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雒都。
曹操與許攸漫步在庭院中,曹操緩緩講述着近來的變化:“自朝廷招降韓遂、馬騰二人後,近來又有招撫張舉、張純之議。此二人當世虎將,又與大將軍淵源頗深,不說服大將軍,招撫張舉之事難有定論。”
許攸左臂負在背後,右手撫着下巴,沉吟:“大將軍出塞近月,戰況如何?”
“不曾傳達雒陽方面,就連幷州、冀州也少有軍事風聞。”曹操說着側身看許攸:“子遠與張舉有舊,若朝廷招撫張舉後,子遠以爲張舉是與大將軍消泯舊怨握手言和,還是貌合神離,陰謀圖害大將軍?”
許攸的食指扣着鬍鬚間癢癢,半眯着眼:“以張舉之孤傲,與大將軍有奪妻之恨,豈能善罷甘休?何況河東衛氏因張舉而覆滅,大將軍即便有心消除遼東戰事,也不得不顧慮衛氏、太傅蔡公的想法。”
曹操緩緩點頭,握拳:“如此說來,董卓有心招撫張舉,礙於大將軍,此事難以成行。既如此,我心大定!”
許攸面露笑容,擡手施禮:“如此甚好!”
曹操笑着頷首應下,送許攸入客房後,招來夏侯兄弟及曹洪:“袁紹即將於兗州舉兵,今遣許子遠遊說於我,想使我做其內應。”
曹洪當即怒容:“袁本初不爲人子,大兄豈能任他擺佈?”
曹操擡手拍在曹洪肩上以示安撫,看向夏侯兄弟:“袁本初仰人鼻息而活,我自不會受其驅使。故而這雒陽,已成大是大非之地,禍多福少宜早離去。”
夏侯惇眉頭皺着:“今董卓對孟德多有親近,欲引孟德爲心腹臂膀。若棄雒陽而去,恐關東羣雄猜疑孟德。”
“此小事爾,出雒陽入關東,如困龍入海翱翔自在,豈會在意這點小小阻撓?”
曹操說着笑容淡淡,神情慷慨:“如袁本初這等人物,都敢與魏揚祖爭鋒,曹某豈能落於其後?”
夏侯兄弟齊齊抱拳沉聲:“願隨孟德立不世之功!”
“妙才,關東羣雄舉兵在即,我出雒向東,豈能無兵馬相助?此事,就勞煩妙才與公劉二人,半月後我至陳留時,最少要有兩千兵!否則,以袁本初秉性,必然多端輕視於我,抑制我等。”
次日,南宮蘭臺。
曹操赤袍武冠,腰懸西中興劍直身跪坐在蔡邕對面,情緒內斂沒有表情,語氣淡然:“伯喈兄乃剛毅君子,適合做御史大夫,也能著書立說教化一方,卻做不得這太傅、執政。這蘭臺雖好,卻非故鄉。”
“孟德呀,故鄉之中豈有蘭臺藏書豐富充足?”
蔡邕抱着茶碗,神色和藹:“孟德正值壯年,故鄉之中父老、玩伴、子侄俱在,雒都自然比不得孟德故鄉。而我老朽之人行將就木,父老不在,親朋離散,子侄夭折。故鄉雖好,卻已無留戀。”
緩緩飲一口茶,蔡邕看着曹操面容,露出笑容:“黃子琰獨臂難支,有孟德相助,想來關東局面即使敗壞,也不會傷及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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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眨眨眼:“伯喈兄真不願隨我離去?若有伯喈兄在,關東聯軍將高舉義旗聞鼓齊進,必可一戰破董卓,還天下安寧。否則,與董卓往來攻殺數年,死亡狼藉,州郡糜爛。”
“孟德,我若去關東,關東羣雄一戰破董卓……屆時天下之大,將無揚祖立錐之地,我又於心何忍?”
蔡邕說着擡手撫須,搖頭哂笑:“孔融旬月之間來信三封,皆是請我向東。他想的過於簡單,此時的蔡伯喈,只能活在這蘭臺之中,也只願活在這蘭臺之中。蘭臺之外種種事務,已與蔡伯喈無關。”
曹操點着頭,雖然南宮在魏越舊部控制中,可雒陽周邊的駐軍已是董卓的人,蔡邕出得了南宮,卻出不來雒陽,除非逃亡。
可蔡邕體貌上有一個十分顯著的特點,那就是很大很圓的額頭,別人還能修剪鬍鬚換身衣服逃亡,蔡邕很難掩蓋大額頭這個特徵。
端起茶小飲一口,曹操還是不願放棄,低聲追問:“難道伯喈兄忍心看蒼生塗炭?”
蔡邕面無愧色,神態平靜:“關東羣雄才是首禍,此類人能忍心,又與我這老朽之人何關?”
目光落在曹操眼眸上,蔡邕聲音平緩:“這天下之事,黃子琰能治則治,不能治還有孟德在。孟德若也徒勞無功,那只有揚祖能治了。若是揚祖整飭北方上下安堵,而河南之地卻爭殺不止,屆時揚祖自會出兵平亂。”
曹操心緒壓抑,又問:“揚祖脾性過剛易折,難道伯喈兄就不怕揚祖先於我等棄世而去?”
“呵呵,孟德又何必激我?原本靈帝抱病,誅殺宦官成就大功指日可待,可二三賊子卻做下好大的事,生生斷絕揚祖希望,之後纔有白馬寺之厄。自白馬寺後,孟德以爲這二三賊子還能刺殺揚祖?”
