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成皋，呂氏莊園。

獨身出逃雒陽的曹操及數名親騎一路疾馳，剃了大鬍子只留着絡腮鬍的曹操扮作輕俠，與東郡東武陽人陳宮相遇結伴而行。而董卓派出緝捕曹操的人手越發密集，曹操只能帶着陳宮躲入呂氏莊園宿夜。

陳宮別無選擇只能跟着曹操逃亡，曹操也別無選擇，只能裹挾着陳宮一起逃亡，除非殺了陳宮滅口。

陳宮根本不是中牟縣令，因爲呂伯奢家在成皋，成皋是虎牢關所在，在滎陽西邊；而中牟在滎陽東邊……所以曹操不可能在中牟被縣令陳宮釋放，一起向東逃亡到西邊的成皋再殺了呂伯奢一家。

以曹操的人脈，和陳宮的爲人，必然是很早就認識的。

陳宮與郭嘉一樣，黃巾之亂前就認定天下將要大亂，也都是不甘於平庸的人，都在少年時遊走四方交結英傑之士，四處物色着合適的投資對象以及合作伙伴。

呂伯奢是曹家世交，擔任沛國相時舉曹操爲孝廉，曹操當年二十歲，現在三十五歲正值壯年。

可惜呂伯奢不在家，呂伯奢的五個兒子熱情招待曹操一行人。

飯後，曹操躺在榻上碾轉反側難以入眠，一骨碌翻身而起，輕呼一聲：“公劉？”

史渙也起身：“曹公？”

另外兩名騎士毛暉，徐翕也翻身而起，都守向門邊，警惕看着陳宮。

陳宮也沒睡着，索性起身不再裝睡。

就聽曹操道：“呂氏昆仲五人與我非是生死至交，今我宿夜其宅避禍，滅門之禍已至。出於公義、舊情，呂氏昆仲留我等宿夜在情理之中，可殺豬宰雞未免過於熱情。而且宴席之上，觀呂氏昆仲言舉，又無隨我匡扶社稷之意。一旦事發，滅門之禍將至……於情理而言，該有二三人隨我向東纔是，可卻沒有……彷彿……”

史渙迎上曹操驚疑不定的眼神，輕輕點頭：“曹公，今時不同往日，董卓以五百金懸賞、求購曹公性命，難保凡夫俗子見利忘義。”

曹操聞言緩緩閉上眼睛，良久睜眼，神色堅毅：“此地不可久留！”

當即下榻穿靴，摘下木隔子上掛着的中興劍緩緩拔出，史渙三人也是齊齊拔劍，陳宮也只能拔劍跟着曹操四人出屋。

陳宮剛走出門，就見史渙箭步衝向庭院小門一劍刺出，眨眼間就拖出一具抽搐，咕嘟嘟飆血冒熱氣的屍體：“曹公，賊子果然監視我等。”

“唉……”

曹操嘆一聲，又見呂氏主院燈火明亮，不敢遲疑當即沉聲下令：“隨我殺賊！”

陳宮舉劍跟上，等陳宮衝進客廳時，曹操四人已將呂氏兄弟及三名門客悉數襲殺，頓時陳宮眼神不對。

細細查看廳中佈置和死者、將死者的表情，曹操臉色有些白。

毫無防備，呂氏兄弟及門客沒有一點防備，愕然之間讓曹操四人眨眼間殺死。而且前廳、後堂牆壁各處，只有兩口裝飾性的長劍橫放在架子上。

“曹公，速走。”

史渙低呼一聲，曹操扭頭環視，只見陳宮神色有異，不由暗暗咬牙。

馬廄處，卻見兩名呂氏僕僮及幾名村民正驅趕他們的上等良駒，見事蹟敗露這夥人當即舉刀殺來毫不遲疑。

史渙衝殺在前，陳宮只來得及舉劍招架，就見當面之賊與盜馬的另外七人都被砍翻在地，任由曹操補刀、亂砍。

“哐當！”

曹操手中西中興劍墜落在地，陳宮恨恨道：“我等錯殺好人矣！”

史渙撿起西中興劍，擦拭乾淨後雙手奉上，單膝跪地：“錯在小人莽撞，曹公莫要自責。”

曹操低頭接住西中興劍，舉着仰頭又搖搖頭，悽愴生嘆：“寧我負人，毋人負我。”

又五日，曹操一衆人晝伏夜出，向南走深山小路，大迂迴後繞過徐榮鎮守的滎陽。

“徐榮雖是董卓舊部，卻出自太尉段熲門下，與董卓不甚親近。”

繞過滎陽後，董卓派出的緝捕力度大減，曹操等人也走上官道，向陳宮說着其中內情：“後大將軍重用段熲侄兒段煨，使之督兵入漢中爲郡守，當時徐榮就成了關中諸校中親近大將軍之人。今董卓海捕曹某，徐榮不便推脫此事，可過滎陽之後，徐榮便不會在意了。如今呀，他已投了大將軍而非董卓部下，一意執行董卓命令，會引人誹議、猜忌。”

“今日過了中牟縣城，再跨過鴻溝就是陳留地界，我等將得享自由！”

曹操意氣奮發說着，揚起馬鞭輕輕打下，快意喝一聲：“駕！”

嘴上這樣說，可曹操依舊不敢直接進入縣城，而是繞過縣城直撲鴻溝，即象棋中的楚河漢界。

戰國時爲了戰爭需要，魏國曾兩次興工，開挖了鴻溝。它西自滎陽以下引黃河水爲源，向東流經中牟、開封，折而南下，入潁河通淮河，把黃河與淮河之間的濟、濮、汴、睢、潁、渦、汝、泗、菏等主要河道連接起來，構成鴻溝水系。

