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都,袁紹臨時落腳營地。
如今的袁紹部衆敗亡離散,追隨在他身邊的不過二百餘人,可謂慘淡非常。
以袁紹現在的影響力,想要見魏越,還要等魏越安排時間,可袁紹哪有富裕的時間空等?越是等候,就越是被動,袁紹只能積極謀求一場高層次會面,可鄴都上下沒幾個人會買汝南袁氏的賬,這令袁紹非常的被動、焦躁。
好在其麾下逢紀與魏越曾有數面之緣,在魏越首次入宮時引過路,也僅此而已。
逢紀這點交情、顏面根本擺不上臺面,還不如去找舊部共昭。
值此敏感之際,在袁紹即將抵達鄴都之前,共昭特意請了去晉陽的公務,跑到晉陽公幹去了,直接避開袁紹。
數來數去,只能讓逢紀出面走動,尋求一場袁紹、魏越之間更深層次的對話,談一談更有利於雙方今後共同發展的事情。
汝南袁氏的影響力正在迅速衰退,門生故吏的價值也在迅速貶值。
若不能將舊時代的影響力變現,那袁氏就剩下衰敗一條道路了。
甚至連臣屬一方的機會都沒有,畢竟舊時代的袁氏影響力太過嚇人,沒人願意看到這股力量死灰復燃!
袁氏根本沒有臣屬一方勢力,保存、延續家族影響力的可能性,其體量太大,沒人能吃得消。稍有不慎,就會被袁氏反客爲主,鳩佔鵲巢。
在袁紹焦慮等待之際,他麾下的郭圖正與郭嘉推杯交盞,感慨不已:“本以爲袁本初乃當世英雄,卻不想兩度慘敗於呂奉先這等早年籍籍無名之輩手中,實在令人意外。”
“就連那曹孟德,也是平黃巾戰事以來之宿將,西園八校尉之一,卻也慘敗於魏公麾下徐榮、宋憲這等微末校佐手中。莫非,魏公有天命耶?”
郭圖醉意濃濃,左近無外人,憾色不掩:“今我等如喪家之犬流落河北,思及舉義兵時意氣風發,前後對照怨恨自生,何以消解?”
郭嘉則隨意側躺着,手中握着半杯酸梅酒輕輕晃着:“潁川英傑投奔各路豪傑麾下舉兵者,據弟所知有二十餘人。今存活於世者不過半數,餘皆戰歿於陣,或歿於亂兵之中。今能與兄長相逢於鄴都,本就是難得喜事,何必言愁恨?”
郭圖聞言苦笑:“奉孝受魏公重用,君臣相知何等愜意?我卻來此說愁,的確不該。到如今地步,魏公已立於不敗之地,不論是進是退皆可從容自處。只是不知今後魏越是願進一步,還是退一步?”
“兄長此言何解?”
“魏公若願進一步,我將勸說袁本初,讓出東中興劍,再舉義兵一同上雒,匡扶社稷討伐董卓。”
“若魏公只願稱雄北面無進取天下之意,那便難容袁本初這等人物,愚兄也好勸袁本初早離河北,免得成爲魏公眼中釘,爲宵小邀功請賞之物。”
郭嘉押一口酸梅酒,白皙面龐浮現粉紅酒暈,挑眉醉眼看郭圖:“原來兄長用意在此,是來爲袁本初探查風向來的。弟不知袁本初器量如何,卻是知道曹孟德多行悖逆公上之事,但公上憐惜其才,驕縱至今不予處理;另有兗州牧濮陽臧侯,欲資助聯軍與公上爲敵,公上以其賢德不予懲處,反倒重用使其牧民安堵一方。”
“弟實不知袁本初才能比之曹孟德如何,也不知袁本初賢德比之濮陽臧侯又如何,只知公上秉性剛強率直,若無存袁本初之心,恐怕袁本初一衆人過不了太行山,就會歿於平難軍手中。”
