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過於高估當下的信息傳遞速度,尤其是袁紹勢力頹敗落魄後,願意給他通傳緊急情報的人更少了,願意給袁紹暗中傳遞緊要信息的河北高層幾乎已經絕跡。
在曹操不主動向袁紹透露口風的情況下,參與圍殺王匡計劃中的臧洪、張邈都沒有向袁紹示好、得罪河北的必要。
歸根到底,王匡背叛了兗州士族的利益,他奉袁紹指令殺死一衆出雒調解戰事的公卿大佬,直接斬斷了西兗州四郡守體面結束戰爭的可能性。對於兗州士族而言,王匡最爲可惡的一點在於他殺了兗州在朝中爲數不多的大佬、代表人之一的胡毋班!
胡毋班這樣資歷深厚人脈遍及天下的大佬,是一種十分珍貴的資源,正是一個個如胡毋班這樣的大佬爲紐帶,才促進了各方面的交流。
他的死亡是兗州人的大損失,對胡毋家族來說王匡的行爲更是不可饒恕!
在這個天下已開始轉型的關鍵時間點,胡毋班的存在能保證家族順利渡過這一劫難,並能取得更爲長遠的發展。而一個死人,冢中枯骨是無法影響活人的。
盛名如袁隗,死亡已有一年,誰還會念掛袁隗?
胡毋家族的復仇行動早已展開,就連王匡的妹妹也保持中立,畢竟胡毋班死的太過冤枉、憋屈。
誅殺王匡,是一場兗州士族、豪強維護內部基本公義的行爲,並非向日漸衰弱的袁紹示威。哪怕袁紹如今擁兵十萬,也保不住王匡,除非王匡不踏足兗州,又或者袁紹願意跟兗州士族徹底決裂。
“羣賊欺我太甚!”
濮陽津,袁紹盛怒跳腳,一劍斬斷面前几案,一腳踏翻一側的盛水銅釜,怒氣難遏,袁紹又一劍站在樑柱上,劍刃入木三分深深鍥入,驚怒交加:“曹阿瞞助紂爲虐,我必討之!”
許攸、高幹、逢紀、郭圖四個人垂首不語,前一天才得到王匡招募兩千餘泰山壯士的好消息,他們都已經做好啓程與王匡部匯合,一同南下九江的準備。然後今天,胡毋家族就派來信使,呈送胡毋班臨死前的絕筆書,向袁紹宣戰。
誰都知道王匡這個兗州叛徒只是幫兇,真正的兇手是袁紹。
誅殺王匡爲胡毋班復仇是其家族、舊部的既定目標,然而魏越卻使曹操率陳留兵協助此事,讓他們看到了誅殺袁紹徹底報仇的可能性。誤以爲魏越要借他們復仇的怒火殺死袁紹,索性全面倒向河北,向袁紹宣戰。
曹操完全是不知情的,胡毋家族的推測有那麼幾分道理,可曹操完全被陳留兵挾持,陳留兵協助誅殺王匡後也覺得應該除惡務盡,就裹挾着曹操,合胡毋家族糾集起來的三千餘人向濮陽津進軍,意圖在此圍殺袁紹。
爲取得魏越的進一步支持和天下道義的支持,胡毋家族抄胡毋班絕筆書發於四方,以示其冤,以表復仇行爲之正義!
爲親屬復仇,是正義的行爲!
如果親屬蒙冤而死,那復仇的行爲就越發的正義,哪怕復仇的過程中手段殘暴、血腥,也是可以被諒解的。
袁紹終究不是尋常人物,要殺死袁紹要揹負很大的輿論壓力。
但袁紹自己犯下了錯,被苦主宗族復仇殺死,那就怪不得別人了。
這也是當下最小成本殺死袁紹的唯一手段,另一個手段就是讓袁紹在野外遇到董卓的軍隊。
濮陽城中,臧洪與部屬傳閱胡毋班絕筆書後,詢問諸人:“魏公行事向來堂堂正正,即已表袁紹爲九江郡守,必不會再行手段予以誅殺。今胡毋氏糾集鄉黨並陳留之兵合五千之衆,進兵濮陽欲誅袁紹於此,與國法不合,亦有礙於州內和睦。我以爲當遣使制止,諸君以爲如何?”
見他先開口做出定義,認爲胡毋氏擴大復仇行爲向袁紹動武沒有得到魏越的支持,一衆幕僚也只能順着這個思路表態、發言。總不能繼續與臧洪糾結於這個問題,這個問題真的不好斷定,以己度人,大多數人還是默默的認定必然有魏越授意。
已表袁紹爲九江太守,袁紹卻在正當的復仇行動中被殺死,袁紹的血怎麼都潑不到河北去,染不到魏軍戰旗。
主簿張紘開口:“君侯,濮陽乃州治所在,決不能起刀兵之事。一則不利於兗州和睦之氣,二則不利於君侯威名,第三恐會引來魏公問責。故,當下應儘快督促袁紹南行,並遣使制止胡毋氏進兵濮陽。”
頓了頓,張紘補充一點關鍵:“若袁紹生命當絕,南行途中自會被胡毋氏誅殺;若其命不該絕,與我等又有何關聯?”
說着張紘露出微笑:“至於今後袁紹遷怒、記恨我等今日不予援手,以其喪家之勢,又何足爲慮?”
