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所部三千餘人,就像一枚燒紅的鐵錠砸入一缸寂靜水面,水花四濺之餘,也在咕嘟嘟冒着水泡,頓時水面就熱鬧起來。
魏越很清楚,正是因爲自己變數存在,所以纔有了董卓提前入京一事。不管董卓之前、現在、今後是個什麼想法,就董卓入京一事來看,就是要抵消自己的存在。
推動董卓入京的各方面人物中,有皇帝、蹇碩的力量,也有何進、袁隗的力量。
沒有袁隗給董卓擔保,董卓怎麼敢帶三千兵入京?只要董卓入京,朝廷真要殺董卓,三千人根本沒什麼意義。正是因爲得到了可靠的擔保,所以董卓沒有拒絕這一次徵拜,否則大可拒絕後勒兵固守,觀望雒都風向。
沒有人比魏越更瞭解董卓的野心了,甚至他比董卓還要了解他自己的野心。現在的董卓對未來局勢的變化只是有心理準備,壓根沒有想過自己能搖身一變成爲董太師。
董卓一入京,依舊是坐地起價的態度,帶兵在雒都的董卓,比駐兵華陰縣的董卓更值錢。積極的與各方面進行聯絡,以便於掌握雒都的最新行情。
各方面推動董卓率兵入京一事,根本目的只有兩個,一個是一增一減,用董卓所部來羈絆、緩衝、抵消自己的影響力;第二個,就是一加一等於二。
現在自己是宮裡這邊的武裝,董卓是袁隗、何進這邊的武裝,按着正常劇本,事變爆發時,自己與董卓相互咬在一起,幾乎影響不了皇帝、蹇碩、何進、袁隗這些人的佈置。
若是自己與董卓站在同一個陣營呢?
這就是一加一等於二的說法來由,何進、袁隗可以給自己足夠的籌碼,讓自己反戈;換言之,皇帝、蹇碩也能給出足夠的籌碼讓董卓反戈!
自己與董卓相互牽制,不會影響雒都政變的進展……若進展受阻,那麼就可以大出血爲代價換一次翻盤的機會。宮裡、宮外都有這個信心,宮裡有信心控制自己,拿出董卓難以抵抗的誘餌;宮外也有信心控制董卓,自然也有把握拿出讓自己難以拒絕的回報。
然而,各種跡象都在表示……皇帝的病情已有痊癒、好轉的跡象!
這種跡象,反倒令魏越的警惕性更高了,他瞪大了眼睛觀察着各方動向,稍有變化就會採取行動。
四月十一日,思考半宿的王越入宮當值時,拿着皇帝早前賜下的符節來到嘉德殿外。
虎賁中郎將袁術眼圈發黑,自董入京以來他就寢食不安,一直想去北郊找魏越通通氣,可他不論公、私身份俱是敏感至極,根本無法親身前往北郊。
打定主意,再有四天就是朔日朝會,到時候與魏越交流一二。
王越符節遞上之後不久,就被宣入殿中。
蹇碩見王越給自己打眼色,就領着王越來到一處殿中拐角:“王僕射,究竟何事如此謹慎?”
“程夫人近來感染春寒,又想念陛下,可終有不便。故託王某持帛書一卷,請蹇上尉轉遞陛下。”
王越說着神情嚴肅,目光落在帛書上,緩緩遞出。
蹇碩伸手接過帛書翻開掃一眼,嘴角翹起:“既是春寒,稍稍調養幾日就好。待痊癒後,入宮不遲。”
“是,王某回去後就轉告程夫人。”
打發了王越,蹇碩轉身回小廳,張讓迎上來問:“何事如此?”
“程夫人感染春寒稍稍痊癒,想入宮看望陛下。”
蹇碩說着看一眼牀榻上昏睡的劉宏,眯眼:“或許是有人要借程夫人來試探一二,不過我已答應此事,定在十四日。”
張讓微微頷首:“這一日也好,待陛下醒來,我在細稟。”
明天十二日太近,後日十三日是孔子忌辰,孔廟會有祭祀活動,十五日是朝會,也就十四日合適。
見蹇碩沉眉思索,張讓又低聲問:“兩宮多有詢問,孰先孰後?”
這時候劉宏輕咳兩聲,張讓、蹇碩及一衆中常侍撲上去跪倒一片,張讓、蹇碩協力攙起劉宏,一左一右,這讓跪在前面的趙忠神情關切之餘,也握緊了雙拳。
午後,蹇碩出宮巡視雒都各營之際,召集一衆軍司馬,手握天子賜下的統兵符節示衆,道:“諸君回營固守,以應突變。無某家手令擅動者,以謀反論處。”
一衆軍司馬齊齊抱拳行禮,眉目肅殺。
將統兵符節收入腰囊印袋中,蹇碩又囑咐道:“值此危難之際,正是諸君建功用武之時,切莫自誤。”
遣退一衆軍司馬,蹇碩留下常伴左右的上軍司馬潘隱,命令潘隱選拔銳士百人,交於鉤盾令畢嵐。
潘隱不敢耽誤,即刻抽調一屯精銳軍士換裝後入駐南宮,交由十常侍之一的畢嵐節制。鉤盾令是畢嵐兼任的職務,負責的是宮中園林水池崗哨佈置工作,是唯一一股能就近拱衛天子的警備力量,優先度還在羽林、虎賁、北宮、南宮衛士之上。
佈置完這一切,蹇碩先後巡視了西園軍各處駐軍營地警戒狀態後,才返回南宮,召集一衆心腹再三詢問、確認,才橫下心來前往嘉德殿,腳步匆疾而入:“陛下!何進謀反!”
