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維度
上升。
上升。
繼續上升。
這個過程給安默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靈魂是如此輕盈，軀體是如此沉重，兩者在這個無限上升的迴廊中逐漸脫離，最爲純潔的部分將升入天國，最爲污濁的部分將墜入地獄。
她往下看了一眼，階梯呈現出一種奇怪的透視，入口似乎已經完全消失。
“你還好吧”
安默拉腳下忽然一滑，走在她旁邊的約書亞伸手扶住她，不得不說，這個小惡魔此時看起來還是很紳士的。
“嗯”
是因爲走太久了嗎眩暈感揮之不去。
“我們沒空休息。”走在最前面的南十字星露出一點笑容，“需要我揹你嗎”
所有人都默契地沒有提起安默拉之前那個奇妙的問題答案，他們的關係彷彿回到了最開始，相互之間保持禮貌的不相干的合理距離。
安默拉搖了搖頭，但是當她再次準備前行的時候，又踉蹌了一下。
“嘿，你不用害羞的。”南十字星聳肩，“反正這裡只有我們三個。”
安默拉惱火地瞪了他一眼，大聲道：“匍匐塵埃卻妄斷神靈，汝等有罪”
約書亞先是因爲這句突如其來的古代魔法語愣神，後來又想起這是教典裡的話，等他再看過去的時候，安默拉背後已經張開了羽翼般的施法平臺。
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句咒語。
從安默拉背後延伸出來的施法平臺有着緊繃的弧度，優雅的黃金分割比，像一對巨大的翅膀似的從安默拉背後往前合攏，將她環繞起來，而且它正在由半透明走向沉重的金屬質感。它通體布着複雜的魔導紋路，這些連接紋路在安默拉正前方完美咬合，立體的魔導演算程序在安默拉麪前浮出來，形成一個滯空魔導式。
然後約書亞看見安默拉毫不費力地飛了起來。
“哇哦，帥氣。”他感慨道，“你之前爲什麼不用”
“也許正是因爲太帥氣了。”安默拉冷冷地說。
在地獄之戰中，她開拓度又一次提升，現在這個值已經不可見了，安默拉懷疑這是開拓度發展到某個階段的必然情況。在那之後，她的施法形式也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小型魔導式，她只要一閃過這個念頭就能完成，而大型魔導式，她必須依賴這個誇張的施法平臺具象體才行。
仔細感受的話就能發現，這個被具化出來的施法平臺以是她胸口懸浮的星雲爲力量核心的。
像無盡天階和無底空洞這樣的地方，與正常的世界有一定的差別，魔導式的運行也有一定差異。她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有點不舒服，因此爲了保險起見，她還是選擇具化施法平臺，再繼續前行。
“這個看起來簡直像未來的魔導系統。”
約書亞一路都在感慨她這個漂亮的實體施法平臺。
南十字星看起來也很感興趣，他思索着說道：“這應該就是第五代魔導系統吧”
說完他又改口了：“不，是第五代魔導系統的單人定製版本。”
“與其討論這個，不如想想怎麼通過面前的獅身人面像。”
安默拉停下來，施法平臺的屏幕上有大量數據滑動，它在爲獅身人面像建模，然後進行全面分析。她猜這次的問題應該是“一切的結束是什麼”，正好與前一個問題對應，可惜她想錯了一點。
“一切會結束嗎爲什麼”獅身人面像用一種死寂的聲音問道。
南十字星習慣性聳肩：“當然會，因爲有開始的一切都有結束。”
他從容地走進了那個透明屏障裡。
約書亞皺起眉：“天哪，雖然我覺得一切會有終點，但是我真的不理解爲什麼會有終點也許是另一場大爆炸結束了它”
然後他也通過了。
約書亞比了個勝利的手勢，興奮地說道：“我覺得這次回去之後可以去參加競猜類的節目，一定會拿獎的。”
“它只接受你認同的答案。”南十字星毫不留情地嘲諷道，“某種意義上來說，愚者比智者更容易通過，因爲他們通常不會想太多。”
然後他把目光停留在安默拉身上，大大地吃了一驚。
因爲安默拉手裡握着一把剛用魔導式凝聚出來的，然後筆直地刺向屏障，可惜她刺了個空。
南十字星盯着停在自己鼻尖的槍頭：“你必須回答問題才能過去，這是獅身人面像的遊戲規則。”