臧洪一衆人理解了張紘口中的隱晦之語,魏越要執意殺死袁紹,那袁紹就命當絕,南行路上一定會死在胡毋氏復仇行動中!若無魏越授意,或者殺意並不堅決,那袁紹就命不該絕,有從胡毋氏復仇行動中逃脫的可能性。
不清楚魏越在胡毋氏復仇行爲中有多大的支持力度,是僅限於誅殺王匡,還是蔓延到袁紹。反正當下有一點是很明確的,胡毋氏糾集起來的復仇武裝目前是合法的,在復仇行動前後是可以不予處理的。
但濮陽是臧洪的顏面所在,不能任由胡毋氏復仇武裝在這裡殺人。
平心而論,臧洪一衆人在胡毋氏復仇行動中是持支持態度的。第一是胡毋班有遺澤,念他好處的人很多;第二是復仇行爲是正當行爲;第三是袁紹誅殺身爲執金吾的胡毋班,已觸及了公卿、地方大員們的底線。
公卿之一的胡毋班被袁紹說殺就殺了,連個勉強的說法都沒有,這實在是太過於暴虐。
別說雒陽的公卿們怎麼想,光是地方州牧、郡守們就很厭惡這一點,這意味着必要的時候袁紹殺他們也不會有任何的手軟。最爲可怕的一點是袁紹若不受到相應的懲戒,那豈不是人人都可誅殺公卿、地方要員後過愜意生活?
袁紹、袁術兄弟殺雒陽派出調解的公卿後,就已澆滅了聯軍再次高度合作的可能性。
聯軍諸侯人人自危,你連雒陽的公卿宰雞一樣的殺了,跟你一起合作,稍有不慎落在你手裡,你殺起來豈不是肆無忌憚?
袁紹兄弟有沒有誅殺其他諸侯的可能性?
有,而且還存在不可忽視的必要性,袁氏兄弟想要控制更多的地盤、軍隊,就要清除異己栽植黨羽。這個過程中,倒黴的必然是現在與袁氏非一條心的諸侯。而這類諸侯,纔是關東聯軍中的絕大多數。
臧洪採取張紘的意見開始和稀泥,一邊武力督促袁紹南行,一邊制止胡毋家族復仇武裝進入濮陽,卻暗示他們可以在沿途攔截、追殺袁紹。
袁紹可沒有多餘的、更好的選擇,他只能開啓千里大逃亡。
僅僅半日之後,天色垂暮時魏越就拿到了胡毋家族呈送的‘胡毋班絕筆書’,頓時就覺得袁紹已命垂一線,很可能會意外死在胡毋家族復仇行動中。
正好御史大夫沮授前來彙報工作,魏越請沮授閱讀這封絕筆書,問:“沮卿以爲,袁紹南行有幾分生率?”
沮授還在揣摩這封胡毋班的絕筆書,這是以臨死口述的方式寫給王匡的遺書,並無求王匡放生之語,有的只是指責和對自己的遺憾。
這是一封言語淺白,頗有感染力的絕筆信,沮授正在估量這封絕筆信的號召力。
受胡毋班生前恩澤的人很多,爲報恩而向袁紹出劍,顯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到底能發動多少人蔘與到復仇行動中來,就要看胡毋班遺書的感染力了。
“足下拘僕(我,謙稱)於獄,欲以釁鼓,此何悖暴無道之甚者也?僕與董卓何親戚?義豈同惡?足下張虎狼之口,吐長蛇之毒,恚卓遷怒,何其酷哉!死者人之所難,然恥爲狂夫所害。若亡者有靈,當訴足下於皇天。夫婚姻者禍福之幾,今日著矣。曩爲一體,今爲血仇,亡人二女,則君之甥,身沒之後,慎勿令臨僕屍骸。”
很簡短的絕筆信,揭露出袁紹的蠻橫暴行與王匡的愚忠、殘忍。
天下紛亂各方交兵不休時,這份信除了泰山人在意外,其他地方豪強即便有心搭理也沒有多餘的力量去投入。現在兗州戰事消弭日益恢復平靜,豪強們有心思,也有力量去算一算帳。
衡量再三,沮授回答:“公上,臣以爲袁紹不死於胡毋氏之手,便死於兗州義士之手,九死一生大抵如此。其赴任九江之事將會成空,公上還需另遣賢良撫順九江。”
“出乎預料。”
魏越語氣悠悠,面浮笑意:“袁氏遺威深厚,奈何袁紹作惡多端禍患深植。這禍福,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
沮授卻說:“臣以爲禍福能報,乃世道日益和平所使然。公上克盛怒抑權欲,掌強軍駐河北以鎮天下來,亂象盛極一時而漸平,國法刑紀自會彰顯。袁紹悖逆國法,舉叛亂國擅殺公卿,合該因罪受死。”
魏越聞言稍稍挑眉:“亂世英雄,太平死囚也。”
沮授無言以對,看一看關東羣雄起兵以來一個個做下的事情,不說各種軍費壓力下做下的橫徵暴斂,就說一些因個人喜好而做下的事情吧。
例如那個鼎鼎大名七歲讓梨的孔融,被魏越委任爲其家鄉魯國相後,雖加入聯軍沒有實際舉兵,可孔融做下的幾件事情殘暴又荒唐。
第一是孔融巡遊治下時見有人在路邊哭墳祭奠亡父,孔融見此人面無憔悴之色,就認爲是矯飾道德孝行有虧,當場殺此人於其亡父墳前。
完全是狹隘的道德癖好和偏見而殺人……不止於此,孔融思念蔡邕,因軍中有相貌酷似蔡邕的軍士,就讓軍士扮作蔡邕坐在對面陪他喝酒……
就任魯國以來,孔融的確沒有給孔氏家族謀過什麼私利,可肆無忌憚而行,做下許多自以爲風流、儒雅的荒唐事來。
失去中樞監管,地方郡守、縣令長們更是橫行無法,袁紹只是其中典型、首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