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帝都時間，八點整。”
當大廳裡的電子鐘剛剛指向八點的時候，李亢踏着報時音準時的踏進了電梯。
這個點電梯裡的人並不多，李亢按亮了11樓之後，便對着那銀亮的能照出人影子的電梯開始整理起了着裝。
他是終點中文網剛剛入職一週的實習編輯，初來乍到還是謹慎點好。
李亢不高不帥，但是那張總是帶着笑意的臉上卻無端的讓人覺得踏實與溫暖。
藉着這副欺騙人的面孔，他一直以來人緣都還是不錯的。
進了辦公室，滿地都是菸頭與紙團，可以想象這裡曾經經歷了一番怎麼樣的兵荒馬亂。
自從六一那天總橘突然把太監加入失信名單以後，這一週以來這間辦公室裡都沒斷過人。
說來也巧，李亢入職報道的時間，彼時上頭剛剛下達了一條新的行政令——將斷更列入失信範圍，凡是已簽約的作品，連載期半年內更新低於一萬字的，都會被自動解約。
如此便罷了，它還規定與此同時作者本人也會被自動納入失信黑名單裡，所有的小說網站在三年內都禁止與其簽約，且冒名使用他人身份信息逃避處罰者將被加重處罰，具體處罰視情節輕重來定。
此條行政令自本年度7月1日起開始施行。
這可就要人老命了，不止是要了作者的命，也要了網站的命。
“總橘一聲吼，終點抖三抖。”帶李亢實習的老牌編輯郭安，這幾日最常說的就是這句話，伴隨着這句話的永遠是一聲有氣無力的嘆息和一口熱騰騰的枸杞茶。
雖然這條政令讓終點如同炸了鍋一般，但是從讀者的角度來看，李亢卻覺得它沒什麼毛病，現在的作者簡直就是太監成癮，早該治治了！
他們成績不好沒動力就太監，成績太好過於激動也會太監，賺不到錢填不飽肚子要太監，賺到了錢爲了去花錢更要太監。
戀愛沒空寫太監，失戀了難過也能太監，工作繁忙太監，休假了去旅遊照樣得太監……
李亢隨便一轉腦子，就已經想到了百八十條書的花式切法。
作者的這些行爲實際上已經嚴重影響到了網站信譽，滿地寫到一半的太監書，網站也沒什麼舉措，讀者自然會越來越失望，不消看別的，每天都在走低的流量已經說明一切了。
何況，這條行政令並不嚴苛，有不少漏洞可鑽。
比如，實在不想寫的，那就趕緊申請完結。
不想完結的，隨便碼上一萬字兒交差也行，這在觸手怪遍地的網文界中實在是一個輕輕鬆鬆的活計，有人甚至不用一天時間就能搞定。
至於沒簽約的嘛……合約都沒簽，只能算是文學愛好者，這條行政令和他們有什麼關係？沒合約算哪門子失信?
