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揹她進家。

將她放在沙發裡，他爲她蓋了條毛毯：“我先回趟醫院，你肯定沒帶藥出來吧？”

他這一提醒，她纔想到，而且她連中午那次也忘記服用了。

凌雪徹匆匆離去了。

她於是四處打量，不自覺的，視線被藤椅上的一抹淺褐色吸引。

她突然覺得呼吸有些發緊，記憶被似曾相識的感覺衝撞，她戰戰兢兢的起身，衝着藤椅的方向走去。

走得近了，才真的看清楚，那不過是個破舊的本子，是那種很常見的硬皮記事薄。她卻內心陡的繚亂，戰慄着手指拾起來，心中就是執拗的有種感覺，這是屬於她的遙遠的眷戀，是那本很早以前被她丟掉日記本。

她的那本冊子也如當下手中的一般，封皮有着零落的溼漬，右下角有片畫工極其幼稚的煙花圖案，還有那發僵龜裂的側邊線，都一一提醒着當初的最後一絲溫暖。她記得很清楚，那些溼漬是因爲那次大雨而鐫刻上點點瘢痕，而那束煙花則是她某個午後放縱思念、回憶氾濫的產物。

她於是急切的翻開書頁，心跳很快。

是她的，是她的日記本，此刻，她看着敞開的頁面確信無疑，這些熟悉的字跡、熟悉的佈局、熟悉的內容，一一灼痛她的眼，只是——她突兀的蹙眉，這些多出來的圈圈點點還有那些浮動在原本內容之外的筆跡又是什麼。一時間忘了思考日記本的來由，她只是仔仔細細的研讀着那些新添的文字。

“她抓住我手的一瞬，我覺得我好像看到了天使。”

“當聽到她說，她在乎的是我的成績比她好時，我有些失落，可是我沒讓她知道。”

“我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談起過自己的心事和家庭，可是那天我居然很丟臉的在她面前哭了，好像面對她，我有種莫名的信任和安全。”

“當我看到秦韜竟然強吻了她時，我簡直怒火中燒，對於喜歡的女生，我自然希望自己是第一個親吻她的人，於是，我沒控制住自己，打了秦韜，在我拉着她往教室外走時，那樹後一閃即逝的亮光……讓我感到有些不安……”

“那天在後花園裡，我不過是佯裝瀟灑的離開，其實，我更希望她能在身後叫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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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內心因爲她的一句‘我會袖手旁觀’而疼痛，條件反射的對她說出絕情的話，如果我當時知道她也是如此不捨，我不會對她說出那麼冷酷的話。其實，那時，我想告訴她的是，只要她開口讓我留下，我就不走。那一天，到了最後，我幾乎是氣急敗壞的趕走了她，我怕她再呆下去一秒，我會忍不住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在狠命關上門後，心中卻是排山倒海的追悔莫及，當我旋開門鎖追出去時，走廊裡已是空蕩蕩了，一個人都沒有。那個時候，我佇立在空闊的樓道里，消沉的下了判斷，她剛剛所說的全部是她的真心話，她對我，並無依戀。直到在這裡終於明白了她當時的心情。我還有機會和她澄清往昔的種種麼？我只能慨嘆我和她在感情的道路上因爲誤會而錯過了太多的美好。”

“我遞給她煙花的一瞬，很想對她說生日快樂，可是，最後我也沒說出口，我怕讓她覺得我是想要炫耀什麼……”

“在她主動的那個夜晚，其實我更在意的是她爲什麼要那麼在意自己身體的缺失，其實，我並不在乎，我想我的行動也已經告訴了她我的答案，因爲比起她來，我纔是骯髒的那個。只是，那個時候，我並不明白，有些事是需要說出來的，心有靈犀一點通不過是個童話……”

