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南郊燕丘園。

豐盛的宴席中，魏越看着乳孃懷中的孩子神色無比的糾結，曹氏目光直直觀察着魏越，她面容含笑先後解讀出了期待、喜悅還有奇怪的恐懼？難道在恐懼這件事情暴露，引發黃琬震怒進而導致魏越的婚姻破裂？

不可能，黃琬自己不要面子，江夏黃氏的面子還得保住，與魏越的婚約不可能出問題。一旦出問題，則意味着黃琬、蔡邕兩個學派的決裂，畢竟蔡邕也是要面子的人。

曹氏接過孩子揮退乳孃後，環視寬闊客廳中的裝飾和六座几案合併盛放着的菜餚，微笑的神情透着滿足，垂首看着孩子語氣輕柔：“仁弟帶部曲南下自力更生置辦家業，純弟在京爲官前程光亮。而妾身今後又有了依靠，此時之樂，也只有魏君能體會、理解了。”

說着擡頭：“家中大兄得悉此事，特賜名吉利。妾身等候魏君近歲，有心在吉利週歲時更易乳名。”

魏越聽着垂眉打量雙眼圓溜溜的曹吉利，露笑：“曹兄乳名是阿瞞，還是吉利？”

曹氏稍稍愕然，擡手掩鼻輕笑，笑的歡暢：“呵呵呵……大兄乳名自然是吉利，只是大兄他少年時不務正業，常常惹禍又矯言誆人，被長輩戲稱阿瞞（小騙子）。”

魏越聽了眨眨眼，又問：“姐姐與我之事，曹兄那裡知曉多少？”

“妾身並未透露什麼，可大兄推斷是魏君做的好事，並說他日必教魏君自食苦果。”

“我可不怕曹兄……”

輕聲說着，魏越身子微微前傾看着曹吉利：“就不改乳名了，吉利很好聽，寓意也好。待長大後，不論是乖巧還是任性，我這裡庇護不了，也有曹兄在。倒是冠禮時，可能由我來主持？”

曹氏故作沉吟，這是二十年後的大事，冠禮、成婚、入仕幾乎是一條不見障礙的坦途，露出甜蜜笑容點頭，將曹吉利遞向魏越：“合該如此。”

魏越卻沒有接孩子，伸出手輕輕點了點孩子的下巴，看到曹吉利嘴裡的幾顆小牙：“我徵戎在外殺伐酷烈，過於親近，對吉利不好。”

燕丘園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生活環境，曹吉利不會接觸外人，自然不會感染時疫，可自己一天應酬太多，生活環境中什麼樣的人都有，自己可以抵抗一些風險，不見得嬰兒可以。

他若沒記錯曹操有二十幾個孩子，可長大成年的或許還不到一半，這一半有才幹的就來回那麼幾個。某個程度上來說，曹丕、曹植、曹彰三兄弟，都是可以繼承家業的合格承業者，有一個就已經很幸運了，而曹操有三個，還有早夭的曹昂、曹衝。

魏越輕輕把孩子推回去，斂去笑容正色道：“今後朝局動盪難得太平，而我又身處要衝難以規避。若我不幸戰歿、遇害，就勞煩曹兄代我主持冠禮，如果可以，就給吉利起名爲雄，取字延年。”

這個名字他已經考慮了最少一年半，從獲悉曹氏懷孕時他就在思考怎麼弄一個好名字。他要起的名字不僅要寓意好，還要有點意外效果，比如護身符。曹雄，可以象徵曹氏雄起稱霸，隨着曹氏家業越發壯大，名字中有這個好兆頭的曹雄自然會得人喜歡；字延年則有兩重意思，一個是曹氏稱雄的時間能長久，第二則是曹雄能久壽。

如果自己事業順利，那曹氏母子、曹純這一系就會跟着自己混，這一點別說曹仁，就連曹操也不會反對。分出去一個曹純，能極大的鞏固與魏越一系的感情，同時也是一個種子。萬一曹操這邊團滅，還有一個曹純在，曹純在，則曹操這邊的後代會得到曹純的扶持。反之曹純撲街，曹純的子孫也會得到曹操那邊的扶植。

魏越一席話衝散了曹氏心中的喜悅，神色不快又不好指責魏越什麼，想勸魏越遠離朝局回鄉治學，待風波過去後再回歸朝中也不遲。

她忍了又忍還是忍住沒勸，只是嘆息後，問：“魏君說今後朝局動盪，不知我母子該往何處去？”

“姐姐若信我，不妨置賣產業遷去長安。”

“若起大禍，必然會遷都長安。”

“雒陽無險可守，遷都長安最差也能成就霸秦基業，此朝廷自守之策。”

“若不去長安，也可遷往太原、雁門之地，此二郡我魏氏足以自守。若天下板蕩，據此二郡觀望時局，下能保一方平安，上能天下安寧時不失公卿之位。”

至於提前在許縣佈局購置產業、土地，完全是在做白日夢。別說遷都後的一幫打着朝廷名義的公卿、將領，就是關東起兵時，潁川本地士族配合諸侯兵馬，足以將你一個外地人的產業瓜分乾淨。

