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汾城，接待天使的宅院。

與曹純大醉一場之後，魏越難得一覺睡到了第二日正午。

正午驕陽揮灑着慘白陽光，魏越僅僅披着一件外袍內穿四角褲腳踏木履走在廊下，雙手隨意負在背後神情慵懶。

成廉綴在身後，手裡拿着一疊竹片看着名單道：“主公，自天使北上後，衛家主及其夫人、黃忠、奉先及秦誼都來拜見，不知如何安排？”

“衛通跟小師妹是一同來的？”

“先是蔡大家，其後是衛氏家主。”

“此二人現在何處？”

“衛家主遇事而走，蔡大家尚在前廳用茶、看書。奉先及黃忠等人也都安置於庭院中等候，招待充足不曾短缺什麼。”

魏越聽聞努嘴沉吟，擡起右手甩了甩：“就先見見小師妹，就這裡吧。”

“主公，是否不妥？”

垂首的成廉眼皮子上翻先是看到魏越毛茸茸的腿，其後是露出的麥色胸腹。

“沒什麼不妥，打小青梅竹馬至今，何必見外？”

魏越隨意說着，蔡琰緩步進來時見魏越坐在廊下木地板上，身子倚在廊柱上，腦袋恰好縮在陰影中，腦袋顱後傾靠在廊柱彷彿在小憩。

很久沒見魏越這樣浪蕩的着裝，蔡琰大大方方領着老僕上前來到庭院中對魏越施禮，聲線清甜似幽泉：“軍旅之中，師兄倒是難得愜意呀。”

“嗯，即將入京這河東戰事也就與我無關了，爲何還要以軍法約束自己？”

魏越扭頭上下打量着隨蔡琰來的衛氏老僕，又斜眼看蔡琰，語調懶散而輕緩：“自當年離開吳地溫柔水鄉北上雒都已有六載，而其中五載我爲漢家天子征伐不臣。得天之幸，徵戎大小百餘戰髮膚不傷且未逢一敗。其中種種艱辛難以細言，偶爾念及戰事兇險處冷汗自發於背，難以釋懷。今能急流勇退安享雒都繁華，深合我意。”

蔡琰也是輕輕頷首，言辭關切：“師兄軍旅勞頓，是該休緩兩年了。黃貞姬遷入雒都，正好能補全師長心願。”

“嗯，是該緩緩了。”

嘴上應承着，魏越對衛氏老僕揚揚下巴，問蔡琰：“師妹，衛仲道可是有要事要借師妹之手來辦？”

蔡琰垂頭片刻，語腔低沉：“衛氏子弟、僕僮多看押於安邑周邊，不知師兄可能發銳騎數百前往營救？”

“難，不妨讓衛仲道去與胡才談一談。”

衛仲道的哥哥衛覬被殺，大多數河東衛氏分支重要成員都在參加婚禮的過程中被白波軍一鍋端了。嫡系、旁支重要成員死亡，導致河東衛氏的影響力、人脈空前的虛弱，大量財富、奴僕的丟失更是失去了造血能力。

從派系上來說羊氏、衛氏都是蔡邕僅有的姻親，應該是蔡邕派系的主要支撐力量。

可惜羊續在升遷九卿的過程中染疫病死於南陽，河東衛氏在白波軍有意折騰下元氣大傷。現在河東衛氏想要迅速恢復元氣、聲勢，反而要藉助姻親陳留蔡氏的影響力和人脈。

魏越再慷慨也不可能出兵解救衛氏被看押的家族成員和僕僮，這跟衛仲道主僕預想中的結果迥然不同。

在陳留蔡氏陪嫁過來的奴僕，以及婚宴中蔡邕其他弟子口中，衛仲道可以清晰認識到魏越的特殊性。某些程度上來說，自幼離家隨蔡邕流浪求學的魏越，幾乎是被蔡邕當兒子在培養。

幫助衛氏恢復元氣，就是在鞏固蔡邕派系的根基，魏越沒道理束手旁觀。

見那老僕欲言又止，魏越只是目光落在蔡琰臉上，也是敷着淡淡澱粉：“我離任後河東戰事走向不明，不妨與我一同入雒。我雒都所搜文籍越發的多了，師妹與衛仲道家學深厚，不妨助我整理一番。待到他日我出京統兵時，自會破白波，奪還河東衛氏基業。”

