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軫等一衆涼州籍貫虎賁郎有沒有給皇甫嵩、董卓透露西路軍軍情？絕對有，魏越手裡就有人證。可胡軫卻說鮑鴻、遊殷等一衆三輔、關中豪強向西涼叛軍泄露軍情。

皇甫嵩、董卓終究是友軍，追究責任的話，胡軫這撥人做的事情屬於可有可無；鮑鴻、遊殷這些人像胡軫說的那樣給叛軍泄密，這就不是西路軍內部能處理的事情了。

等鮑鴻與黃琬、張舉談完後續軍務離去後，魏越才進入軍帳，見黃琬端茶小飲不時閉目沉思，而張舉站在羊皮地圖前負着雙手來回踱步。

見魏越進來，張舉擡手勾掌，輕聲道：“揚祖，來看看最新軍情。”

魏越走近後，張舉指着地圖上叛軍所在的區域畫了一個圈：“據樓船水軍所見，叛軍四散刈麥，正是無備之際，十分利於我軍進襲。然而，也有不利之處，約有三處。”

“皇甫嵩、董卓二部也分兵刈麥，六月初五前後能聚集兵馬，在此之前只有防守之力，並無出兵增援我軍之力。漢軍如此，缺糧之叛軍也會如此，故而六月初五前，叛軍不會集結、固守。”

“其次，眉縣邊章部並未分兵刈麥，而是韓遂提兵兩萬來眉縣周邊刈麥，如今業已散開，這不利於我軍襲破邊章防線。”

說到這裡張舉擡手捏着自己八字鬍輕輕捋着，神情得意：“叛軍也非無謀之輩，深知眉縣之緊要。不過，我軍重拳出擊，撕破邊章防線易如反掌！”

邊章部兩萬餘人，與美陽的北宮伯玉一起展開戰線分攤兵力，還要加固眉縣、渭河南岸據點兵力。就跟一塊麪團一樣，拉的長了自然就細，經不起震盪。

接着，張舉手指在地圖上韓遂防區重重點了點，斂去得意神色：“韓遂部東一營壘由宋楊鎮守，宋楊也派兵刈麥，故而東一營壘不難破。只要我軍迅速鑿穿邊章防線，兵力渙散並無戰備的宋楊部，不難破他。”

他語氣漸漸低沉：“我所慮者，就是東二營，由漢陽閻氏出身的閻良鎮守，此人麾下三千餘漢陽豪強部曲，並未刈麥，而是整軍備戰，且營壘工事堅固，光是營外塹壕就有四圍。旬日之間，難以速破。”

野戰時倉促建立的營壘都要挖一圈塹壕，如果時間充裕會挖兩道塹壕，若是那種突出部、關鍵部的營壘挖出三道塹壕也不足爲怪。這也是爲什麼大軍駐紮時的第一個晚上很容易被人劫營，原因就是營壘工事體系沒有完善。

魏越得到這最新的軍情，不由閉上眼睛在腦海中勾畫出渭河北岸叛軍防線佈置圖，不由皺眉：“孟起兄，閻良鎮守東二營多久？是叛軍過陳倉紮營時就在東二營，還是近來調到東二營的？若是閻良近來才調到東二營，那這東二營工事素來嚴固，還是閻良部就任後加固的？”

他的問題讓張舉眉頭緊皺：“並無這類軍情。鮑鴻並無偵探敵情之責，也是本月中旬纔開始關注叛軍動向。即便閻良部有變動，也無法從鮑鴻處得悉確切軍情。揚祖若想要全面軍情，待明日到武功後，可從皇甫嵩那裡借閱、詢問。”

“不需要，要之無用。”

魏越左手擡起在韓遂部將閻良所在的東二營重重一點，羊皮地圖嘩啦作響，魏越側身看張舉，眯眼沉聲：“此前，我等就懷疑軍情爲涼州武人走漏，害我軍於絕地之中。適才胡軫尋我，贈我一匹西極馬，此人卻說鮑鴻、遊殷等三輔、關中人泄密於叛軍。而這閻良部營壘深固，顯然是叛軍給我軍設下的誘餌。”

張舉微微色變，厲聲道：“豎子敢爾！”

魏越則是輕輕點頭：“恐怕我軍明日抵達武功時，美陽一線的北宮伯玉會撤兵到眉縣西北，依山列陣，預防我軍別部迂迴側擊閻良。如孟起兄所言，宋楊易破，閻良難攻。”

“不論我軍是猛攻閻良，還是繞開閻良，都將落入叛軍算計。前者，我軍猛攻必然缺乏大型器械，軍士折損數額不小，且猛攻不下士氣受損；若繞開閻良部，那我軍後路背阻，即便皇甫嵩發兵來救，急切之間也難破閻良部。”

“最爲可怕的是，我軍若遲滯於閻良營前，近三萬兵馬困頓一隅之地，拳腳難展。若此時叛軍夾攻而來，我軍無異於自縛拳腳；且猝然遇戰，十分戰力使不出三分呀。”

近乎三萬的軍隊，牛馬更有五六萬之巨，需要寬闊的場地將部隊展開。部隊展開後，擴大接觸面積才能保證攻擊效率；若收縮一團，看着增厚了利於防禦，而且組成密集陣列不怕騎軍衝鋒，似乎好處多多……可別忘了叛軍也是漢軍一系，面對密集防守陣列，圍住你拿弓弩恣意亂射就行了。

奔襲時是行軍隊列，幾乎就是一字長蛇陣，摻雜在行軍隊列中的輜重營就是七寸蛇心，叛軍一旦衝破輜重營，就能將所謂的一字長蛇陣斷成幾截，分別蠶食。

所以，面對有準備的西涼叛軍，只要西路軍還存有進攻的心思和姿態，勢必會受到算計。

張舉輕輕點着頭，也伸手點在閻良部營壘，遺憾道：“若涼州叛軍加固東三營，我軍佔據東一、東二兩座軍營，前後呼應未嘗沒有一戰之力。”