所以事兒看起來挺大，但是解決的辦法卻更多。
只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大家就已經把事情辦的差不多，昨天編輯部的所有人終於都在六點鐘正常下班了。
回家以後洗個澡，再美美的睡上一覺，醒來後又是一條好漢，李亢也是如此。
現在網站裡剩下的作者已經不多了，又沒什麼新人來，一個星期時間已經足夠結束這場突如其來的兵荒馬亂了。
畢竟現在的情況是大多數老作者和網站一起，靠着以前的底子在吃老本，雖說這老本不知道還能讓大家吃上多久，至少目前還是養得起他們的。
一切都已經恢復平靜，只有這間辦公室還留着這一個星期裡，編輯部到底有多混亂的證據。
不過，這些證據也正在被李亢毀屍滅跡中。
李亢拿起掃帚與簸箕，挨個工位的開始打掃了起來，把滿地的菸灰紙團掃進簸箕裡，順便還幫人把桌子上滿滿都是菸頭的菸灰缸清理了個乾淨。
至於其他的東西，他是絕不敢碰的，連幫忙整理都不敢。
胡亂動人東西，在職場上可是個犯忌諱的事兒，李亢牢記網上看到的教訓。
當然，幫忙清理菸灰缸這種活計不算。
李亢從小幹活就利索，半小時不到地面就被清掃的乾乾淨淨，窗戶也被他打開通風，甚至已經空了的飲水機也被他重新換上了一桶水。
在他順手幫郭安在保溫杯裡泡上了一杯濃濃的枸杞茶之後，這纔回到自己的臨時工位上開始瀏覽起最新的工作動態。
昨天下班後總編髮的一條消息赫然在列：“明天上午十點鐘，到大會議室開會。”
十點，雖沒明說，但看來是總編給大家定的上班時間。
“估計今天都會來的挺晚。”李亢暗道。
話雖如此，當李亢看完了所有的消息後，郭安也走進了辦公室。
“郭老師，早。”李亢一看時間，才八點五十。
論起表面功夫，郭安一直做的很到位，哪怕是來了之後悠悠然喝上那麼八小時的茶，他也絕不會遲到。
只是他的情緒看起來不怎麼高，進來時臉是陰沉着的，李亢跟他打招呼也只隨意的點了點頭，和平時笑面彌勒的樣子大有區別。
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時，郭安習慣性的端起他的保溫杯，一端之下發現裡面沉甸甸的，不由的面色稍有好轉，遞給了李亢一個滿意的眼神：“小李子，挺懂事兒嘛。”
“嘿嘿。”李亢抓了抓腦袋笑了，這笑在他的臉上顯得尤其憨實，郭安見狀不由眼珠子骨碌一轉，不知起了什麼心思。
李亢心裡嘆了口氣，職場不易，每個人都帶着一副面具。
比如自己一個新人，想要工作過得去，就只能這麼扮演着這麼個別人眼中的勤勞憨厚的角色。
這份終點中文網的編輯工作可是李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
對於一個滬市二流大學畢業的中文系學生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好工作。
對於一個愛好網文的二流大學中文系學生來說，這無疑是一個理想的工作。
雖然在衆多網站的圍攻下，終點中文網已經日薄西山，不再是以前的那個行業龍頭了。可不管怎樣，終點依然是李亢心中的網文聖地。
因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有李亢信仰的東西在這裡。
所以，李亢想要在這裡踏踏實實的幹下去。
不過進來之後他發現，終點中文網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這裡的編輯大多尸位素餐，郭安之流並不鮮見。
他們每日混着日子，不幹正事只想着同事傾軋。
因此網站的沒落並不是沒有道理，李亢心中惋惜。
可若非如此，他一個二流大學中文系的學生怎麼有機會通過應屆生招聘這個渠道進來當實習編輯？
要知道三年前終點中文網招應屆畢業生時，可還是非名校不招啊。
九點過後，辦公室漸漸開始變滿，剩下的四個編輯們陸續走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有的面上略有憂色，有的神態輕鬆。
雖然表情各不相同，但想來和各自的工作進度有關。
郭安和他們一一打過招呼，那微胖略禿的腦袋顯得有些膩。
到了九點過五十，大家陸陸續續的向會議室走去，李亢也趕緊跟上。
趁着開會時間還沒到，他趕緊在每個座位旁都放上一隻一次性杯子，然後挨個添茶倒水。
倒完了一圈水之後，時間剛剛好指向十點鐘，李亢趕緊奔向自己的座位——最角落裡沒有桌子的旁聽席。
實習生都坐這裡，其他組的實習生已經坐好了，李亢學歷最低只能多多表現，他趕緊找了個空位坐了下去，並且在膝蓋上攤開了筆記本。
他剛剛坐穩，總編就帶着幾個主編就進來了。
這次的會議主要內容是就上一週的工作做了總結，總編的話都是以鼓勵和誇獎爲主，這場會議氛圍很輕鬆——和一週前相比。
但是李亢注意到在總編說出：“收尾的工作雖然所剩不多，但是要分清楚輕重緩急，實在不能搶救的也不用太過執着，但能努力的還是要儘量努力。”這句話時，自己左前方的郭安的半邊臉狠狠的抽了抽，隨後打開他那個從不離身的保溫杯，沉着臉抿了一口枸杞茶。
“郭安遇到了麻煩。”李亢心中判斷道：“只是現在事情都差不多了結了，他那隻剩下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作者還沒搞定，還能有什麼麻煩事?”