大將軍府,何進與張津漫步在花園之中,沐浴着下午暖暖陽光,兩人神情俱是嚴峻。
何進手中抓着一團帛書,連連嘆息不已,道:“陛下還是容不下我。”
“不論陛下病症好轉,又或者已入膏肓,今日已張網相待,我該如何是好?”
張津目光俯視一團已綻放的金色小花叢:“潘隱不敢造假僞報,不若我去尋司徒探探口風?”
“子云,以袁隗爲人,豈會輕易表態?”
何進又是一嘆:“袁隗不敢賭,他只願做漁翁,不做鶴蚌。”
張津也是神情苦澀,拱手:“若無大將軍相助,袁氏豈能此般安穩?此脣亡齒寒之事,想來司徒絕無袖手旁觀之理。還請大將軍託病不出,我去遊說袁司徒。”
“也好,容我手書一封,就幸苦子云了。”
東明都亭延熹裡,袁氏老宅書房。
燭火搖曳,袁隗端坐上首雙手攤開讀着何進的帛書,其下袁基在左,做販夫打扮的張津直身跪坐在右靜靜等候。
將帛書轉遞給袁基,袁隗問:“大將軍措辭之間有入宮謝罪之意,是真是假?”
“不瞞袁公,突逢大變,大將軍舉止無措,行爲慌張。”
張津毫不猶豫的將老鄉、恩主也能說是貧賤之交的何進給賣了。
張津的態度在袁隗、袁基眼中才是正常的,如魏越那樣狂妄的人沒幾個,面對汝南袁氏這杆大旗,士族之中有幾個人敢拒絕汝南袁氏的橄欖枝?
袁隗撫須沉思,袁基放下帛書,心中難免着急,萬一皇帝真的痊癒,並召何進入宮,然後一杯毒酒賜下,就像清洗大將軍竇武一系那樣,就能把何氏兄弟的武裝解除乾淨。
哪怕這是皇帝的臨死佈置,只要何進、何苗兄弟死亡,那麼兵權就會全面落入宦官手中,那士族就整體被動了。
現在局勢還可以挽救,沒幾個人願意撕破臉,弄的天下大亂。
如果徹底撕破臉皮,掌握雒都兵權優勢的宦官,極有可能大範圍清洗雒都。
原長水校尉部駐地,現在董卓駐地。
這裡就在北郊石橋南,東明都亭東,若北軍有異動,董卓部完全可以封鎖石橋,堵死北軍迅速進軍都亭區域的唯一的道路!
哪怕董卓部野戰打不過魏越,幾乎沒有幾支部隊在兵力相差不大的情況下有信心野戰打贏魏越。可守橋無疑難度非常的低,只要有守橋的決心,那麼就有很大的把握將北軍困死在北郊!
夜色中,董卓在校場中漫步,營中將士已完成披甲,大量的守禦器械裝車,做好了迅速出擊封鎖石橋的準備。否則一旦北軍衝過石橋……估計沒有幾個人敢出營面對魏越的北軍攻勢。
封鎖石橋,防止北軍進場,這就是董卓的使命,一個付出與收穫不成比例的任務。
就魏越現在的戰績,以及一系列血腥殘暴的行事手段,董卓也只能鼓着勇氣表示……才……纔不怕呢。
作爲涼州僅存的軍方大佬之一,董卓比絕大多數人清楚南匈奴戰場前後的兇險,也十分清楚魏越在安定郡、北地郡破東羌,算計拓跋鮮卑的手段,如果可以,董卓想跟魏越一起幹,起碼輸的可能性是最低的。
不是董卓意志不堅定,而是作爲一個兩面下注的人,董卓目前可以輕易變更陣營,只要與魏越同陣營,就能保證絕對的優勢。
北軍營壘外,生者兩團火堆,兩團火堆正中是一座小木臺,臺上杜氏身穿鎏銀細鱗半身甲,掛着七尺九枚潔白負羽,兩手各握着一杆短戈做刑天之舞,另有八名舞姬相伴,以柔軟肢體展現剛勁舞姿。
女子不能入營,這是魏越的底線,哪怕短短几個月時間裡北軍營壘外興盛起一座軍市,其中暗娼足足百餘人,魏越管都不管一下。現在的暗娼很少有職業的,都是世道逼迫下因種種不得已前來謀生的,也沒什麼好管的。
若是不在意這條底線,此刻杜氏就應該在營中校場上做舞。
臺下,百餘名重甲親兵在典韋率領下環列在魏越背後,魏越則面掛微笑盤坐在氈毯上,雙手握着小鼓槌敲打節律,一副只是偶然野外歌舞會的樣子。
痕明顯,北郊如此明顯的焰火是一個信號。
永安宮北門外室皇城谷門,這裡是向皇城內運輸貢品、糧食的門,這座門隔着孟津水正好與北軍軍營正對着。
蹇碩金甲大紅披風,出現在谷門門樓上,親眼目睹後,蹇碩神情振奮,擡手一下下拍打着護欄:“好,甚好!”
親眼確認後,蹇碩又匆匆回南宮給皇帝鼓起,是否徹底清除何氏兄弟,劉宏卻遲疑了。
隔着孟津水,董卓望着黑暗中燃燒的火焰,猶豫着要不要派人去試探、接觸一下。
很快董卓不需要猶豫了,魏越的請帖送到了他手中,於是董卓爲難了。
去,有羊入虎口被魏越軟禁、幹掉的可能性,董卓一點都不懷疑魏越的果決。
不去,可能會錯失一個極好的機會,還會被北軍看不起,不利於可能展開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