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城。

入夜，簡陋的窗內，一盞小燈亮着。王顯思王老先生，先往常一樣，就着燈光，翻看着一卷古舊的《儒禮》。

王老先生是前任七十二元士之一，卸任之後，退居田園。隱居鄭城，地位崇高，頗受尊重。

王顯思卸任二十餘載。如今算來，已是七十古來稀的年紀。他兩鬢蒼蒼，滿頭白髮，垂垂老矣。雖然如此，便卻眼神明亮，鑠鑠有神，較之年輕人也差不了多少。

這就是胸中有正氣，滋養出來的效果。

眼睛是精、氣、神所結。儒家養的一口浩然正氣，盡集於此。

儒家不崇武道，不崇長生。崇尚生、老、病、死，順其自然。不懼哀老死亡。就算是修爲再高深的大儒，在老死的時侯，也是全身器官衰退，和普通老人無異。

不過，儒家有一個地方，並不會和身體一樣衰老。那就是眼神。

真正讀透經書，悟透的天地的人。即便老死的時侯，眼神也是極爲明亮。

窗外籟籟風響，王顯思手握書卷，神情專注。

“堂堂七尺昂藏男兒，蠅營狗苟，學那樑上君子，成何體統！——進來吧！”

王顯思目不斜視，臉上也沒什麼表情，猶自看着手中的《儒禮》。

窗外靜悄悄的，只餘風聲。

“還不進來嗎？”

王顯思放下書籍，目光望向門外。

片刻的寂靜後，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粗重呼吸。門外的人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道：

“失禮了，學生見過老師！這麼晚打擾，還望老師見涼。”

聲音一落，一名男子昂首挺胸，掀起棕簾，走了進來。

“老師，學生有禮了。”

男子說着，踏前一步，又揖了一禮。他眼睛飄忽，卻是不敢和王顯思對視。

王顯思盯着堂下男子，神色肅然：

“你是來殺我的。”

王老先生神色平靜，並不見害怕。

穿着黑色夜行衣，作殺手打扮的男子，垂下頭來。呼吸急促，呼吸紊亂。雖然明知道，眼前的老者，他只要一隻手就能掐手。

但不知爲何，在這名老者面前，他就像一個面對嚴父的稚子一般，侷促不安。更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壓迫。

這種壓迫，與武道無關。

“老師，報歉。學生也是奉命爲之。”

剌客低着頭，囁囁道。完全失了氣勢。

剌客之首，在於無聲無息。來無影去無蹤，但對於一位養氣的大儒來說，卻根本不存在任何秘密。

“知道了。”王顯思淡然道：“且給我點時間。讓我更衣束冠，也好不失了儒家體面。”

雖然是請求的話，但說的卻是不容置疑。但並沒有太多請求的意思。

“老師請。”

剌客不敢說什麼。他知道，他逃不出去的。

片刻之後，王顯思換了一身乾淨的儒衫，戴了儒冠，又從堂後走了出來。依舊在原本的位置上，正襟坐下。目光正視着男子，從容道：

“堂堂七尺昂藏男兒，就算是死，也該挺直脊背，怎麼如此蠅營狗苟。——這本《儒禮》你拿去吧。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王顯思說着，將桌上的《儒禮》擲過堂下。

剌客神色複雜，終於還是低下頭，雙手捧起《儒禮》。他感覺自已的手在發軟：

“多謝老師。”

“動手吧！”

王顯思說完這句話，便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後，一縷劍光，掠過大堂。燈盞熄滅，一切陷入了黑暗……

…………

天地萬化鍾內。

煉丹已經進入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方雲已經停了《一掌經》的領悟，全神貫注在青鼎丹爐上。

“轟！”

一道磅礴的金光突然衝破“太蒼神鼎”的禁制，但聽陣陣龍吟，一道金色真龍，兩條青色天龍，從金光中，飛了出來。向着遠處電射而去。

“成了！”

方雲心中一動，立即破空而出。大掌一舒，一隻手掌遮蔽半個天地萬化鍾，就勢一抓。收入掌中，便化爲三顆神丹。一顆金色，核桃大小。兩顆青色，拇指大小。

其中金色的丹藥，發出一股強大的反彈力量。似乎想要撐死方雲的手掌，逃離也去。

“一顆神丹，兩顆次丹。”