士族的友誼、名望……呵呵，到了那個時候什麼都是假的，只有刀子和金子是真的。

對割據雁門、太原，魏越已有了五成把握，若這次走商順利，將提升到七成……手握商路，容不得雁門、太原豪強不求他。

看曹氏猶豫不決，魏越又說：“姐姐若遷居太原、雁門，今後我若事成，可保吉利僅則前程似錦，退則不失食邑千戶。”

搖着頭，曹氏暗暗咬牙，決斷道：“若魏君存吉利更改姓氏之心，大可不必。純弟已納吉利爲嗣子，此事兩月前已通報宗族，各處無有異議。今後令吉利改姓魏氏，妾身、純弟與吉利皆有不便之處，對魏君、黃氏來說無異於水入沸油，禍端徒生。”

“改與不改在姐姐與吉利，我自不會強迫。只是遷居長安，今後未必能長居久安，若是去太原，我可保姐姐此生無憂、無禍。”

“禍福之事誰又能說的明白？魏君不必再勸……妾身這就置賣產業，準備遷居長安。他日魏君率兵途徑長安，也好有個落腳之處。”

曹氏說着低頭看曹吉利，嘴角翹起：“魏君何必心懷愧疚？說起來是妾身設局害了魏君，令魏君有了殺身之禍。呵呵，在見魏君之前，妾身心緒不寧忐忑難安，現見魏君此般多情，反倒不好接受魏君好意。”

魏越眉頭皺了皺，低頭看一眼曹吉利便說：“遷居太原，乃永享平安之策。”

記憶中各處州郡打出狗腦子，可太原、雁門真的沒有爆發過大規模、激烈的鬥爭；而現在在自己的佈局中，太原、雁門諸郡與匈奴王庭背靠背，足以成爲一股不遜色於公孫度的力量，甚至可以發展到公孫瓚那個程度。

魏越所勸，曹氏不爲所動，就當沒聽到這話，轉而言它：“此次魏君籌劃南北通商，妾身亦知此計宏偉，不知可有關節需要妾身協力打通？”

“或在宮中，明後兩日我擇機去見張讓，便能打通此處。至於其他各處，憑藉威勢足以懾服。”

“那宋貴人處呢？妾身空有財物缺乏商路，宋貴人又何嘗不是？”

曹氏說話間，曹吉利不安分掙扎，曹氏對外低呼一聲，乳孃進來抱曹吉利離去。曹氏見魏越目光跟着乳孃離去，不由心中感嘆魏越的品性。本以爲正值魏越這個張揚、恣意的年紀，是非常輕視子嗣問題的，可是在沒想到魏越如此看重子嗣問題，甚至忽略了曹氏、宋氏佈下的殺身險局。

誠然，曹氏、宋氏是千里、萬里挑一的美人，可魏越用心搜刮難道會缺美人？

拿潛力來說話，比起魏越冒的殺身風險，他從曹氏、宋氏這裡佔的那點美色便宜真的不算什麼。

將宋氏和那個名義上皇帝的幼子劉嘉從宮中救出來，是魏越一直謀劃的東西，可這個難度很大，幾乎與刺殺皇帝沒區別。而另一方面，失去貴妃、皇子身份的宋氏母子，活着的意義將會大減。

念及宋氏，魏越長出一口濁氣，彼此的關係這不是睡了幾天幾夜的朋友那麼簡單，還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比起黃琬、王允、袁隗、楊賜這類成熟的政客自己還欠缺太多，起碼對待親人時的態度不夠冷靜，太多的感情成了羈絆，這可不是好事情。

拯救宋氏母子的難度太大，可放棄的話又會愧疚一生。

曹氏見魏越默然無語思考着什麼，便端起酒壺給魏越斟酒：“若魏君與宮中不便親近，那妾身就委婉回絕宋貴人。”

魏越端着金酒杯沉吟：“是她主動提及此事？”

“是，妾身月前與宋貴人刺繡時談及此事，宋貴人有意出閒錢助魏君一臂之力。”

“那就應下，與宋貴人這裡勞煩姐姐多走動走動，一應貨物、人手準備充足後，便匯合商隊一同北上。”

魏越說着握拳，神情堅定下來，先試試皇帝這裡，若說服宋氏主動代表劉嘉放棄繼承權外放就藩最好，若這條路走不通，那就扶植宋氏當太后！

王允誅殺董卓搞大清洗時，若有個法統上能替換劉協的角色，那麼董卓樹立的劉協被換掉就成了必然！

打定主意，魏越一杯酒下肚嚯的起身，斜眼瞥到外面黑了的天色，兩三步來到曹氏面前蹲下露笑：“姐姐可曾知曉什麼是‘好’？

曹氏心跳咚咚加快，仰頭看魏越一臉疑惑，她髮飾雲鬢插飾金、銀、寶石簪子，臉上塗抹着淡淡脂粉：“好？”

“對，好，好壞的好。”

魏越說着伸出雙臂抱起曹氏，感受着溫暖身軀：“爲人父母，有女有子纔是好，如今姐姐還缺了一半，小弟願幸苦一番成全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