蔡邕垂眉看着茶碗中懸着的茶梗:“關東之事,黃子琰與孟德若能領袖羣雄,再好不過。若不能,於老朽而言也無傷大雅。今時今日,揚祖虎踞河北,我師徒已立於不敗之地。故而,孟德也就不要動其他心思了。”
曹操輕嘆一聲,拱手:“那伯喈兄珍重。”
蔡邕面露微笑輕輕頷首,他可不會跟着曹操潛逃,現在他代表着大義。活着抵達關東,那麼關東羣雄士氣大振,而且河北兵馬也不會輕舉妄動,最多兩不相幫。河北軍隊的中立,是關東聯軍夢寐以求的事情,可這些人不付出一些大代價,豈能輕易得到?
一個活着逃往關東的蔡邕很重要,可若這個蔡邕出逃路上被邪惡的董賊逼殺……又或者在雒陽之中被董賊軟禁不堪受辱而自盡,那對關東聯軍來說實在是太妙了,妙不可言。強大的河北軍不僅會中立,還有很大的可能成爲友軍,多麼美好的事情呀?
自己不僅不會出逃關東,還要活的健健康康,這就是蔡邕給曹操的回答。
雒陽上下,蔡邕看的很透徹,只有政治傾向於關東方面的人才會巴不得他出現各種意外;也只有董卓方面纔會關心他的健康,怕他健康出問題或情緒低落……估計董卓伺候蔡邕的孝心,比伺候他老爹的那一份還要重一些。
有一點也是很明確的,反對、敵視魏越的,必然敵視他;反對、敵視他的,必然敵視魏越。
想要他死,利用他的,除了關東陣營之外,再沒其他人了。
沒錯,現在關東舉兵在即,也僅僅是舉兵在即而已,曹操很清楚真正的舉兵時間是什麼。
這不是袁紹、黃琬或董卓能決定,都在等塞外戰場的消息,比如河北軍隊大敗歸來損失慘重無力干涉,或者是魏越對聯軍與朝廷的戰爭作出中立表態。
在北方消息傳來前,曹操必須加入關東聯軍,只有這樣他纔有足夠的餘地來樹立自己的地位。
曹操出南宮朱雀門時,董卓的心腹華雄領着兩班衛士守在朱雀門闕兩側,朱雀門闕是規格最高的三出闕,分立朱雀門左右,高大壯美又十分堅固。不同於尋常的小門小闕,三出闕很大,與朱雀門又有複道連接,所以有着強大的防禦性能。
華雄上前迎住曹操,拱手:“曹君見諒,可是從蘭臺而來?”
曹操微笑還禮:“此次入宮拜訪太傅敘舊,可有不妥之處?”
“曹君與太傅密議頗久,是爲不妥。還請曹君配合我等,免得授人口柄,污了曹君清白。”
華雄說着展臂,四名身披黑色熊裘披風的飛熊士闊步上前將帷幔拉開,曹操只能苦笑着跟華雄鑽進去,展開雙臂:“如此也好,只是有失禮儀。”
兩名小吏細細搜尋曹操衣袍夾縫,幾乎每一寸布帛都捏了捏,又捋了捋,檢查的詳細之極。
確認曹操沒有從蘭臺中夾帶出帛書、紙書後,兩名小吏告罪一聲,退了出去。
對此華雄也賠以苦笑:“自空白詔書外流一事後,容不得我等大意。”
曹操輕輕點頭,輕嘆一聲:“多事之秋,稍後就此事曹某要尋司徒磋商一二。立意雖好,卻易授人口柄,彷彿軟禁了太傅一般。”
華雄乾乾做笑不予迴應,別說南宮朱雀門,他甚至想直接帶飛熊士入防蘭臺貼身保護蔡邕。
正如曹操對華雄說的那樣,出了南宮曹操直接東拐到了司徒府,跟着司徒府掾屬吃了一頓簡便午飯後,參加公卿集議的董卓回來。
半月前管理兩千石曹的尚書丁宮私藏空白詔書事泄時果斷自殺,管理尚書檯紙張、筆墨用度的守宮令潁川名士張諮從複道跳下摔死。
究竟有多少空白詔書流落出去,又從哪些人手裡流轉出去的都不得而知,無法調查。
現在這批空白詔書終於釀出了禍患,一些關東名士拿着這批空白詔書堂然皇之的前往徐州、兗州東四郡、青州上任,被賈詡識破盡數驅逐,並飛騎馳報雒陽方面,令董卓後怕不已。
今日的公卿集議協商討論的就是如何避免這類事情復發,討論出一個有利於董卓的結果。只是董卓依舊愁眉苦臉,公卿們可不會管他日益膨脹的軍費支出問題,這個問題得董卓自己解決。
魏越出兵前後就將雒陽囤積錢糧消耗五成,後呂布改編重建南軍,又去了兩成……現在雒陽的錢糧,勉強夠支用到年底。年底後,地方州郡又不押解稅款入京,他董司徒又不會點石成金,到時候發不出軍餉來,光是軍隊的反噬就夠他未戰先敗。
廳堂中,董卓對着自己的心腹們講話,曹操赫然在列,還在前排:“爲防止僞詔流出亂天下法度,今後尚書檯所出四百石以上任命,須同時加蓋司徒公印,或太傅上公印,大將軍、大司馬之印也可。此事待太傅同意後,就通報天下。”
“故僞詔流出一事已解決隱患,可本公甚是頭疼軍費之事,諸君可有良策相教?”
曹操聽着一個個喪心病狂的解決財政問題的所謂辦法,不由口乾舌燥。
這是要把關東高門、世家往死逼,竟然有人提議開掘北邙叛亂者祖先墳塋,取其祖先陪葬金銀充作軍費。這個頭一開,叛亂者三族、九族,甚至與叛亂者有點關係的墳墓都會被敲開,乃至一發不可收拾,開墳開順手後,難保帝陵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