日記到這裡就沒有了，她略略的看下來，心間已是極度的震撼，這些筆跡和她遙遠的記憶重疊，微微凌亂的剛毅字體，確實是他寫下的沒錯。

只是，爲什麼這本日記會在他這裡？

不是被‘晴空’的作者揀去了麼？！

開門聲恰在此刻劃破一室靜謐，她就那樣呆呆的拿着筆記本回過身來，眼神中一時間盡是迷惘。

凌雪徹止步門扉，先是看到她佈滿疑惑的眼，之後視線掠及到她手中的日記。他有一閃即逝的尷尬，隨即面容褪回平靜。

“這個怎麼會——”她結結巴巴。

他瞅着她靜默片刻，坦白道：“我找到了作者，想要向她借來你的日記一看。那天，她見到我時，竟然並不意外，還開門見山的問我：“你是來要那本日記的吧？”當時，我有些驚訝，卻只是點了點頭，確實如她說所，我就是爲了那樣子的目的纔出現在她面前。也許事情到了那種份上我纔去做這件事顯得矯情，可是，我並不只是做樣子，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當時是怎麼看待我們的關係。也許是當局者迷，越是面對在意的人越是缺乏自信，總是畏首畏腳、顧慮重重，那個時候的我，其實很難看得清楚你的想法。”

她愈聽下去愈覺得無比意外，想不明白一向謹小慎微的他怎麼會將自己的舊事暴露給一個全然不瞭解的陌生人：“可是，你就那麼相信對方，萬一這只是個誘餌呢？”她不得不以小人之心來看待這件事，萬一將來有一天對方以此要挾怎麼辦。

“你怕我被人威脅？”

她惶恐的點點頭。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那又怎麼樣？對方的籌碼是我不會公開這件事，可是，我已經打算說出我就是‘晴空’小說男主角的原型了。”

她的眼中浮現出百感交集的淚光，就那樣幽幽的看着他，有些艱難的擡起手臂將手中的日記本伸到他面前：“如果，我當時知道你是這麼想的，也許我不會答應下來那個人的交換條件。”

他眼神微微一黯，淡淡笑着，搖了搖頭：“不，你會的。”

“你怎麼知道？”

“因爲你永遠都將所有人的苦難抗在自己身上，你給自己製造了個堅強的外殼，還有冷酷的假象，可是，你卻比誰都重感情。如果我們沒有那麼多的誤會，如果被我知道你遭受了那樣不平等的脅迫，我那個時候一定會阻止你的決定，如果勸服不了你，我會直接去找楚憐心。但我想以你的性格應該會選擇不告而別，所以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分離終是無法避免。也許再次相遇的我們也會有諸多的誤會和芥蒂甚至是仇恨，但是我相信，我們總會在某個時刻對自己繳械投降，我們命中註定逃不出彼此的世界。”他擡起手輕輕的撫弄她的臉頰，眼眸中浸滿溺斃人的溫柔。

她羞赧的微微抗拒了下，低聲含糊着：“你是故意留下它讓我看到的麼？”她說的自然是手中的日記。

他維持着酌視她的神情不變：“雖然不是故意，不過你這樣機緣巧合的看到，到是讓我很開心，我原本以爲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讓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他順勢抽過她手中的冊子，翻開來，指着淡黃紙頁上有些模糊的筆跡，“這些時常出現在我想法上的括號，那些我從來不曾親口對你說出的心情，我想，大概代表着你的某種希冀吧。”

她囁嚅着：“我的確是不知道，只是落筆時下意識將自己的希望寫了上去。這裡面寫下的故事很多都太過美好，根本就不真實。你看了，一定會覺得我很厚臉皮吧？竟然會自作多情到這種程度？”

“不，還不夠。”他極快的否決了，“我那個時候對你的喜歡和你帶給我的影響，遠比你筆下設想出的多得多，只是，我不習慣表達自己的心情，於是，我才嘗試着去做這樣的事，試着用這種方式讓自己習慣於坦誠。”

她內心再次震顫，嘴脣微微戰慄，無助的、盈盈的望着他，她想到了那些如同批改作業般，寫在她過往筆跡旁的文字，那樣深沉且佈滿懷戀的感觸，只是看着，就讓她無端的生出無限的哀婉唏噓，慨嘆他們無法在那個時候看透彼此的心聲，最終一錯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