安默拉覺得惱火極了，約書亞的答案有多荒謬就不說了，南十字星那個答案在她看來也顯得不嚴謹。“有開始的一切都有結束”他一定沒上過數學課也不知道“射線”是什麼。
“我覺得肯定有辦法能規避這個。”
“也許”南十字星滿不在乎地聳肩，低頭看了一眼金色懷錶，“不過我們時間不多了。”
安默拉凝視着獅身人面像無神的雙眼，斟酌着回答：“沒有終點。”
“爲什麼”這次獅身人面像居然有了迴應，它的眼睛也鮮活了一點。
“該死沒有什麼爲什麼”安默拉情緒有點不太穩定，她大聲說，“如果我相信自己能永恆，那我就不該相信這一切有一個看不見的終點”
南十字星感覺那柄上的熾烈氣息在安默拉完成作答的時候傳遞進來，他說：“通過了，不錯的回答。”
安默拉盯了他一會兒，施法平臺平滑地懸浮着，帶她走向了更高的臺階。
“偉大而古老的追求，不是嗎”南十字星似笑非笑，毫不費力地跟上了她的步伐，“永恆我是說，連神魔都已經不再追求永恆了，你卻還想着這個。”
約書亞明確地感覺到兩者間的氣氛變得尖銳起來，他選擇旁觀。
安默拉危險地眯起眼睛，她當然知道南十字星在說什麼。大愛神破壞規則，讓神獲得了生育的能力，但是與此同時，他們也獲得了死亡的能力。是什麼讓當時的神選擇與人相似的延續方式，而拋棄最開始的延續方式呢這其中一定有某種原因，可惜猜到了過程的所有人都沒能猜出這個原因。
占星臺與黑暗聖殿是目前與神魔時代最接近的地方，這次前往占星臺，安默拉一方面想試探一下聖女們對戰爭的態度，另一方面也想知道曙光女神殿裡到底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能夠解開“永恆”的秘密。
步步往上，刺眼的金色光芒開始變得分散、柔和，它被打碎成億萬份，揉成星光，撒在黑漆漆的虛空裡。四周如同夢境，有種超現實的美感。安默拉往腳下一看，階梯也消失了，承載着她的是虛空與星光。
周圍開始逐漸出現建築物，帶着糖果色的漂亮房子，流出泉水的高大古木，一些無法描摹的斷壁殘垣，狹小精巧的貝殼建築。這些建築風格不一，時代感也很不同，似乎來自不同文明的不同時期，糖果色的漂亮房子應該和現在的建築比較接近，古木是神話中精靈們居住的地方，斷壁殘垣也許是某個神殿，貝殼裡沒準有人魚。它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冒出柔和的光芒，彷彿每個建築物裡面都裝着一顆星星似的。
如果單個兒拿出來看，它們都是了不起的藝術品，是足以震驚世界的大發現，但是它們的排列方式實在有點異常。
它們安默拉很難形容，它們都重疊在了一起，就像原本被置於不同圖層卻不小心疊起來的畫一樣，重合，覆蓋，交叉，相互卻不影響。
周圍的一切都處於相當混亂、支離的排布之中。
“我想地獄裡應該沒有這樣的情形”南十字星的聲音還算輕鬆，但是微蹙的眉頭透露出一點焦灼。
安默拉的眉頭皺得比他還緊：“沒有，地獄裡的一切看起來都跟我們的世界差不多，除了一些類似地獄火和靈魂之流的特殊事物。”
“這有什麼問題嗎”約書亞沒搞懂，“既然之前是神殿，那有點奇怪的地方也正常。”
“有奇怪的地方確實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這個奇怪的地方。”南十字星說着拗口的話，“約書亞，我問你，你覺得一間十平米的空房子，可以容納多少人”
約書亞皺眉：“呃，假設一個人站一平方米嗯，這樣比較寬鬆那麼是十個”
“不寬鬆地站呢”安默拉理解了南十字星的意思，“假設這間十平米的房子有十米高，你再考慮一下。”
“我不知道，你是指把人像罐頭一樣壓起來嗎”約書亞露出一個噁心的神色，“一百個”
“現在我們已經考慮了空間維度。”南十字星比劃了一下，“房子的長寬高，這是所有建築都有的，地獄和我們的世界都是這樣，所以我們兩邊的建築物表現形式都是類似的。”
“維度”
“對，剛剛我們已經粗略地考慮了空間意義上的維度，如果再多考慮一個維度呢”安默拉在無數重疊的建築間張開手，她的施法平臺隨着她的動作也像羽翼般展開，巨大的符文屏幕開始緩緩流動，分析周圍環境。
她問約書亞：“再考慮一個維度如何比如時間維度。”