平難中郎將張燕已全面依附於河北,今年平難軍內部察舉的十幾名孝廉並沒有去雒陽,而是直接送到魏越這裡接受考覈、任用。平難軍底子本來就不乾淨,內部支系繁複,真弄死袁紹這一衆人,隨便推出一個小頭目做替罪羊就能了事,傷不了張燕根本。
袁隗、袁基被幹掉就行了,現在幹掉袁紹實在是給自己找麻煩,活着的袁紹才能與袁術爭奪袁氏影響力,活着的袁紹更有利於河北。
除非袁術目前意外敗亡,否則河北方面不會對袁紹下手。
就命運來說,袁術、袁紹目前是綁在一起的,可謂同生共死。
有意思的是這對兄弟倆巴不得對方趕緊橫死,好方便自己全盤接收袁氏遺產和對方的部衆。
郭嘉念及種種,有一種恍惚如同隔世的荒謬感,似乎前後一年時間的變化後,自己與從兄郭圖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就連袁紹,也無端低了河北一個層次,不在同一個世界。
連續兩仗打的袁紹全軍覆沒的呂布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是董卓正豢養起來的餓狼,而董卓又是魏越一步步放任養起來的猛虎。羣雄討董,一系列戰役打的太過難看不說,明明知道國賊在河北,卻不敢招惹,甚至不敢當衆討論,行舉可以說是自欺欺人。
而那一步步養出來的虎狼之衆,爲了謀奪小半塊河內作爲屏障,可謂是機關算盡,擔心的還不是觸及底線,導致河北盡起大軍爆發決戰?
十分可笑事情就在這裡,被狼差點兩次咬死的袁紹,現在跑到河北來,要討論一場一同舉兵討伐虎狼的大義之事……實在是有些荒唐。
“兄長啊,河北非久留之地,不若早去。今袁本初身無所依,卻想着算計河北爲自家謀利,未免小覷了河北英傑。”
郭嘉飲盡杯中殘存的酒液,醉眼直勾勾看着郭圖:“虎不傷人已是滔天之幸,莫以爲就能行那圖謀虎皮之事。”
郭嘉很清楚,魏越也很清楚袁紹目前的打算,不過是想做那空手套白狼的事情罷了。
魏越很珍惜民力的,不可能爲了幾句袁紹口中的幾句讚譽,就放任、支持袁紹在河北募兵。
他自己都捨不得動員太多人口投入軍事消耗中,又怎麼可能給袁紹去消耗?
贊助袁紹一筆離開河北的糧秣沒問題,至於更多的軍械扶持,想都別想!
郭嘉身爲魏公國上層人物,很清楚袁紹的種種打算都會落空!
一件事情很明顯,那就是共昭提前離開鄴都去晉陽出差。
如果魏越願意見袁紹,共昭有必要因爲幾件小事就親自跑一趟晉陽?
說明魏越不願意見,甚至不願意因爲袁紹的事情讓共昭爲難,見都不願意見一見這位當時遊俠之尊,那就更別提更高層次的對話、合作了。
袁紹現在除了一口東中興劍對魏公國有點象徵意義外,唯一的利用價值就剩下活着給袁術添堵了。如果不是這一點因素,袁紹可能就直接死在呂布手裡了,怎麼可能連續僥倖突圍?
至於汝南袁氏的名望、以及汝南袁氏龐大到遍佈海內的門生故吏集團……這些對河北沒有一點吸引力。反倒是一種麻煩,招惹後洗都洗不掉。
可河北有的東西,無一不是袁紹急缺的。
人口、經濟、軍械,以及龐大的號召力,都是袁紹急缺的。
可怎麼安置袁紹的確是個讓魏越當下頗爲頭疼的問題,直接禮送出境,未免太過打擊袁紹的威望,不利於袁紹跟袁術繼續競爭。若是表奏袁紹爲郡守,那讓他去禍害哪一個郡比較合適?