頓了頓，魏越微微側頭看向老僕，老僕趕緊施禮做聆聽狀：“今白波兇頑河東殘破，護烏桓中郎將張純夥同烏桓首領丘力居作亂寇邊，步騎十餘萬抄掠河北四州如入無人之境。賊勢猖獗卻難長久，待其銳氣消磨後，各州自會有所反擊。在反擊之前，河東之地無力有所作爲。”

“即將入冬河東諸軍糧秣依賴太原，太原貧瘠中郡豈能長久支撐河東軍需？故而非我不破白波，實乃時機未到。再者白波劫掠無度裹挾百姓作亂，致使河東百業惆敝千里無人煙，若破白波，所獲百姓如何供養？”

魏越很清楚，入冬前攻滅河東白波軍還是有希望，也具有操作性。

畢竟河東是京畿七郡之一底蘊深厚，掃滅大族的白波軍手頭有足夠的儲糧，足以支撐到明年夏秋。

可他的選擇不多，要麼入冬前掃滅白波軍，以繳獲的糧秣來救濟百姓和俘虜；再要麼早早與白波軍達成協議，彼此都早早爲明年的屯墾做準備。否則長久對峙下去無法恢復生產，那麼後年的河東郡就徹底完蛋了，飢餓殺人的效率不比黑死病差。

失去大量人口的河東，想要恢復元氣可就不是單單屯墾那麼簡單了，最少需要一代人積極生育才能恢復個七七八八。再加上戰亂、瘟疫、旱災、洪水、蟲災之類的人禍、天災，河東恢復元氣最少也需要兩代人！

入冬前掃滅白波軍，第一不符合分割河東設立平陽郡進行軍屯、內遷匈奴的計劃；第二這場戰爭存在一定風險，魏越沒有七成把握可以徹底掃滅白波軍並完整的接收白波軍所抄糧食；第三就是光復河東後，那麼他屯集在臨汾的兵力就會被調往河內參戰，朱儁心狠手辣一定會消耗魏越的力量；第四就是河東戰事繼續拖延，魏真就能繼續屯兵榆林，如一把刀一樣懸在明年董卓的頭上，以保證魏越的安全。

軍隊沒有足夠的儲備是不能輕易行動的，總不能讓太原的豪強籌糧助戰吧？

衛氏老僕自然清楚眼前的局勢，即便心中不快也不敢做出令魏越惱怒的舉動，一副深以爲然又遺憾的複雜神情。魏越的脾氣真的很不好，哪怕魏越在殺人方面已經很剋制了，可他參與的殺戮數據節節拔高，達到了令當世人仰望的高度。

魏越是真的沒辦法，只有徹底殺死才能從根本上解決麻煩，爲了救更多的人，他不得不殺。

其實單論殺戮，當世之中將領中皇甫嵩、朱儁都比魏越高，董卓、張舉與魏越不相上下。但算一算魏越的年齡和領兵時間，還是魏越的殺戮效率更高一些。

打發蔡琰和衛氏老僕後，魏越先接見了黃忠。

黃忠進來時端着木盤，盤中盛放着一枚左前爪擡起的猛虎造型銀印，一旁是兩千石部級名號校尉才能掛的青色綬帶。

一進來黃忠就單膝跪地，雙手舉盤高過頭頂，沉聲：“承蒙魏侯厚愛，末將何德何能能居此重位？”

“忠叔，何以至此呀？”

“還請魏侯收回軍令，委任末將接掌虎步實在不妥。”

魏越皺眉，身子前傾伸手拉黃忠卻拉不起，頗有些無奈道：“難道軍中有所誹議令忠叔爲難了不成？”

“軍中並無誹議，只是此舉不妥。”

黃忠擡頭看着魏越，目光炯炯：“虎步營乃朝廷兵馬，豈能由我黃氏交相執掌？而魏侯入雒在即，若朝臣以此攻訐，必損清名。”