“哇”約書亞發出驚歎聲，不知道是因爲安默拉張開的翅膀還是因爲她提出的假想。
“如果加上時間維度，這間房子可以容納無數人。”南十字星的眉頭越皺越緊，不像是解答出某種問題的表情，“我提出這個猜想的前提是，時間是無限的。”
“你是說，這裡之所以胡亂重疊起來，是因爲它是個四維世界”
“不是。”安默拉一口否認，她張開的施法平臺上開始顯示猩紅的錯誤信號。
時間軸發生嚴重錯誤。
標準時運算已經暫停，現在開始啓用魔導系統內部時間運算。
空間軸運算衝突。空間軸暫停運算。
標準空間軸失去比照物，現在開始分析周圍環境，嘗試建立新空間軸。
空間軸建立失敗，失敗原因爲原點不可取。
失去原點，外部運算已經停止。
“我只是想告訴你，這裡的時間和空間表現起來跟我們平常有點不一樣。”安默拉皺眉，“跟你解釋時空的概念太難了，這裡還有整個世界到底是多少維還真不好說。但是人類這樣的生物只能理解三個空間維度和一個時間維度，所以我們對世界的認知一直被限制這裡面而神，作爲另一種生物，我很難說它們到底能理解多少維度。”
約書亞茫然地點頭：“哦，我好像懂了，我怎麼感覺自己還在上科學課”
“你的魔導式在這裡會被限制嗎”南十字星已經注意到了她施法平臺上一直在報錯。
安默拉不動聲色地點頭：“會。如你所見，空間軸原點不可取。我能認知魔導式本身，但是魔導式將不再能認知這裡的任何目標，某種意義上說，目標是不可取值的”
我不懂約書亞在內心咆哮。
其實這是一個很好理解的概念。假如一隻蟲是二維生物，人是三維生物，如果在一個球體上標一個，在它的對面標一個終點，二維生物大概會順着球體表面爬過去，但是三維生物會走直線，從中間穿過去。
這些事物雖然能被視線捕捉，但實際上都處於低階生物無法理解的維度上，所以安默拉不再能瞄準任何事物。
南十字星口氣沉重地問道：“那麼在地獄呢”
“可以正常使用魔導式。”安默拉嘆了口氣。
“你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謎”約書亞忍不住打岔。
南十字星心不在焉地解釋：“哦，這麼說吧，地獄是永夜的地方，這兒是曙光的地方。地獄和我們的世界有差異，但這都是表面差異，魔導式的運行也好，我們的認知能力也好，都是正常的。但是這兒不一樣，這裡是完全不可認知的地方，這裡有未知的維度，更高的維度。”
他接着說：“你可以認爲，曙光和永夜是兩個不同的物種，永夜還處於嗯，怎麼描述呢，不是常有人說，神魔只不過是比較強大的人嗎她就處於這樣一個層次。但是曙光她處於一個我們無法理解的層次，你明白嗎我們是在蘋果表面爬來爬去的蟲子，而她是可以穿越蘋果中心的高等生物。”
“不可戰勝”約書亞問。
“不可戰勝這個猜測在我們和她之間是不成立的。假如你連對方的存在都無法理解，那麼連戰這個詞都是奢望，我們現在就處於這樣的地位。當然，很多年前被她幹掉的神魔們也處於這樣的地位。”
安默拉想，自己也許知道了當年神魔們放棄永生之後創造了什麼。
所謂的永恆只是對於他們這個層次的存在而言的永恆，也許是時間意義上的，也許是空間意義上的。
但是他們渴望永恆的永恆。
更高層次的永恆。
一種無法理解的永恆。
那麼曙光又到底出於什麼目的對諸神宣戰呢或許她也在追求永恆比她所處的位置還要更高的地方，有着她所渴慕的另一種永恆。她真的抵達了那樣的層次嗎不，沒有，她死去了，在衆星之墓裡，和其他神魔們一起。爲什麼她會死去呢她當然有可能死去，並不是更高層次的生物就不會死了在更高層次中，也許永恆也依然是一種難以接觸的追求。
安默拉想得頭都大了，這比地面上那些戰亂爭鬥、恩怨情仇複雜一百倍，它直指存在的本質。
當然，這種思考也比那些東西有意義一百倍。
“好了，猜測就到這兒吧。”安默拉晃了晃腦袋，“我們得找找聖女在哪裡。”
南十字星對此表示認同，因爲就算站着思考一百年，他們也不可能把自己變成一種無法理解的東西。與其因爲思考未知而陷入恐慌，還不如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掉。
“她們就在我們面前。”約書亞總算說出了目前爲止的唯一一個陳述句。
安默拉眼睛一亮，四周全是莫名其妙的建築，每一座建築裡都冒出星光，而聖女往往都是與星星掛鉤的。
