腫消了一些,叫她趕緊去休息了。
梳洗之後,雲菀沁見夜色不早,其他三人都躺下了,便靠着窗戶,捻熄了燈芯睡下了。
趕了半天的路,風塵僕僕,晚上這麼一鬧騰,更是疲倦不堪,雲菀沁本來是個睡不沉的人,以爲自己在陌生地兒會擇牀,沒想到挨着枕頭還沒一會兒,睏意襲來。
將睡未睡的時候,沒有掌燈的房間裡,通鋪那一頭,有人嚷了起來,夾雜着林若男和韓湘湘的聲音。
“那個林若男,又在搞什麼鬼,擾人清夢。”快要睡着的曹凝兒揉了揉眼,不耐煩地嘟嚷着。
兩個人套了衣服,起來一看,原來林若男睡了會兒,才發覺涼颼颼的,挑的好位置,正對着天花板上的小天窗縫隙,這會兒夜風往裡面滲,便拉了最好欺負的韓湘湘,叫她跟自己換位置,嘴巴里嚷着:“反正你有別人給的被子,怕什麼!”
“這個林若男,還真是自私,那可是她自個兒挑的地方。“曹凝兒忍不住啐了一口。
雲菀沁見韓湘湘被林若男逼得厲害,爬起來,也懶得掌燈,趿着小靴,抱起被子就摸黑過去,對林若男說:“你睡我那邊吧,那邊沒風。”
林若男覺得這是雲菀沁應該的,連聲謝也沒道,抱了被子枕頭就哼一聲,去了那一頭。
韓湘湘輕輕拉了一把雲菀沁的寢衫角兒:“這邊有風,雲小姐別染了風寒……”
雲菀沁已經三下五除二爬上牀,罩上被子,笑着說:“沒事兒,我被子厚實。”韓湘湘在黑漆漆的屋子裡感激地笑了笑:“謝謝。”
幾人安妥了,也真的都累了,半晌,房間沒了聲息,個個都進了黑甜鄉。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林若男又鬧了一場,雲菀沁的瞌睡蟲被吵跑了,很難再重新進入睡眠狀態。
閉着眼睛,她默默數着數,儘量讓自己快點入睡。
也不知道到了幾更,或許是下半夜了吧,總算來了睡意。
就在快跌入夢鄉的一剎,雲菀沁只覺得腦後有一陣輕風拂過,涼颼颼的,耳邊還有些動靜。
上輩子,雲菀沁在侯府生病後,睡眠一向不好,一晚上坐到天亮都是有的,大夫來看症時奉勸過,睡眠是身體康健的基礎,如此只會影響精神,繼而加深病情,惡性循環之下,病怎麼好得起來。
雲菀沁當時看着夫婿納妾蓄姬,精神又怎麼好得起來,睡眠持續差了下去,再累也睡不到三個時辰,而且特別淺,一遇着動靜就馬上驚醒。
這輩子,這個習慣也有些保留,雖不至於像前世那麼差,但睡覺時卻一般人要精些,前段日子,雲菀沁自釀了三花益顏酒,每晚睡前小酌兩口,妙兒和初夏只當她是爲了養顏美容,其實她大半是爲了提高睡眠質量,喝點兒小酒,微微醺,睡眠也會酣暢無夢,舒服多了。
今天在外面,沒有飲酒助眠的條件,便不像以前睡得那麼沉。
這會兒,細碎動靜一響,雲菀沁好容易建立起來的睡眠環境,再一次功虧一簣,頭腦又清醒了。
酣睡的人意識有時先醒了,可身子卻遲鈍半刻,懶得動,雲菀沁也是如此,須臾,只覺得耳邊好像又傳來嘎吱聲,心頭一疑,是關門的聲?
不會的,這大半夜的,誰會進來?
門口有五個婢子,再外面有太監和宮人,樓下院子外更有侍衛夜間巡邏呢。
雲菀沁撐起身子,藉着天窗和窗戶射進來的月光與樓下侍衛巡守時的燈火,掃視了一圈屋子,沒人。
不知道爲什麼,她心中莫名還是有些冰涼,就像是冬季檐下的長冰柱,融化後,一滴滴地落到皮膚上、滲進骨頭裡的那種突如其來的寒。
她不放心,下牀去看了看門,鎖得好好,再回來瞟了一眼通鋪上的曹凝兒、林若男和韓湘湘,三人都睡熟了,鼻息平和,呼吸均勻,並沒什麼事。
拍拍胸口,她的緊張感鬆弛下來,興許是多心了。
經過一晚上這麼兩次折騰,雲菀沁的睏意終於大波來了,沒半刻,眼皮子一合,睡着了。
第二天,因爲睡得最晚,雲菀沁醒的也是幾個人中最遲的。
香甜的睡意還沒完全消散,雲菀沁眼皮鬆動了一下,雖然還沒睜開,卻已經感覺到天窗外射進來的朦朦天光。
鄭姑姑應該要來催促起身梳洗了吧?