“多慮，忠叔數十騎突陣疾馳豪勇冠三軍，將士皆服功勳卓著。是我與諸將議定上表，是尚書檯認可下詔授官，怎能說是私相授受？再說黃巾起時，忠叔南陽陣斬賊神上使張曼成功勞甚大至今未賞，今得虎步營校尉之職正好相符。”

魏越說着起身給成廉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一起動手才把黃忠攙起來，並一同走向小庭院門口，拍着黃忠肩背魏越緩緩道：“今張純、丘力居作亂十萬騎抄掠河北，青徐黃巾隨時能起，黑山軍又陷動盪，自黃巾以來連年征戰國家空虛，生靈飽受塗炭之苦，此正是國事艱難壯士效力解萬民於水火之際，忠叔何遲疑乎？”

黃忠眉頭緊鎖：“魏侯，外人多傳言虎步營爲我黃氏所有……”

“呵呵，大丈夫立世當提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何須在意此類虛言妄論？不瞞忠叔，某聽蓋叔說世藩公有五子，三子、四子一脈遷入巴西閬中，其間有子名權少年高才，此次入雒成婚某有意相召爲門下從事，不知忠叔如何看？”

黃瓚字世藩，長子黃安一脈生黃蓋；次子一脈生黃奎；三子一脈生黃連；四子一脈生黃權；幼子一脈生黃忠。

主枝黃瓊一脈兒子早喪只留下孫子黃琬，而黃瓚一脈子嗣繁盛各據顯位，這就使得黃瓚一脈擁有了爭奪主枝的底氣和機會，結果趕上黨錮，整個黃氏被一網打盡，黃瓚一脈更是分崩離析遷移各地。

聽聞堂弟黃權的消息，黃忠嘴皮顫了顫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四散的宗族能聚到一起自然是祭告先人的重大喜事，也利於彼此今後發展。

黃瓚幼子一脈的黃忠就沒怎麼享受過世家子弟的風光，對於擡高、重振門第一事黃忠必然是熱切的，否則不會死死追隨何進，抱外戚的大腿。大腿何進還活着，也沒有被曾經的同僚，今後的上司劉表死死打壓過，在黃琬還活着的情況下，黃忠還是有機會迴歸江夏黃氏的，這番心思還沒有熄滅。

至於忠心耿耿效力大漢追隨大漢最後的希望劉備？

是名門、豪強吃空了大漢，看看死心塌地追隨劉備的有幾個出身名門？只有寒門、上升渠道被堵死的寒門纔會追隨劉備，他們追隨的不僅僅是劉備，是劉備所代表的抑制豪強的傳統漢帝國執政理念。

黃忠是前名門流落在外的落魄子弟，趙雲是因南越王趙佗之故世代受漢特殊待遇的趙國貴族後裔，因爲特殊政治待遇趙雲保持着相對濃厚的先秦貴族風範。可兩個人都是實打實的寒門，起碼在主流輿論評定中，兩個人都是缺乏門第的寒士。

現在因魏越之故，兩個人都有希望成爲名門開創者，爲什麼還要去追隨抑制豪強的劉備？

黃琬不好出面將在外流浪的黃氏傑出子弟拉回來，可魏越沒有這方面的顧慮。

如果規劃的好，今後讓黃權繼續接掌虎步營……這就很有意思了。

不知道這樣一支家族烙印極深的部隊，今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如果這樣的話，黃忠與黃權之間需要一個過渡人物，年齡適合同時具有足夠軍事素養的江夏黃氏子弟……魏越想起了黃祖。

可若黃祖在自己這邊做事，那麼誰來殺孫堅？

孫堅活着回到揚州，以他對荊南的影響力，再加上與袁術合流帶來的政治優勢，算上孫堅集團的軍事優勢，打崩劉表似乎就在反手之間？

一個控制豫州、揚州、荊州的袁術、孫堅集團，貌似太過於誇張了。

孫堅不意外陣亡，或許就沒曹操多少事情了。

所以，意外死亡的孫堅纔是一個好的孫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