“你是說，她們在房子裡”
約書亞皺眉：“我一開始就這麼覺得。但是剛剛聽你們分析了一堆，又有點不確定了。她們真的是在呃，是在現在的這個房子裡嗎如果再加上一個時間軸，她們到底算是在還是不在”
如果在，那麼是時間軸與空間軸上每一刻每一點的她們都存在嗎就像之前那個房子假設，這裡是不是有無數個一模一樣又有着微妙不同的聖女
原本很簡單的問題變得複雜起來，安默拉明白自己甚至無法迴避它。
她回憶起之前幾次跟聖女接觸的情況。
重疊的聲音，星辰間的禱告，相似卻又不相似的言語。還有那種微妙的，對於人類這種層次的生物而言的，不真實之感。她們不沾染塵世的泥土，不聆聽塵世的嘈雜，以前安默拉一直覺得這是某種聖潔之兆，但現在想來根本就是塵世的泥土與塵世的嘈雜完全無法接觸她們這樣高等的存在。
“約書亞，我想你是對的。”安默拉鄭重地說道，“有無數個相同卻不同的她們在這兒，只是我們無法理解而已。”
約書亞乾巴巴地說：“她們能理解我們也許現在她們正像是紙盒子外面的人一樣，往裡瞧我們表演的好戲”
“總有某種辦法能讓我們接觸到她們。”南十字星對此倒是毫不在意，畢竟聖女與人的接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這是在她們想接觸我們的前提下。”
“所以還有另一種前提，她們並不想見我們”
“噓，聽。”安默拉在脣邊豎起一根手指。
164、星聲
“星星升起來了。”
“屬於神的星星已經升起來了。”
“不是第一顆升起的星星，也不是最後一顆升起的星星。”
柔軟安靜的少女祈禱聲響起。安默拉覺得每個不同的聲音都以不同的大小直接震動自己的左右耳膜，這讓她沒法判斷聲音的距離和來源。南十字星對此似乎毫無所聞，但是約書亞肯定聽見了，看來這是隻有聖職者才能聽見的聲音。
“歡迎來到占星臺。”
“歡迎加入我們，新升起的星星。”
“歡迎跟隨我們的目光，看見未知與已知的一切。”
約書亞看起來神色緊繃，他朝安默拉張了張口，說出無聲的詞句，“真不湊巧”。安默拉朝他點了點頭，四周的那些星光開始隨少女們的禱告聲起起伏伏，每一個亮光都從眼中直照靈魂，帶來一種不可思議的震懾力。南十字星雖然聽不見聖女們說話，卻可以從約書亞和安默拉的神色知道事情有點不好了。
從禱告詞表達的內容看來，占星臺原本的聖女們似乎在歡迎新的聖女。
“傳達神諭，降下神裁，執行神罰。”
“星辰指引人們前行的道路。”
“我們即是星辰。”
所以她們即是道路。
安默拉腦海中彷彿被一道閃電照亮。
這時候四周起伏的光芒忽然全部暗下去，從一個鉛灰色金屬質地的蛋殼狀建築中冒出了唯一的光。這縷光變得越來越亮，蛋殼外面皸裂處十分有規則的裂紋，安默拉覺得它很像魔導紋路，但是她的魔導系統被禁用，所以無法對它進行分析。這縷光還在蔓延，剛剛禱告的聲音已經變成了模糊的呢喃，再也聽不出任何詞句。
黑暗聖殿的聖子在同一時期只會存在一個，而且他的力量還會隨着時間不斷被削弱。從正常的生物演進過程來說，應該就是這樣，畢竟他是單體分裂，連繁殖都算不上。
但是占星臺的聖女們就有點違背常理了。
安默拉忽然開口說道：“占星臺的聖女多如繁星，而且似乎從神魔時代到現在，根本沒有減少過。假如每代產生一個聖女，而且這個聖女在她存在的時間內，每分每秒都發生變化，每一次變化都被這個占星臺保留下來。”
“每一次變化都什麼”約書亞看着那抹幾乎要衝破蛋殼的光，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大。
“聖女是星星，星星是通往衆星之墓的鑰匙與道路。你覺得從我們這裡到遙遠星空中的神魔墓地需要走多遠也許它的光輝從世界誕生的那一剎那就存在，然後等世界消亡還沒傳到我們這裡。”
南十字星注意到約書亞茫然的眼神，搖頭道：“你直接說這是條很長的路就夠了。”
“這是一條需要無窮無盡的星辰才能鋪出來的道路。”安默拉冷冷地說，“聖女根本不是曙光的孩子，只是她的墊腳石。占星臺也根本不是維護世界和平的預言聖地，這裡是墊腳石生產車間。”
等星辰們鋪好路，那位女神就能從衆神的墓地裡回來了。
她一定在打這個主意。