有一點必須要確認,那就是袁術不適合繼續留在南陽,南陽郡人口二百餘萬,經濟體量與當下的魏公國一樣。若讓袁術經營得當,無異於養虎。
南陽不適合袁術,江夏有黃祖,南郡有桓典,袁術無法立足於荊州,只能向揚州方面跑。
揚州刺史汝南人陳溫是典型的袁氏故吏,袁遺又是豫章太守治下人口一百四五十萬,袁術若因此鯨吞揚州,那可能會失控,不利於後續調控……所以,袁紹的安置就成了關鍵。
原本打算留袁紹在中原去給董卓添堵,可陳王劉寵的意外強勢表現,已不需要袁紹來中原給董卓添堵,有陳王劉寵就足夠了。
而且兗州豪強表現的格外順服,讓魏越都有些不忍心繼續推到戰火中去了。
算一算現在的揚州,揚州刺史陳溫汝南人袁氏故吏;廬江太守吳郡人陸康、九江太守滎陽經學名士服虔、丹陽太守會稽人周昕、豫章太守袁遺、會稽太守潁川人、自己側室唐姬的父親唐瑁,還有一個表奏後,還沒有實際上任的吳郡太守曹操。
不需要與部屬討論,魏越獨斷專行,直接對揚州的大員名單動刀子。
首先有一點要確認,那就是要打擊江東士族,讓南渡的中原、北方士人中和掉江東士族中日益高漲的分離情緒。
所以九江太守服虔這個名氣大,卻沒什麼脾氣的人要換掉,換一個更能折騰的,比如新的九江太守袁紹?
然後是廬江太守陸康,可以換成曹操的好朋友鮑信。這樣一來在揚州內部,曹操一系就有了跟袁氏兄弟抗衡的力量,不至於被袁氏兄弟聯合起來吞掉。
然後是丹陽太守周昕……這個不需要變動,周昕的弟弟周昂追隨袁紹,另一個弟弟周喁雖然跟着曹操兵敗汴水,但其軍在汴水北岸並未受到實質損害。嚴格算起來,周昕三兄弟是追隨袁紹的人,有周昕三兄弟及一個殘破的丹陽郡,加上袁紹的九江郡,足以跟袁術相抗。
沒錯,身處中原戰場外圍的丹陽郡在魏越眼中已經殘了。
雖然討董前後戰役中,只有袁紹、曹操招募的丹陽兵遭到了毀滅性打擊,可這已經讓丹陽精兵的骨血流失大半。
當世丹陽郡精銳的士兵撐死在兩萬出頭,這些纔是世代應募,以接受漢室僱傭打仗爲生的丹陽精兵,其他的丹陽兵只是丹陽郡丁壯組織起來的軍隊罷了,是一支尋常的地方軍,根本上來說與天下聞名的丹陽精兵是兩種東西。或許經歷足夠多的戰爭後也能成長爲丹陽精兵,可現在還沒有成長期起來,所以當世丹陽精兵的數量就在兩萬出頭。
其中陶謙去徐州上任抵禦青徐黃巾時,就帶走了五千左右的丹陽子弟兵,這些全部都是丹陽精兵。加上原來何進派遣的丹陽都尉毌丘毅所募的兩千餘丹陽兵,現在徐州方面有七千左右的丹陽精兵。
然後袁紹、曹操這裡直接折損的丹陽精兵數量大致在七八千之間,這批人中有五千左右作爲俘虜被換成了糧食,正在河北修建水利工程。
這五千貶做國隸的丹陽精兵俘虜,也正是袁紹眼饞的。
最後再扣除各路諸侯手裡握着的丹陽精兵……所以當下丹陽郡本身存留的精兵,數量撐死不到三千!
三千丹陽精兵,在後續討董戰役中或許在局部戰場能有出色表現,卻無益於大局,留給袁紹繼續揮霍也不損大局。
懷着一系列算計,魏越將揚州郡守名單變得豪華起來。
至於自己便宜丈人唐瑁的會稽郡,這個堅決不能讓,誰敢向會稽下手,距離再遠,魏越也要出兵干預。
原因無他,因爲會稽郡就領土來說是當世第一大郡!
大到什麼程度?
大概等於浙江加上福建吧,這麼廣袤的地盤,自己慢慢開發就可以了,決不能讓袁紹、曹操、袁術這三個人染指。只有這樣,自己纔能有效從背後牽制這三人,這讓他們即便聯合起來,也不敢輕易打出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