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老嘎拖着個口袋，悄沒聲地爬在焦土上，每到一個屍體邊上，就糊到上面，把屍體摸個遍，凡是能拿上的，一股腦兒全塞進那粗布口袋裡。
一具，兩具……五具，突然一陣陰風吹過老嘎的後脖梗子，吹的老嘎渾身哆嗦，忙閉了眼，咕噥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這世道俺快活不下去了，求求您給俺條生路。”
再一睜眼，只見前面赫然立着兩個人。老嘎一下就驚了，只覺腦子一漲，人就暈了過去。
最後的一絲月光被黑雲遮住，風聲像陰間吹來的號角，掃走這戰場上的孤魂野鬼。之後，一聲驚雷，雨嘩啦一下子從天上潑了下來。
老嘎覺得渾身陰冷陰冷的，緩緩睜開了眼睛，腦子裡漸漸想起暈倒前看到的人影，馬上擡頭，那兩個人依然站在那裡，嚇的老嘎一下站了起來，扭頭就跑。跑了沒兩步，發覺手裡的口袋還落在原地，沒那裡頭的東西，今天晚上不是白忙活了！
這麼想着，老嘎一咬牙，就釘在了原地，縮着腦袋，等着拳頭落在身上，或者子彈穿胸而過。
就這麼等了幾秒鐘，對老嘎來說好似過了幾天，可該來的疼痛還是沒有出現。老嘎緩慢的回過頭，發現那倆人還站在遠處。老嘎鬆了口氣，一步一挨的往回走着，心裡想到：原來是死人。不由的覺得菩薩的靈驗。
老嘎撿起了自己的粗布口袋，看向那兩具屍體。屍體糾纏在一起，可以感受到他們生前的死鬥。老嘎看着其中一具屍體，感覺眼中的火都冒了出來。
“你個狗日的鬼子！”老嘎咬牙切齒地想着：“他媽的，你個孫子。終於死了吧！”
原來這個日本人，就是曾經糟蹋過老嘎妹妹的“田中大什麼”。老嘎就覺得心跳越來越快，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再不發泄自己就要炸開了。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吼了一聲就撲向了田中。
老嘎把田中的屍體壓在身下，一拳一拳的打在早已失去活力的田中的臉上。邊打邊罵道：“你個狗日的鬼子，叫你禍害俺們，叫你不拿俺們當人，日你姥姥的，你個天殺的玩意兒！爺爺今天打死你！”
老嘎突然覺得使不完的力量隨着怒氣噴涌而出，把這個他做夢都想手刃了的仇人的臉打的皮開肉綻。
一拳，兩拳，隨着心中的怒氣漸漸消退，老嘎感到了疲累，感覺自己手上黏糊糊的，仔細一看，把田中的眼珠子都打出來了。心中的惡氣一下子散了，老嘎感到了一陣噁心，爬起來就想走。可剛一站起來，老嘎的目光就被田中的手吸引住了。
只見田中手裡攥着一半的東西，忽明忽暗的在大雨中發着光，而跟田中糾纏在一起的屍體手裡攥着另一半。老嘎順着那具屍體看過去，發現躺在地上的居然是個洋人！
老嘎也不認不出是什麼地方的人，更好奇的反而是兩具屍體手裡攥着的是什麼寶貝？那光並不明亮，又被攥在手裡，老嘎根本看不出來是個什麼東西，只是覺得很大。
“乖乖，不會是個夜明珠吧？那就發達了！”老嘎心裡想着就伸手出去奪。沒想到觸手的感覺卻是柔軟的。“難道夜明珠都是軟的？”老嘎心裡想着，同時發覺兩具屍體的手把這寶貝攥的那麼死，更確信了這是“夜明珠”。
由於剛纔鞭打田中的屍體用力過猛，老嘎廢了半天的勁也沒把這“夜明珠”從屍體手裡拿出來。老嘎開始敲打起田中的手，一下一下用力敲着，又用手掰田中的手指頭，終於把田中攥着的那半個“夜明珠”搶到了自己的手裡。到手的一瞬間，老嘎覺得這“夜明珠”原來不是圓的，它是個方的！正想借着“夜明珠”的光看個仔細，沒想到那光突然消失了。與此同時，就聽見“啪嘰，啪嘰”的聲音由遠而近。
老嘎回頭看去，嚇的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遠遠的，戰場上的屍體居然一具具的站了起來，黑壓壓的一片！“乖乖的，俺這是要遭報應了！”老嘎心裡想着，手上就加快了速度，想把田中手裡的半個“夜明珠”掏出來。可沒想到手上突然傳來一股跟他相反的力道，老嘎一擡頭嚇的自己渾身亂顫。那洋人的屍體居然也站了起來！同時後腦勺覺的麻麻的，回頭一看，只見田中那血肉模糊的臉正衝着自己！右眼的眼珠子癟了，掛在臉上，左臉的顴骨凹進去，上嘴脣被打豁了，最可怕的是，這扭曲了五官的田中居然對着自己在笑！
老嘎大喊了一聲，突然又來了一股邪力，猛的一拽手，只聽“嘶”的一聲，那“夜明珠”居然被他從田中手裡的給扯了下來！也不管半個“夜明珠”是否值錢了，老嘎看準了一個空隙，就玩兒了命的跑。
在他飛奔的身邊，一具具的屍體站了起來，血肉模糊的屍體張牙舞爪的衝向他！老嘎拼命的跑，終於衝出了戰