“她不是死了嗎”約書亞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大裂谷之戰的時候曙光從天空中降下了一隻手，這是無數年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她也許會將自己的力量借給凡人，但是她從來沒有讓自己的真身出現過。
可是最近她能做到了
這就意味着她離現在的世界已經很近了，說不定她正盯着地上的人，再邁一步就能降臨大地。
安默拉點頭，她也在看那個逐漸明亮起來的星光，不過暫時想不到該做點什麼。她對約書亞說：“原本應該是這樣，但考慮到她是一個我們無法理解的生物，沒準可以像我們跨越空間軸這樣，隨隨便便地跨越時間軸呢不等等，我明白了”
安默拉忽然大叫起來，連南十字星都被她嚇了一跳。
她背後的那個半透明環形顯示屏開始瘋狂地跳出紅色警告框，顯然是正在進行某種嚴重違規的操作。
“意識空間內向壓縮，正在準備魔力爆破。”
“意識空間佔用度已經超過百分之九十，是否繼續進行”
“意識空間佔用度已經超過百分之九十八，正處於極度危險狀態，請立刻停止魔力爆破。”
百分之九十九，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一百
接下來這個“百分之一百”開始不斷閃爍。
意識空間佔用度的最大值就是百分之一百，超過這個數值之後就無法表示了，所以之後的每一次增加，“百分之一百”這個數都會閃爍一下。安默拉早在乘船前往黑塔城的路上就意識到，她的意識空間裡有着某個不屬於她的部分，也就是說，她將自身意識空間全部解放後，還有一個無法估量的巨大後備空間。
這個後備空間到底有多大，她也不清楚。現在正好有一個機會，能驗證一下它是不是大到正常人無法理解的地步。
“準備好，約書亞、南十字星。”安默拉背後的那個環形顯示屏已經張開到了極致，星雲像旋風似的轉着，她整個人都漂浮在破碎的光芒中，有種遙遠的不真實感，“我一喊跳，你們就立刻從剛剛上來的地方跳下去。”
“你要做什麼”約書亞問話的時候，南十字星已經開始往入口跑了。
“羣星浩劫”安默拉的聲音伴隨強光而來。
爆炸開始的時候，約書亞並沒有聽見爆炸聲，他覺得自己短暫地失聰了。過了大概十來秒，他眼睛裡什麼都沒有，除了光還是光，熱乎乎的**順着他的臉頰流下來，他意識到這是血。很快他連這都意識不到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兒，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後在他耳邊發出了寂靜中的唯一一個音節。
“跳”
周圍的熱量急劇上升，以之前安默拉所在處爲中心，巨大的能量放射出來，衝擊波瞬間將所有建築物衝開，占星臺被夷爲平地。光輻射橫掃一切之後，一朵巨大的蘑菇雲從中心升起，羣星的聲音都消失不見。
約書亞覺得自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滾筒洗衣機。
施法平臺上的警報聲震耳欲聾，安默拉從來沒有一次像此刻這樣覺得神國的聲音不是在禱告，而是在咆哮。
“衝擊波秒速突破四千米。”
“防護式徹底解禁，施法平臺容量控制系統全面終止。”
“防護式正在崩潰，請迅速遠離三千攝氏度高溫核。”
神國防護式第一次瀕近崩潰，安默拉覺得自己逃跑速度比光還快。
約書亞再次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正位於那個迴旋長廊中心的空洞裡，他並沒有踩在臺階上，而是從環形臺階中間的空洞垂直下墜。
“看來還是傑拉爾德更強一點，聽說他能正面抗衡戰略級魔導式。”
約書亞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他痛苦地偏過頭去，看見南十字星那張欠揍的臉。他們正坐在一個半開放的透明艙室裡，這個艙室很小，剛夠一個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的男性坐進去，從環形安全閘中露出上半身。約書亞擡頭仔細看了看，發現這兩個膠囊形的艙室都是從安默拉的施法平臺延伸出來的。