郭安的進度，他門兒清。
不過郭安防着他，作者的聯繫方式一點兒沒讓他知道。
李亢輕輕搖了搖頭，這事兒左右和自己沒關係，管那麼多做什麼！
總編開完會，他們回去之後主編又在大辦公室旁邊的小會議室裡開了會，會議內容和主編說的大同小異，只是在會後，主編讓李亢進了他的辦公室。
主編王奇倒是個不錯的人，沉穩儒雅而且能力很強。
但是奈何手下的人不堪用，公司人浮於事的風氣已成，他能做的並不多。
“李亢，坐。”主編對李亢笑眯眯的招呼道。
郭安也跟了進來，主編看了他一眼，拉長了聲音問道：“老郭，你還有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兒，您先忙您的。”郭安微微彎了彎腰，對主編王奇諂媚的笑着。
“行。”說完王奇就不再看郭安，轉而對着李亢關心道：“小李，你已經來了一星期了，感覺怎麼樣？”
“主編，我很喜歡這裡。”李亢的言語間透着十成十的真誠，這是他年少時的夢，雖然這個夢本身也已經是在苦苦支撐了。
但即便如此，終點中文網對他來說依然有些高不可攀，而且這一個星期雖然過的很是忙亂，但是他依然覺得挺有意思的。
“這次的事，你也知道。”王奇沒有廢話，直說道。
李亢點了點頭，這次上頭的這個行政令可謂是引起行業海嘯了，這對作者更新很佛全靠自覺，網站對他們約束不高的終點，更是災難性打擊。
王奇輕輕笑了，對着這個他很有好感的年輕人溫聲問道：“既然這樣，我這有一個作者，斷更很久了，你要不要試試?”
不等李亢回答，王奇就繼續說：“不算什麼大事兒，只是這個傢伙文筆不錯，我覺得就這樣毀了有點可惜，若能讓他重新拿起筆，也許會有不錯的發展，不過這事兒也說不準，你呢也不要有負擔，成與不成都沒關係。”
這下李亢算是聽明白了，王奇這是想鍛鍊自己。
既然話都說的這麼直白，成與不成都沒關係，李亢又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當即就着梯子點頭道：“謝謝主編給我這次機會，我會好好努力的。”
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的郭安突然插話了，他對着李亢笑的燦爛，而話卻是對王奇說的：“主編，我手上也有個新人，既然這樣就一起給小李，讓他鍛鍊鍛鍊吧。”
郭安這句話說的突然，李亢一時摸不準他這是什麼意思，便明智的沒有接話，只是眼神裡帶着詢問，微笑着看向王奇。
“行，那就讓小李一起負責了吧，新人，也不算什麼大事兒。”說完王奇對李亢確認道：“那你再加一個人，沒問題吧?”
王奇都這樣說了，李亢自然不會掃他的興，當即拍了胸脯：“沒問題！”
聲音洪亮，顯得朝氣十足。
王奇果然面現滿意。
“好了，你去工作吧。”
李亢立刻會意的起身，微微彎腰告辭：“主編再見。”
王奇略一頷首，隨後看向了郭安：“老郭，你有什麼事?”
郭安嘴角微微上揚，眼中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在王奇發現之前，他又匆忙低下頭，掩飾住自己的失態：“沒什麼大事兒，剛剛已經想到了解決辦法。那主編，我去和小李做交接了。”
“行，去吧。”
接着，王奇右手食指和中指輕輕一扣自己的腦袋，對還沒離開的李亢說道：“不是老郭說我都差點忘了要移交資料。那個……小李，作者的資料我這就發給你。”
“好的。”
說着，李亢就打開了主編辦公室的門，郭安卻當先揹着手踱着步走了出去。
李亢看了一眼郭安一步三搖背影，無奈搖頭，然後出門輕輕的把門帶上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