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日，蕩寇將軍周慎部開始向河湟進軍，途徑眉縣。

三萬餘兵馬沿着馳道浩浩蕩蕩西行，這支張溫主抓的軍隊配備了大量的車馬運輸輜重，兩個月內可以自給自足。

到初七日中午時，周慎部才全部通過眉縣，其後不久董卓部開始從美陽、武功開拔。

馳道邊，魏越隨黃奎，張舉略備薄酒送董卓、陶謙、劉靖等人，就在馳道邊董卓等人下馬端酒飲下。

董卓所部的大部分將校都在隊伍各段負責領兵，留在董卓身邊的人並不多，然而魏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如羽林監李傕，羽林丞李蒙等人，甚至還看到了一個意外的人……李肅。

張舉與董卓交流最後的戰略看法，雙方部屬有相熟的則相互敬酒，走動着。

李肅見到魏越也很詫異又覺得本該如此，畢竟他也知道魏越與黃琬女兒有可能訂親一事。

他左手牽着馬，右手端着酒碗仰頭飲酒，一碗酒下肚長哈一口濁氣，上下打量魏越見魏越腰間印袋綬帶配色，便帶着喜色笑問：“阿越不止於六百石？”

兩人腰間綬帶都是裝飾赤青桔三色的黑綬，掛的都是青色玉器，兩人官秩就在比六百石、六百石、比千石、千石之間，而且是實授官職，不是軍中臨時任命的。

綬帶不單單裝飾腰帶一側，更像是腰帶的裝飾品，有前綬、側綬、後綬，在側綬處懸掛成組編綴的玉器。整個綬帶在魏越看來跟小女生無聊編織的繩織藝品類似，只是面積更大而已，環繞整個腰際，裝飾下襬。

軍中官印隨用隨刻，可綬帶與配套的成組玉器是有數的，需要朝廷另行發放；魏越的這套綬帶、玉墜還是年初出征時得到的；從六百石虎賁中郎升千石虎步司馬，因綬帶規格一樣，故而沒有變化，但他實際品秩已是千石級別。

李肅所問魏越自不會隱瞞，扭頭看着那邊強作歡笑的董卓：“嗯，蒙居庸侯器重，今小弟居虎步營司馬一職。大兄經年未見，卻也黑綬，可見那董破虜也是識人之人。”

有番號校尉營的司馬，戰後這類有番號的校尉營幾乎不可能被裁撤、分解。這意味着魏越的虎步司馬是制官，不是無根之木。

李肅心中感慨之餘，順着魏越目光看去，就說起自己了：“阿越也知道，東路軍曾敗績廣宗城下。當時兵馬潰退，某在亂軍之中捨命殺敵護衛董破虜周全，故而備受董破虜青睞，升某爲河東營屯將。後槐裡侯接管河北戰事，某又降爲隊率。本以爲會蹉跎數年，未曾想朝廷啓用董破虜，董破虜又徵辟某爲帳下從事。”

竟然不是軍侯曲長或別的領兵職務，而是董卓中軍帳下軍吏。如李肅期待的那樣，魏越神情詫異、驚奇似乎在從新打量李肅，抱拳賀喜：“恭賀大兄！”

抱大腿怎麼了？河東騎士營屯將、隊率百餘人，這類軍中基層戰鬥核心本就競爭激烈，有幾個人能短短時間裡跳出去？大多數，還不是熬資歷、拿命攢功勳？李肅能得到董卓的器重，相當於少奮鬥十年。

而自己呢，有蔡邕、黃琬這一層關係，與李肅相比不是少奮鬥多少年……而是兩種路，李肅還需要奮鬥，而自己哪怕混日子，也能混到公卿之位。

不僅魏越有這種認知，李肅也有這種認知，這就是寒門與名門高第的區別。

魏越的恭賀，李肅還是很受用的，卻一副謙虛模樣道：“還是比不得奉先，自丁使君徵辟奉先爲主簿至今已有一年半，幷州各處誰不知奉先武名？某與阿越成就在軍中，不比奉先名揚一州。論今後成就，恐怕奉先還在你我之上呀。”