她背後那個長得像翅膀的玩意兒至少伸出去五米，然後從中間翻折形成一個供她站立的平臺，這個平臺下掛着兩個安全艙，正好可以容納約書亞和南十字星。
“別告訴我剛剛你在上面放了一個戰略級魔導式。”
約書亞一個翻身從安全艙爬到平臺上面，安默拉喊了聲“痛”，然後反手捂住自己背後連着施法平臺的地方。她的皮膚和金屬質地的平臺完美銜接，就像熔鍊的時候就在一起似的。
“我還以爲你對它的名字很熟悉，羣星浩劫，世界上爲數不多的戰略級核爆魔導式之一。”
安默拉說話的時候微微佝僂着，約書亞一開始以爲她受傷了，後來走近才發現她懷裡抱着個東西。他問：“你不是說沒法使用魔導式嗎”
“我是說沒法定位目標，魔導式不能瞄準任何東西。”安默拉維持着那個姿勢，“所以我挑了個不需要目標，也不需要外部變化的核變魔導式，不覺得我的應變能力很不錯嗎”
“你手裡的是”約書亞有種不祥的預感。
“聖女你可以這麼叫她，不過我覺得她跟占星臺上那些聖女有點不一樣畢竟我在儀式過程中把她搶下來了。”
安默拉稍微拉開一點外套，她懷裡抱着個嬰兒，皺巴巴的粉色肌膚，一根毛也沒有，渾身都是粘液和血絲。約書亞目瞪口呆地盯着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
“所以你把曙光的墊腳石拿走了。”
平臺忽然晃了一下，安默拉發出半聲短促的尖叫，她憤怒地回頭，發現南十字星也站了上來。她冷冷地說：“對，現在曙光迴歸的進度被我們拖慢了十分之一毫秒，怎麼樣，開心嗎”
南十字星跺了跺腳：“還挺結實的。”
安默拉看起來想殺了他。
“我得提醒你，這應該算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南十字星步伐輕盈，似乎想在這上面跳支舞：“聖女只是億萬墊腳石中的一個，就算拿走她，曙光迴歸的速度也不會被拖慢多少的。”
“但是我們可以用她研究很多東西。順便，占星臺最近應該沒法給人們提供預言了，不能預言就意味着不能直接插手戰爭。”
南十字星露出迷人的笑容：“合作愉快。”
約書亞已經看夠了他這副欠揍的笑臉，直接一拳打上去，卻被他躲開了：“你這傢伙剛剛跑得倒是快。”
“她那個戰略級魔導式已經校驗四五分鐘了，我當然有所準備。這麼大的施法平臺，你就看不出來嗎”
約書亞漲紅了臉。
安默拉打斷兩人的爭執：“你們回去之後得先體檢，我城堡下面應該有個核輻射測量室。”
約書亞一臉不可置信：“我還是不敢相信，你居然毫無預兆地放了個戰略級魔導式。”
“先回去再說，我們在迴廊外，所以應該可以規避那幾只獅身人面像。”
神國的名字應該叫愛都維希神國，這是門格爾爲曙光設計的東西，現在安默拉用它來對抗占星臺，怎麼想都有點諷刺。不過更諷刺的是
安默拉搖了搖頭，下定決心先不考慮這個。
戰爭纔是當務之急。
暴雨一連下了幾天，當陰雲散去，第一縷陽光出現在聖蘭斯卡特東部小城的時候，鎮子上的人都露出了歡欣的笑容。
但是很快，陽光就被另一重陰影遮蓋了。
巨大的黑色太陽圖騰盤旋在聖蘭斯卡特與普朗曼的邊境，它通體漆黑，隨着內部指令的變更，殼層時不時有金紅色紋路流動。在太陽圖騰的中心有一個棱形方塊，與圖騰的任何一個部位都沒有連接，就這麼空蕩蕩地懸浮着，偶爾還會隨圖騰的行進而晃盪。
這是夢魘軍團的天空要塞太陽之角，而那個棱形方塊正是夢魘軍團的指揮艙所在，它的隱蔽狀態就是如此。
“報告指揮官，天災魔導軍團遠程應援系統準備就緒”
“報告指揮官，天災魔導軍團絕對制空者災厄鐘塔隨時可以”
“報告指揮官，指揮艙對接指令現已投入運用，一號操作檯將由災厄鐘塔指揮艙進行遠程控制。”
坐在指揮艙的年輕男人微微皺着眉，四周此起彼伏的聲音和提示燈讓他有點手足無措。這時候一號操作檯對應的顯示屏忽然亮起來，熟悉的美麗面孔出現在顯示屏的另一端。
“怎麼了，不習慣嗎”溫妮問道。