只要頂住叛軍的攻勢，接下來就輪到叛軍尷尬了，不論繼續圍攻西路軍還是直接撤退，都有很大的風險。

從前線撤兵是最考驗操作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會在後撤的道路上崩潰，至於遺失作戰物資反倒不算事。特別是西路軍、西涼叛軍這樣糅合起來的軍隊，從前線後撤最容易引發崩潰……因爲缺乏犧牲精神，沒有一支合格的殿軍部隊。

若西涼叛軍繼續圍攻，那更危險，在第一輪突襲中沒能戰勝準備不充分的西路軍，那後續戰鬥中有準備的西路軍會在工事協助下，做有準備的戰鬥，幾乎很難正面撼動、擊潰西路軍；一旦皇甫嵩、董卓集結兵馬靠近戰場，那叛軍撤退的風險更大。

現在可以這麼斷定，只要西路軍頂住叛軍的第一輪猛攻，那叛軍立刻會跑！

令張舉遺憾的就在這裡，僅僅佔據宋楊部的東一營，缺乏足夠的戰場寬度投放兵力；最遺憾的在於，僅僅佔據東一營，是無法攔截邊章、北宮伯玉二部殘軍的。

至於軍隊從渭水南岸行軍……缺乏足夠的船，缺乏適合大量軍隊渡河的渡口，渭水南岸地形不如北岸平緩，更沒有寬闊、平坦的馳道。在南岸行軍，根本追不上北岸的軍隊。

如果西路軍一開始，在長安就轉渭水南岸行軍，企圖繞襲到陳倉……那西路軍跑到武功、眉縣一段時，絕對瞞不過叛軍耳目。有可能引發叛軍潰逃，但根本追不上叛軍。這種情況下……朝廷追究責任，西路軍就得頂缸。

在張舉，魏越思考破局手段時，黃琬也來到地圖前，臉上不帶一點情緒：“若我軍破宋楊部，勒軍於閻良營前，此事叛軍應該能預料到。我軍各營來源複雜，硬要猛攻堅固營壘，各營必生誹議、不滿，也不會用力去打。是故，老夫判定，我軍即便要打閻良軍營，倉促之際也難見成效，反倒會令軍心動盪。既然如此，可見我軍佔據宋楊營壘時，叛軍仍然有破我之策。”

看着魏越，黃琬笑問：“揚祖指揮叛軍，老夫進駐東一營，勒軍於閻良營前，揚祖如何破我？”

毫不猶豫，魏越一笑：“各營自北向南突擊就是，我準備充分，集結三五萬步騎猛攻而來，難不成丈人還能背水一戰？”

背水一戰需要勇氣，還需要其他軍隊在其他地方配合。

黃琬看張舉：“居庸侯如何看此局勝負？”

“四六，平手四成，我軍爲叛軍擊破約佔六成。”

張舉說着苦笑：“成也地形，敗也地形！我軍以騎軍爲主，若被合圍，長出就成了短處；而叛軍騎兵，則會平添不少助力。”

騎兵不是用來防守的，張舉暗暗握拳，咬牙道：“我若再有一萬精騎，哪怕叛軍有備，也能殺他個片甲不留！”

他扭頭看魏越：“揚祖，或如黃公所言，我軍攻取東一營在叛軍預料之中。可我軍豈有不取之理？不取東一營，如何向朝野交代？若不給朝廷一個說法，明明是皇甫嵩等人作戰不力，反倒會誣陷我軍壞了他破敵計劃。”

“不管雍、涼豪強如何抉擇，此戰我決心圍繞東一營與叛軍殺個痛快。”

張舉的手指在東一營與眉縣之間點了點：“既然沒有後路，我軍就扎他一座營壘。如此一來，西有東一營，東有新營，扼守兩端將利於不敗之地！”

兩翼穩固的情況下，張舉不認爲自己會敗給涼州叛軍。儘管地形上，自己的確吃虧，可他敢拼命……西涼叛軍又有幾個敢拼命？這夥叛軍真敢拼命，又怎麼會被皇甫嵩以弱勢兵力堵住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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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撕破皇甫嵩的防線，那整個關中就會大亂，可叛軍卻小心翼翼守住退路，生怕過於深入被聚殲。顯然，西涼叛軍對皇甫嵩能選保守戰術，爲什麼對上西路軍時就會變成激進戰術？

遊殷、鮑鴻即便通敵，也無所謂，關中人不可能在明面上壞西路軍計劃；何況軍情泄密也在西路軍的預料之中，再泄露一點也不妨礙什麼，大不了收住手腳，圍繞自己的退路進行戰鬥。這樣即便戰果不理想，也不會傷筋動骨。

西路軍與鮑鴻代表的關中豪強的約定只有兩項，第一是戰鬥前借兩營扶風兵幫西路軍運輸輜重，第二是西路軍抵達陳倉或在半路上受阻被圍時，鮑鴻能組織船隊給西路軍運輸補給。

現在兩營扶風兵已劃入西路軍指揮序列，至於後續的補給運輸……也不重要了，因爲西路軍不準備過度深入，戰場最多在眉縣西二十里展開。這種情況下，鮑鴻敢放水或拖延，缺乏足夠的理由……逼急了，黃琬就敢派魏越持節過去將鮑鴻斬了。

不論你關中人是個什麼想法，朝廷對關中的控制力比涼州強得多，涼州豪強跳得高不好處置，要收拾關中豪強還真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