丁原幾乎被呂布、張揚、張遼等人架空，也可以說是丁原採取了妥協態度坐看呂布這夥幷州後起之秀爲他清理麻煩。結果很明顯，丁原的任內平穩，以現在這個鎮壓黃巾餘孽的時節裡，丁原可以說是功績過人無法抹除、否定。

現在地方要員最大的功勳不是平叛的本事有多大，而是轄區內沒有動亂。

丁原得到了功勳和朝廷的認可，呂布等人得到了實權，和政治影響力。幾乎是各取所需，這也是寒門出身的丁原不得已的策略。

呂布等人對幷州有官職之外的影響力，這纔是真正的資本。如果影響十餘年，那成果必然是驚人的，可呂布有那麼長的時間來薰陶幷州軍民？

如李膺、陳蕃、袁隗、黃琬乃至是蔡邕都是振臂一呼影響數州的人物，呂布的心太大了，也想做那種影響力、號召力極高的人物。有這樣的號召力進入朝堂，那升官速度自然不能用資歷、出身來限定。

李肅誇耀呂布，身爲呂布的妻弟、表弟的魏越只是笑了笑，稍稍擡起下巴示意董卓那邊，不解問：“大軍出征，爲何董破虜面有不愉之色？”

李肅左右撇一眼，笑吟吟壓低聲音說：“車騎將軍以周蕩寇率軍前往武威，董破虜以爲不妥願分本部兵接應，卻被車騎將軍否決。而半月前，董破虜次子自隴西趕赴關中時，爲叛羌所害。”

魏越聽聞皺眉：“大兄，車騎將軍那裡本意是借董破虜威望以招撫洮河諸羌。看董破虜如今之哀怒，必然是一場大戰，恐怕會延誤車騎將軍大計。”

李肅只是攏了攏披風，眨眨眼稍作考慮，轉身從馬具中抽出一疊書信遞給魏越：“這是給家中父母的書信，勞煩阿越了。至於洮河諸羌，董破虜有恩於兄，當下唯有效死力而已。”

魏越接過書信只是點點頭，也無法再勸李肅什麼，只能說：“凱旋之後，大兄可來雒都北郊承德園一敘。”

李肅笑着應下，涼州整體戰術領先各處，而隴西之地又多山，非常不利於大軍進剿。董卓若執意要剿滅洮河諸羌，那必然是一場苦戰。

魏越以爲董卓還有其他兒子，可沒有了，董卓現在就剩下一個孫女，唯一的次子被叛羌殺死，這種仇恨對董卓來說跟滅族沒區別。

自李肅處離開，魏越又跟李傕、李蒙打了招呼，畢竟都是北軍、羽林、虎賁體系的，魏越前年在射聲部當樂師時，參加歲末考覈時就見了這兩人。

最後來到張舉處，張舉正與董卓手拉手立誓，誓言十分簡單，核心就四個字：生死與共。

這是一份迎接董卓前就確定好的計劃，立下一份相互救援的誓言，卻不是同生共死的誓言。這份誓言內容很簡單就是相互救援，不簡單處在於這份誓言的效力高於張溫的軍令。

董卓、張舉二人取刀放血，飲血酒立誓後互換佩刀。

血酒下肚，頓時董卓面容上有了暖意，其實董卓長得並非兇惡模樣，面部線條剛毅除了眉毛粗濃彎曲稍顯陰柔外再沒什麼體貌上的缺陷。畢竟是軍事首領，現在的董卓年過四十依舊體格魁梧，與張舉站在一起，正值壯年，本就魁梧的張舉還差董卓一籌。