鴻溝有圃田澤調節，水量充沛，與其相連的河道，水位相對穩定，對發展航運很有利。它向南通淮河、邗溝與長江貫通；向東通濟水、泗水，沿濟水而下，可通淄濟運河；向北通黃河，溯黃河西向，與洛河、渭水相連，使河南成爲全國水路交通的核心地區。鴻溝的開鑿，爲後來南北大運河的開鑿創造了條件。

秦始皇統一中國後，充分利用了鴻溝水系和濟水等河流，把在南方徵集的大批糧食運往北方，並在鴻溝與黃河分流處興建規模龐大的敖倉，作爲轉運站。

楚漢戰爭在此圍繞着敖倉展開，一是敖倉的巨大倉儲，第二就是鴻溝的重要性，這裡是雙方不得不面對的決戰地。

漢武帝元光三年，黃河決口於濮陽，泥沙淤塞了菏水和汴水河道，鴻溝水系遭到破壞；漢平帝時，黃河水衝入鴻溝，淤塞更爲嚴重；五六十年後，漢明帝時王景和王吳共同治理黃河、汴水，汴河水運能力有所恢復，但其它河道未治，鴻溝水運逐漸湮廢

一百多年過去了，現在的鴻溝雖未枯竭但已大不如前，運力遠不及鼎盛時三成，就連敖倉這個漕運中轉核心樞紐也因爲水系變遷而荒廢。

而官渡，就在中牟縣城北七八里處，恰好在黃河、鴻溝連接處下游，在鴻溝、濟水西南。後來黃河改道涌入濟水出海，現在的濟水河道就是今後的黃河河道。

都很疑惑，袁紹、曹操以黃河兩岸對峙，千里河岸可以渡河的地方太多太多，爲什麼袁紹具有絕對兵力優勢非要一頭往官渡上撞？

兩個原因，第一是曹操親自帶兵到北岸黎陽駐兵，刺激袁紹；第二是遷許都後，正好在鴻溝下游……袁紹只要在官渡擊敗曹操主力，就能在鴻溝水運的便捷下，輕鬆攻入許都，一戰而定天下。

被曹操挑釁激怒，袁紹又急於求成，所以就圍繞官渡、白馬爆發了決戰。

官渡港，外鬆內緊。

曹操一衆人成功進入官渡港，一行五人來到港岸市肆用餐。

便裝易服的越騎士布成一張大網，齊齊聚向酒肆。

瞬間三四十名壯士站立在酒肆外，曹操已經絕望，苦笑不已。

別說這麼多突然出現有備而來的雄武壯士，就是一個亭長帶着十餘名亭卒、鄉勇堵住他，他也很難逃出去。

畢竟沒有盔甲，又不如本地人熟悉地理……現在又沒有馬匹還被人堵在酒肆中，曹操怎麼可能還抱有逃脫的希望？

只要在這裡登上船，船順遊而下，不管是順着鴻溝向南，還是沿着濟水向東，都將逃出董卓控制區域，進入兗豫二州！

甲葉撞擊、摩擦的嘩啦聲音由遠及近，十餘名甲士簇擁下宋憲出現在曹操面前。

曹操只是覺得宋憲面熟而已，宋憲左右看看，目光落在曹操身上：“曹公何來之遲？五原宋憲等候多時……細細算來，已在此張網已待足足半月之久。”

“曹某出雒不及七日七夜，宋校尉口中這半月之久又從何而來？”

曹操抱拳行禮，宋憲擡手還禮，從腰間皮囊中取出錦囊晃了晃，微笑着：“大將軍早有預料而已，出塞征討鮮卑閒暇時，與軍中掾屬遊戲，斷定曹公必然出奔雒陽投關東而來。”

一名甲士雙手捧着錦囊上前，遞與曹操。

曹操看到錦囊上掛着的木牌六個字‘曹操出雒而發’，試着看了看，果然有一封帛書，曹操鋪展，不由臉色青紅不定。只見上面寫着‘董卓器量不足，曹操必棄之出奔，可在中牟張網以待。此人先拒我西中郎將之任，現又棄董卓投關東，志行有負先帝所賜西中興劍。待其立字據後，收西中興劍，予以放行。’

心中驚懼，曹操又很捨不得西中興劍，這是先帝所賜，是他在地位上追平袁紹，以及魏越的理論基礎。

這是一種信物，今後立足於天下的強大依憑。

宋憲不怕曹操不給，笑吟吟問：“曹公，可有斷論？”

陳宮旁觀，心中莫名震撼，本以爲曹操已經很厲害了，可大將軍不愧是大將軍，難怪弱冠之年能有此成就……機智近妖，實在可怖。

本以爲是時運所使然，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這麼厲害。

“那就勞煩宋校尉了，此劍就先寄在大將軍處，今後曹某親往求取。”

宋憲擡手輕揮，當即有人端着筆墨紙張上前，並拿走中興劍。

檢查中興劍銘文無誤後，宋憲連劍帶鞘裝入精美長木匣中，看着握筆醞釀的曹操：“如今就差袁紹手中東中興劍，以及早年遺失的南中興劍。”

想到第一次與魏越談論四口中興劍時的情景，曹操感慨不已，真後悔當時沒一劍斬了這豎子……

英雄惜英雄？

呸！

英雄喜歡的是美人，以及庸才，以及死了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