年輕男人，也就是修，努力舒展了眉頭，笑道：“總會習慣的。”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溫妮穿軍裝。聖蘭斯卡特的雙排扣黑白軍裝看起來精緻而冷漠，但是普朗曼的墨綠色雙層外套卻有種粗糲嚴酷的感覺。在今天之前，他是不會把“粗糲嚴酷”這種詞與溫妮聯繫在一起的，可是她真的很好地詮釋了身上的衣服。
溫妮雙手交叉，口氣與平時沒什麼差別，但是修很難在這種情況下把她視作“妻子”。她說：“沒關係，你只需要下達幾個很簡單的指令。如果你做不到，我也可以通過遠程對接接手對太陽之角的控制。”
修小聲道：“我可以的。”
不知道是說給溫妮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一號操作艙準備就緒，請指示。”
“二號操作艙準備就緒，請指示。”
“三號操作艙準備就緒，請指示。”
修深吸一口氣，打開所有傳聲器，從核層向外傳遞命令。
“魔導系統隱蔽狀態解除，戰爭狀態全面開啓，絕對制空者所有形態解放。”
溫妮在屏幕的另一頭露出疲憊的笑容，略帶一點鼓舞。
修看着她，也露出一個笑容，他很快轉向屏幕，一字一句地下令道：“戰略級魔導式達摩克里斯之劍預備，夢魘軍團將爲大普朗曼帝國的榮耀與尊嚴而戰”
漆黑的太陽之角逐漸化作金色，原本的太陽圖騰化作號角形狀，陽光下，金色號角泛着被血浸泡過的色澤。殼層瞬間將中心部分懸浮着的指揮艙覆蓋，無數條導管連入指揮艙，用來確保指揮官的安全。修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太陽之角，有一點顫抖，有一點猶豫，但是執行命令的人卻沒有任何猶豫。
很快修看見連接各個操作艙的屏幕開始流入瀑布似的數據流，他看不是很明白這些，不過溫妮能看懂就行了。
她語速飛快：“給一號操作艙最高權限，讓他們取消隱蔽式。將二號操作艙第一序列的魔導師調入殼層，他們需要開始操作太陽之角表面覆蓋的能量放大結晶了。三號操作艙人員保持不動，擴大緩衝區，提供二級密碼保護”
雖然修不知道該怎麼下令，但是他知道怎麼根據溫妮的思路轉達命令。他的手指在上百個複雜的操作平臺上飛舞，就像跳躍於琴鍵的精靈，生動而充滿藝術氣息。
溫妮點點頭：“做得很好，接下來，讓我們處理殼層和壁層。”
如果把一個魔導軍團比作交響樂團，那麼魔導師就是樂手，要塞本身就是樂器，而修，毫無疑問就是揮舞指揮棒的那個人。把他的藝術天賦變成戰鬥天賦，這就是溫妮正在做的事情。
“抱歉，壁層的什麼係數提高”
修頭上已經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戰略級魔導式是難度最高的樂曲，不僅對魔導師們是一種挑戰，對於指揮者而言也是一種挑戰。指揮一個戰略級魔導式的構建需要非常強的運算基礎、反應速度、應變能力，甚至需要足以支持十幾小時高強度腦力工作的身體條件。
修必須對從殼層、壁層、質層的每一個艙室傳來的每一個請求作出最快的反應，即便只是轉述溫妮的決策，也把他累得不輕。
“壁層防護式離散係數提高百分之零點一五”溫妮大聲重複道，“快”
修迅速打開了壁層通訊裝置：“壁層防護式離散係數提高百分之零點一五”
“很好。”進入戰鬥狀態之後，溫妮的口氣已經不像最開始那麼輕鬆，她嚴厲得讓修喘不過氣。
“然後是質層”修緊張地問道。
溫妮立刻回答：“不不不，接下來，直到魔導式完成，你都要處理指揮艙的請求。他們需要什麼權限、需要調用什麼數據庫、那部分計算需要更多人手，這些都得靠指揮官來統籌。”
“你會教我”修怔怔地盯着她蒼白而疲憊的面孔。
“我會教你。”溫妮微笑了一下，“如果你知道自己的隨便一個指令都能殺死成千上萬的人，你還會想學嗎”
“我會的。”這一次，修總算沒有退縮，他伸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因爲這成千上萬的人都沒有你重要，總指揮官大人。”
他的黑眼睛閃閃發光，乾淨修長的手指將複雜多變的指令安排成有序的恐怖樂章。
美麗又有天賦。
溫妮着迷地盯着他，幾乎要忘記自己身處戰場。
“新的提線木偶嗎，總指揮官大人”
一個連接到首都會議廳的屏幕上，普朗曼帝國參謀部正在展開與此次襲擊有關的會議。修那邊的情況轉播到溫妮所在的災厄鐘塔指揮艙，然後又通過這個指揮艙轉播給帝國參謀部的智囊團。