翻了個身,雲菀沁渾身疲倦經過一場睡眠,掃蕩一空,剛揉了一把惺忪的睡眼,耳邊傳來女子尖利的叫聲:
”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女子年輕而嬌嫩的聲音就在耳前,距離不遙遠,充滿着恐懼和崩潰,馬上又有慟哭聲爆炸開來。
雲菀沁一個激靈,什麼睡意都沒有了,坐起來看,只見最先醒來,與林若男相鄰而睡的曹凝兒身上還套着薄絲寢衣,披散着還沒來得及梳理的頭髮,手撐着牀榻兩邊,往後退,已是嚇得面無人色,尖叫聲正是從她嘴裡喊出來。
而韓湘湘比雲菀沁早醒了一會兒,看清楚通鋪上的情形後,更是驚嚇過度,連叫都叫不出來,”啊——“一聲還沒叫出口,慌慌張張之間,一個不小心摔下牀榻,顧不得摔疼就縮到了角落裡,手腳打起了擺子,渾身發抖。
雲菀沁二話不說,掀開被子跳下牀,跑到房間內唯一沒有動靜的人旁邊。
林若男身上搭着被子,就像還在睡覺一樣,被子沒有褶皺也沒怎麼亂,幾乎沒有異樣,只露出一張臉。
可那張臉上,眼睜得圓圓的,眼珠子都快要鼓出來,眼角處有血絲流出來,嘴脣泛着烏紫色。
一副可怖的死不瞑目的樣子,難怪曹凝兒和韓湘湘嚇得魂飛魄散!
雲菀沁屏住心頭亂跳,伸了一隻手指過去,湊到林若男的鼻下,沒有任何呼吸,喉嚨一干,卻毫不遲疑:“她已經氣絕身亡了,趕快通知鄭姑姑。”
一聽這話,曹凝兒和韓湘湘更是扯着喉嚨尖叫起來,拼命地下牀往後退,也不知道這林若男死了多久,想着只怕與一具屍體睡了一夜,兩個人怎麼不怕?
此刻,門外碧紗櫥的四名婢子已聽到了裡頭的驚慌,衝了進來,見這情況,也是叫成了一團。
林家兩個丫鬟更是撲了上去,大哭起來:“小姐……小姐……這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兒……”
雖這林若男不討喜,一路處處針對,可見着她死得這麼蹊蹺,雲菀沁也沒什麼開心,顯然,林若男是非正常死亡。
到底怎麼回事!
”你們不要碰靠近她,“雲菀沁見林家丫鬟要撲到自家小姐身上,還要扯林若男的衣角,厲聲阻止,“若是他殺,小心毀了證據!”
這麼一說,林家丫鬟立刻縮了回去,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其他幾人則是渾身打顫,恐懼不已。
他殺?
怎麼會有人謀害林小姐?
她們可是跟着御駕出行,保衛森嚴,誰有這個膽子竄進屋子來謀害!
正這時,鄭華秋被人叫了過來,一看,雖白了臉,到底老成,馬上對着身後的太監高聲一喝:
“通知內務府過來!”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來了一名內務府官員,帶着兩名皇宮禁衛打扮的扈從,一見屋內情景,大驚失色,叫鄭華秋將幾名小姐和婢子帶出去,檢查了一番現場後,令扈從將林若男的屍身用白布一裹,擡了出去。
卻說雲菀沁與曹凝兒、韓湘湘被安置在另一間屋子,喝了兩口熱茶,情緒稍微平定了一些。
正這時,內務府的官員過來了,眼光在三名女子身上掃了一圈兒,面色嚴峻:
“請雲小姐、曹小姐、韓小姐跟下官下樓去一趟,慎刑司的幾個大人想要見見你們。”
話一出口,曹凝兒和韓湘湘又是一陣驚惶:“什麼,去哪裡?慎刑司的人爲何要見我們?與我們又沒有關係……”
雲菀沁低聲安撫:“沒事,咱們與林小姐同住一屋,應該是內務府找我們循例問問昨兒的情況,照直說就得了。”
兩人安心了點兒,與雲菀沁一同跟着出去了。
鄭華秋見那雲菀沁沉穩,雖受了驚嚇但思路沒亂,倒是鬆了口氣,可想着還是不怎麼安心,畢竟這幾家小姐都是自己帶的,匆匆跑下樓,打算找人探聽一下那邊的情況,剛一下樓,跟個年輕英挺的侍衛差點撞個滿懷。
男子目光如炬,將她手腕子一捉:“鄭姑姑,我聽說起程的時辰要往後推遲,是你這兒出了事,到底怎麼了?”
鄭華秋一看,是秦王世廷身邊的貼身扈從,忙施了個禮,喘着氣兒,將原委說了一遍。
施遙安聽得臉色一變:“幾位小姐現在人呢?”
“內務府慎刑司的人將人請過去了,估計是問話。”
施遙安轉頭就朝驛館的正北處大步走去。
正北的高大屋宇朱瓦青檐,富麗堂皇,是皇親們居住的地方。
年輕的侍衛如風一般進入華麗的內堂,打簾進入內室,沿路不時有人躬身請安:“施大人。”
夏侯世廷素來就起得早,今早要啓程,更是雄雞不啼就起了身,梳洗畢,束好發冠,窗前捻棋落子,自壘取樂,等着上路。
錦繡堂皇的廂房內,地龍燒得正旺,中央的鶴咀金銅薰爐,散發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男子身着白色細綾長衫,外面披着件狐毛領着的滾金蟒紋大裘,腰上繫着金黃色的寶帶,輪廓分明的臉龐微微俯低,深邃的眸凝着還未解開的棋局,身邊是這次隨行照料飲食起居的蕊枝。
蕊枝俯身,目光柔和,語氣溫婉體貼:“三爺,早晨風涼,不如多加一件衣裳。”
夏侯世廷指間剛夾中棋簍裡的一顆黑棋,還沒離手放定,正要答話,簾子一打,風灌了進來。
施遙安從門外跑過來,壓低嗓門:“三爺,不好,雲小姐那頭出了些事。”
男子指間棋子“蹭”一聲落盤,濺亂了棋局,蕊枝黛眉收攏,臉一暗,望向施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