場。
老嘎扶着一顆樹，累的彎了腰，藉着喘氣的功夫回頭一瞥，就看見一具具的屍體立在戰場上，都面對着他，那眼睛都紅紅的冒着光，然後就聽見一聲震耳的響雷，所有的屍體突然速度奇快的涌向空中的一點，開始互相的擠壓，伴隨着骨頭碎裂的聲音，屍體被擠壓的力量給扯破。隨後，殘肢斷臂和大量的血水灑向了地面，接着，碎屍塊兒又飄回空中，畫着圈，緩慢的向中心點匯聚。
老嘎看着就覺得一波波的恐懼隨着乾嘔一下下的襲來。老嘎最後又大喊了一聲，跑進了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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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天，老嘎就魔怔了，每天指着天空，嘴裡碎碎念着：“一具，兩具，真好吃啊！”
村裡人都知道老嘎沒什麼本事，就是膽子大，敢去戰場上掃軍隊的東西換錢花，雖然這是掉腦袋的生計，可這亂世誰還顧得了那麼多呢。
但這次回來沒幾天，老嘎就變的更陰沉了。這麼天天坐在村角屋子裡，指着天上瞎嘟囔。村裡人都覺得老嘎這是被鬼給纏上了，老人們尋思老嘎這次別是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也一塊兒帶回了村子，那不是要害死全村人！於是就找了幾個年強力壯膽子大的小夥子，進老嘎屋裡一頓翻。翻了半天除了牀上的一牀破被子，一把鐮刀，就剩下一個只剩下半拉的空白本子。
既然什麼也沒有，那肯定不乾淨的東西只上了老嘎的身。畢竟乾的是損陰德的營生，早晚要遭報應的。所以村裡也就沒人再理老嘎了，更何況老嘎現在還成了個瘋子。
但村裡的虎子卻不是這麼想的。他那天也跟人進了老嘎的家，那空白本本兒沒引來別人的懷疑，卻讓虎子上了心，總覺的那本子上有什麼秘密，沒準是記了什麼寶藏的位置。
虎子這天心裡不順，想着自己青梅竹馬的蘭花，就因爲她爹覺得自己窮，便把姑娘許給了鄰村的地主趙有財，想着蘭花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和那梨花帶雨的美麗俏臉，心裡別提多憋屈了。
“日他姥姥的！”罵一句，就一口酒，虎子就這麼一句一口的喝到了傍晚，把自己辛苦打零工做苦力要給蘭花買鐲子的錢全花在了酒上。最後終於倒在了酒桌上。
迷迷糊糊的，就聽見一堆人嘻嘻哈哈，虎子一擡頭，就看見蘭花她爹吳瘸子帶着他哥請村裡幾個壯丁吃飯。虎子看見吳瘸子，這氣就不打一處來，暈暈乎乎地走到吳瘸子他們桌，一拍桌子，大聲道：“你姥姥個老瘸子！他媽的缺了八輩子德的老畜生！把你閨女賣給那姓趙的老東西，你做不作孽！”
吳瘸子的兒子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還沒等虎子明白過味兒來，身後一人拿着酒壺就砸在了虎子的頭上。吳瘸子的兒子也掀了桌子，就要過來打虎子。
虎子但覺腦子一蒙，兩眼一黑，還沒反應過來，兩隻胳膊就被人架住了，然後拳頭雨點般的落在自己身上，緊接着就覺得天旋地轉，人已經被扔在了酒館外面。
虎子艱難的爬起來，兩眼充血的瞪着吳瘸子和他兒子，吳瘸子坐在原地，仍然笑眯眯的看着他，他兒子在一邊罵罵咧咧的道：“你個窮蛋玩意兒，我妹子不許給人趙老爺難道許給你這窮玩意兒？天天跟你喝西北風？跟你爺爺較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邊上的壯丁也跟着附和道：“是啊！你可知人家趙大老爺娶蘭花妹子給了吳家一袋子銀元，2頭牛，2頭豬，還有糧食好幾擔！你給的了嗎！”
“你個窮玩意兒東西，娶不了人家閨女就罵人家爹！活該你一輩子討不着老婆！”
衆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侮辱着虎子，現在他吳家得了趙家的好處，儼然是這村的一霸了，他虎子一個一窮二白的傻小子怎麼鬥得過呢。
這麼想着，虎子爬起來，一瘸一拐的離開了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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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虎子心裡越想越憋屈，明明愛着自己的女人，被一個一腳跨進棺材裡的老頭娶走了，自己想跟人鬧，還被打了，說來說去不就是自己窮嘛！