一個漂亮的金髮男人拿起話筒，朝屏幕另一邊的溫妮揮手。
“不是提線木偶，卡米洛參謀長。”溫妮撐着頭，撩起自己的長髮，笑道，“是帝國的未來。”
“您嫁給了帝國的未來。”卡米洛吹了聲口哨，他看起來有點玩世不恭，“多偉大啊真該讓陛下聽一聽。”
其他參謀部的成員都安靜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低着頭，對於這樣的調笑一言不發。
這位北方小貴族出身的總參謀長討好了溫妮夫人很多年，但是他既沒能成爲她的第四任丈夫，也沒能從她手裡獲得任何一點對夢魘與天災的控制權。眼看修這麼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花花公子冒出來，與權傾北方的溫妮夫人結婚，不到半年就成爲了夢魘軍團的指揮官，卡米洛怎麼可能心甘情願。
他沒有直接找人暗殺修已經是很給他面子了。
溫妮和藹地微笑，柔弱中隱藏強硬：“希望你不要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中，參謀長閣下。”
卡米洛攥緊了拳頭，長出一口氣，平復語氣道：“您說得對，總指揮官大人。”
“砰”
一聲響亮的爆炸聲響起，卡米洛的整個腦袋都炸開了花。坐在他旁邊的兩個參謀抱頭蹲在了地上，其他人稍微躁動了幾秒就立刻恢復平靜。地上那兩個人扶好椅子坐起來，看都沒有看一眼卡米洛的屍體。
這時候鏡頭外走進來一個人，他原本站的位置正好是卡米洛的盲區。
溫妮看着卡米洛沒有頭的屍體，笑道：“可惜，我比較喜歡這樣的道歉方式。”
“我們需要找一位新的參謀長。”毫不猶豫地使用魔導式擊殺卡米洛的羅德尼說道。
他身着黑色西裝，看起來依然是那個風度翩翩的私人魔法顧問。
“我已經有一個不錯的人選了。”溫妮拍了拍手，指揮艙的門打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身材瘦小的銀髮青年。
她將椅子轉了半圈，伸手向帝國參謀部介紹這位在大家看來都很熟悉的銀髮青年：“聖蘭斯卡特國立學院現代魔導技術專業博士，翡翠聖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指揮官，聖蘭斯卡特破滅盾牆家族的繼承人。”
銀髮青年朝屏幕稍稍點頭，矜持地說：“文森特謝利。”
之前一直很安靜的參謀部一片譁然。
“還有誰能比他更瞭解謝利元帥呢。”溫妮笑了笑，文森特低頭輕吻她的手背，“任命儀式就在今天，你需要向自己的母國發出通告嗎”
文森特彬彬有禮地鬆開她的手：“我只需要向我的僱主發一份通告，總指揮官閣下。”
溫妮挑眉：“看來你有一位要求嚴格的僱主。”
“是的，不僅要求嚴格，還脾氣不好。”文森特露出爲難的神色：“我也不確定能不能聯繫上她。”
“她。”溫妮的笑容略微擴大。
文森特點點頭：“一位像您一樣的她。”
世界上最優秀的野心家。
“你沒考慮過跳槽”溫妮聳聳肩，語氣裡好奇多過勸誘。
“我不覺得自己能活着跳到下一個僱主手裡，而且我也不覺得她會輸。”
溫妮的神色略微謹慎了一些。
文森特露出輕鬆的笑容，他在溫妮夫人身邊的轉椅上坐下，低頭審查數據：“像我們這樣的人，一輩子只能賭一次。所以你完全可以相信我，總指揮官閣下。”
“沒錯。”溫妮也重新把目光放回屏幕，她看得出修那邊已經有點捉襟見肘。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您已經連續工作太長時間了。”
因此，修再次擡頭時，屏幕那邊的人已經變成了他有點熟悉的銀髮指揮官。
“現在可以啓用殼層的降溫方案了。然後將全部資源集中到操作艙，以最快速度進行集中運算，等魔導式核心部分完成，就直接開始運行。”
修皺眉：“直接運行”
不需要校驗，也不需要細化嗎
“對。”文森特眼底閃着自信的光，“請把操作艙的數據傳輸給我，他們一邊構建魔導式，我一邊進行校驗並且完成細化。”
修和參謀部會議廳的人都呆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