董卓留着環臉長鬚，面目堂堂。看起來並不像大奸大惡之人，反倒眼眸打量你時嘴角裂開含笑，似乎挺有親和力。

也對，以面相定性情、才能的當下，一個長得太挫、兇惡、陰險的人怎麼可能有機會登上高位？

看看陶謙，十幾歲還帶着一幫孩童騎竹馬打仗玩，結果就是長得好看被路過的當太守的同鄉看中要收爲女婿。本來這麼唐突的決定遭到了老婆的反對，可架不住閨女也喜歡長得帥氣的陶謙。於是在老丈人的扶持下，陶謙開始發跡了。

魏越的體貌、氣質都遠非同齡人所能比，又一襲黑鱗明光鎧在身，掛着黑色爲底三色編織的綬帶而來，一看這模樣、盔甲和品級，董卓立馬就知道了魏越身份。

卻一手拉着張舉，一手伸出做展臂狀笑問張舉：“孟起，此間英武少年，誰家高足呀？”

張舉一手被董卓拉着，另一手將魏越拉到面前，拍着魏越肩膀介紹：“鍾穎兄，此乃五原魏越魏揚祖，乃陳留蔡大家門下高足，又與江夏黃公定了姻親。現在，被某引爲軍中司馬。雖爲司馬，卻是我軍智囊呀，萬不可小覷。”

魏越站到面前，董卓細細看去就覺得彷彿又一陣清涼河風迎面吹來，讓人看着心中有說不出的喜歡。

稍稍遲疑，董卓笑問：“師出名門，後生可畏。不知，魏司馬年歲幾何？”

魏越拱手，眉宇含笑吐音清晰而琅琅：“回破虜將軍，晚生建寧二年十月生辰。”

這下董卓麪皮抖了抖，抿着嘴角重新打量魏越，又問：“家中昆仲幾人呀？”

“尚有幼弟在家，今六歲餘。”

董卓神色失望呼出一口氣，扭頭看張舉道：“孟起與溫縣司馬氏有親，一些家事也不怕孟起得知。司馬防今爲京兆尹，其子司馬朗英武健碩且沉毅有度，非尋常少年也，我見這少年深愛之，有意收爲嗣子以承家業。奈何司馬朗與魏司馬皆爲長子，而家中又是幼弟，實在是令某難以釋懷。”

張舉會意，答應幫董卓物色一名出身不低，資質不錯的嗣子；董卓看上司馬朗，不僅僅是司馬朗資質不錯，還在於司馬氏世代武家的背景。見到這裡，魏越偷偷瞄一眼李肅，李肅很合適，就是歲數大了一些，實在是遺憾。

幼年的孩子夭折率高的嚇人，一旦夭折那長子就是獨子，誰願意把資質出衆的長子過繼出去？

哪怕董卓攢下了龐大的基業，哪怕董卓同意嗣子拿董家的資金反哺本家，也不一定有人願意把兒子過繼給董卓。這其中還有一個尷尬的矛盾點，董卓看上眼的，必然承擔着一個家族的興衰，其家族怎麼會輕易放手？董卓看不上的，你願意給人家當孫子，董卓不要也是沒用。

魏越自然知道董卓還有弟弟董旻和侄兒董璜，看董卓這樣子似乎不滿意董璜。

董家子嗣不充似乎還真是一個問題，董璜身上的擔子很重，董璜要兼祧兩家……不，應該是兼祧三家纔對。董卓的兄長董擢早亡留下董璜，董卓長子又早亡，弟弟董旻又無子，兄弟兩個都是獨苗沒有多餘的兒子過繼給董旻。現在董卓的次子也沒了，董璜一個人就要生出最少三個男丁，這任務的確有點重。

這年頭，真的不是有女人、有財富、有大幹一場的雄心就能生出繼承人的，撫育孩子的過程中意外太多……還有很多純粹就是身體原因，根本沒得治。如果董璜不行，還得董卓一大把歲數後自己上……至於董旻，到現在都沒個動靜，估計這輩子是沒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