這麼想着，家也不回了，一拐彎，虎子就走向了老嘎家。
老嘎家住在村角，周圍就是荒地和大樹林子，而村裡的墳頭就
在那樹林子裡。
虎子雖然膽大，但卻是個迷信人，不然早就跟着老嘎做那不要命的營生了。所以一靠近老嘎家，虎子的心就緊的要命，委屈也沒了，酒也醒了，再加上陰風一吹，這人就一激靈一激靈的。
虎子偷偷摸進了老嘎的屋裡，一進屋就看見老嘎坐在牀上指着虎子，也不知道說着什麼。
“老嘎？你咋了？”虎子哆哆嗦嗦的問道。
老嘎也不理他，依然指着虎子的方向，嘴裡嘟囔着。虎子一看，心說這人果真是瘋了，也就不理老嘎走進去開始找起那半個空白本本兒。
找了一圈也沒看見那本本兒的影，虎子就擔心別是什麼人也跟自己一樣留心上了這玩意兒，先拿去了吧。正想着，就覺得有人對着自己後腦勺吹氣，猛一回頭，就看見老嘎直直的站在自己身後，一隻手裡赫然攥着那半拉子空白本本兒。
虎子一看見那東西還在老嘎手裡，心就踏實了大半，笑道：“老嘎，你咋還站俺背後嚇唬俺啊？”
邊說邊伸手去拿攥在老嘎手裡的空白本兒。就在虎子的手快要摸到那本兒的瞬間，那本兒突然忽明忽暗的閃起光來。這一下把虎子都給看愣住了，心裡想到：“好你個老嘎啊，看來你這回是真撿了個寶貝啊！那怪不得我了，誰讓兄弟我現在最需要錢呢！誰讓你瘋了呢！”
這麼想着，虎子加快了速度，一下就把那閃着光的本搶在了手裡。他本以爲老嘎會反抗，沒想到得來卻這麼簡單！看着老嘎依然直直的戳在原地，虎子居然也在原地就翻看起了那個本子。
可翻來翻去，什麼也沒有，就一個半拉兒空白的本兒，這有什麼用呢？不管了，反正能閃光的總不會是什麼垃圾。沒準進了縣城的當鋪能換來些銀元呢！
虎子伸手拍了拍老嘎的肩膀，說了句：“老哥哥，謝謝了。”就要離開。說時遲那時快，老嘎突然就伸手死死地掐住了虎子的脖子。
老嘎的手勁奇大，虎子感覺空氣像一下被抽離了自己一樣，老嘎那長長的指甲也陷入了自己的肉裡，扎的生疼。
虎子開始拼命的掙扎，掰老嘎的手指頭，踢老嘎的下三路，可老嘎沒有一點反應，依然死死的掐着虎子的脖子，把他的舌頭都掐的耷拉了出來。
虎子知道如果再呼吸不到空氣，自己就要死了，力量在一絲絲的流出體內。虎子閉上眼，憋住最後一絲力氣，突然猛烈的掙扎了起來，雙手在空中胡亂的擺動着，突然彷彿摸到了什麼涼涼的東西，第二次的揮動，虎子抓住了那個東西——一個堅硬的物體。虎子也不管那是什麼了，就掄向了老嘎的胳膊。
一道血霧出現在虎子的眼前，虎子覺得掐着自己的手鬆了，另一隻手緊跟着就幫助自己掙脫了老嘎的手。然後，虎子才發覺，自己剛纔握住的是一把刀，而自己把老嘎的手砍斷了！
“咣啷”一聲，虎子扔掉了刀，拿起掉在地上的本本兒，就奪門而出。
一出門，虎子就嚇傻了，只見就在老嘎家的門口上方，一大團紅白色的東西飄在天上，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團肉，確切的說是死人的肉！
許多的屍體被極大的力擠壓在一起形成一個圓球，而很多殘肢斷臂還不規則的戳在這個屍體做成的球上。
虎子覺得兩條腿的筋都打轉兒了，想動，卻根本沒力氣動。
於此同時，老嘎突然從身後撞倒了虎子，飄向那團肉球，虎子還能聽見從老嘎喉嚨裡發出的“嘎嘎”聲。
虎子癱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老嘎飄向那肉球。老嘎突然伸出僅存的另一隻手，死死的抓住了虎子肩膀！虎子拼命的想甩開這隻手，但怎麼也掙不脫，老嘎的勁依然那麼大。
虎子被老嘎抓着，一起飄向了那巨大的肉球，就在即將被吸進去的瞬間，虎子看見從那肉球裡張開了一張嘴，一張奇大的，佈滿像樹樁子一樣的東西的嘴！
老嘎被吸了進去，緊接着，虎子也進入了那張嘴。虎子看到那張嘴在緩緩地閉合，屍體又開始糊向這張嘴。虎子最後聽到了自己胸口傳來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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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侵華日軍對村子進行了一次掃蕩，村子就荒廢了。
一年後，抗日戰爭勝利了。
四年後，新中國成立了。
而村子，再也沒有人生活過的痕跡，早已變爲森林的一部分，那半個空白的本本兒再也沒有出現過。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