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暝的意識在剎那間一片空白。

時間就像是在飛速倒流，回到那一幕幕熟悉的場景之中。

巨獅魂獸的爪子壓向賁龍城的瞬間，侯寬與薄灰被二皇子貫穿胸膛的瞬間，血刀小隊的人頭被插在木杆上的瞬間，還有……那個黑暗的夜晚。

而他也不再是那個叱吒風雲的葉王，只是一個軟弱的，無力的，什麼都保護不了的人。

身軀被抽走了力量，殘破的肉殼匍匐在地面上，只剩下本能驅使着身體向前蠕動，伸出枯枝般的雙手，想要接近那從天空中墜落的人。

身體，精神，意志，一切都已枯竭。那些足以撼動山嶽，碎裂大地的力量都消失無蹤，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少女被鮮血染紅的身軀直直地摔落在地上。

奮力地向前爬去，身體的痛苦早已麻木，鮮血在身後拖出一條暗紅色的軌跡。

三米，兩米，一米。終於，葉暝來到歐陽薤露身邊。

鮮血在身下匯成小小的湖泊，失去了候選者力量的庇護，魂戰王的肉殼如何都抵擋那長槍的鋒銳。

雙手顫抖着抱住少女柔軟的身軀，葉暝的動作是如此輕柔，好似稍一用力就會將少女的身體弄碎。

“葉……暝。”

孱動蒼白的嘴脣，歐陽薤露發出一個模糊的呼喚。

她的臉上毫無血色，眼中再也沒有半分光澤，顯然已是彌留之際。

“歐陽，歐陽……”

葉暝輕聲呼喚，像是要從地獄中將她給叫回來。

“葉暝……對不起，我……我又搞砸了……”

葉暝想要說話，卻無話可說，想要安慰她，話都哽在喉嚨中，只有淚水不斷滴落在少女臉頰之上。

“不要哭……葉暝，請你……不要哭……”

歐陽薤露想要擡起手爲葉暝擦去淚水，可斷裂的身軀又怎麼使得上一點力氣呢。

“葉暝……你知道嗎，其實我……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生命的最後，一切顧慮都消失了，只剩下心中最想要表達的情感。

“只是我害怕，我……我一直都很害怕，我害怕我只要投入，這個世界就會立刻殘忍地奪走這一切，所以我一直在逃避……”

“我知道，我知道的……”葉暝貼在她的臉頰上，想要將溫度傳到那冰冷的身軀之上。

“人的一生啊……多麼短暫，多麼無奈，就像是……那……那草葉上的露水，等到天亮之後，就會……轉眼就消失……”

“不……你不會的！你不會消失的，歐陽，答應我，不要死！”

然而歐陽薤露似乎已經聽不到葉暝的聲音了，她的目光向上看去，越過籠罩頭頂的煙塵，越過層層疊疊的陰霾，想要去尋找，尋找那輪她一直在追求的太陽。

可是眼中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黑暗，那如長夜將至，籠罩一切的絕望的黑暗。

“葉暝！”

也許是迴光返照，歐陽薤露不知從哪來的力量，竟然緊緊抓住了葉暝的手。

“這個世界……需要……需要一輪太陽……”

歐陽薤露的聲音斷斷續續，幾乎快要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就算是……就算是下一秒就會蒸發，就算是……只能……散發一剎那的光芒，也能夠……照亮……照亮這……漆黑的世界！”

“不要說了，你不要再說了。”

葉暝痛苦地閉上眼睛，他知道歐陽薤露每多說一個字，生命就會加速流逝一分。

他想把時間放緩，他想讓一切倒流，可是他已經沒有一點異能了，就算是拼了命，如同當初在大水部落一樣激發所有的生命和潛能，也救不回少女的命。

“葉暝……請你……”歐陽薤露的手指死死恰在葉暝的手上，“請你……成爲這個世界的太陽吧！”

用最後的力量喊出這個請求，歐陽薤露的身軀頓了一下。

慢慢地，力量從指間消散，她的手輕輕鬆開，然後垂落下去。

眼中的光芒散去，猶如被夜色籠罩的湖面，融入無盡的晦暗之中。山巒間的清風拂過，蕩起一首淒涼的輓歌。

恍惚間，好似有人在耳邊清唱，那是爺爺曾爲她唱過的歌。

“小露啊……”

乾枯的手指拂過葉片上的露水，老人用眷戀的目光凝視少女的臉龐。

“你看這露水，那麼晶瑩，它的生命或許只有一瞬，可是啊，就是這短暫的生命，卻能折射出太陽最璀璨的光輝啊。”

聲音漸漸微弱，如同老人的生命，“小露，也許我們無法成爲太陽，可是……就算是作爲一滴露水，只要在這個世界輝煌過，燦爛過，哪怕轉瞬即逝，哪怕無人知曉，也無愧於此生。”

靠在石柱的身子慢慢滑下去，視線也滑向被染成黑色的天空，死亡的氣息從身軀中擴散出來，似青煙彌散，融入這腐朽的世界裡。

“小露啊，今後的路，爺爺不能陪你走了，對不起，沒能給你一段幸福的人生，我真是……太……太沒用了……”

老人的嘴脣微微顫動，從中傳出那微弱的，斷斷續續的歌聲，一如此時此刻，從歐陽薤露口中傳出的一樣。兩人的聲音仿若跨越了時空，重疊在一起。

“薤上露……何易晞……”

葉暝無聲地張開嘴，就連哭聲都不敢發出。

“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

歌未盡，聲已歿。

歐陽薤露靜靜地躺在葉暝臂彎，像是陷入一場永恆的長夢，或許在夢中，她能看到那一輪她畢生所追尋的太陽吧。

葉暝死死抱住那具冰冷殘破的身軀，仰起頭來，朝着天空發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哭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