方雲查看了一翻收穫，手掌一收，就勢收了起來。低頭望時，只見太蒼神鼎底部，攤着二十多顆黑乎乎，像燒焦的木炭的一樣的丹藥。

這就是廢丹了，廢丹基本上就是練制失敗。沒什麼藥效。不過，也比絕品丹藥好上一點。這一鼎廢丹，賞給下面的人倒是可以。

“第一次兩丹，收穫一顆神丹。兩顆次丹，也算是不錯了……”

方雲微微點頭，很快把太蒼神鼎底部的廢丹也清理了。

煉製神鼎，成功率是很低的。就算是再厲害的強者。也不可能，一爐下來，全部都合格。以方雲現在天衝境的境界，有這個收穫，算是不錯了。

“收！”

躍下神鼎，手掌一招。便把這座“太蒼神鼎”化爲拳頭大小，託於掌心。依舊收了。然後便踏出了天地萬化鍾。

“駕！”

剛剛踏出天地萬化鍾，方雲便聽到侯府外，一陣快馬疾馳的聲音。上京城是大周朝的帝都，代步大多是馬車，這種快馬是極少的。只要重要軍情和狩獵的時侯，纔會偶爾用的。

“怎麼回事！”

馬蹄聲並不是只是一處，方雲意識所至。分明看到，許多的馬匹，在上京城中穿梭。一副風聲鶴唳的樣子。整個上京城的氣氛，也有些緊張。

“伯言，進來！”

方雲心念一動，一道意識便穿過層層空間，在趙伯言腦海中響起。

“叩！叩！叩！”

片刻之後，一陣敲門聲傳來。趙伯言站在門外，輕聲道：“侯爺，你出關了。”

“進來吧。”

方雲召進了趙伯言，沒吟片刻，開口道：

“我閉關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怎麼有這麼多的軍馬，馳入上京城。可是邊關出了戰事？”

“侯爺，邊關並沒有出戰事。”

聽到方雲詢問此事，趙伯言立即道：“其實，上京城中的緊張氣氛，和邊荒無關。而是和儒家有關。”

“嗯？”

方雲皺了皺，目中疑惑。儒家治政，與軍馬相來並無交際。除非……，除了什麼大事。

方雲心中一動，立即試圖以《一掌經》推演天機。

“不妙！”

方雲心中一沉，天機居然混沌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就連他自身的天機都看不到。他的《一掌經》只起了個頭，立即就被冥冥中，一股強大的力量震散了。根本無法窺探到天機。這分明是有人以強大的修爲，矇蔽了天機。

能將命運之虛空，整個矇蔽。這人或者說，這股勢力的能量，強大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方雲心中一片沉重，耳中只聽趙伯言繼續道：

“鄭城大儒王顯思王老先生，是前任七十二元士之一。然而不久之前，卻被人發現，死於家中。是剌殺。一同被剌殺的，還有其他幾個州的大儒、名儒。目前，已經有二十多名德高望重的大儒，被人剌殺在家中……”

“什麼！”

以方雲的鎮定，聽到這個消息，也不禁神色大變。仿如一個晴天霹靂。他的真氣，一時失控。“咔嚓”一聲，外泄的真氣，就將地板震碎了。

在初時的震驚過後，方雲回過神來，不由神色鐵青，勃然變色。他雖然被儒家多次叨難，封侯之時，儒家聯名上書，指責、彈劾他。不久之前，甚至還被儒家指責過行爲不檢點。便對於儒家，方雲向來敬重。

儒家爲人處世，講究對事不對人。所以即便被儒家指責，方雲也從不怨恨。儒家執政，向來躬行天下，禮儀教化，與世無爭。

宗派界的爭鬥，向來止於儒家。極少涉及儒家。

這次居然有二十多位高行高隆的大儒，被剌殺。這簡直是無法承受的慘重損失。宗派界就算剌殺朝廷的武將，王侯，方雲都不會感到這麼震怒。但牽連到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儒，這就由不得他憤怒了。

“除了這二十多位名儒、大儒，這段時間。還有不少儒生被殺。朝廷的軍機處，兵部，這段時間，日夜在處理這件事。軍機處，已經派出強者去守護其他大儒了。以防暗殺再次發生。三公和太和殿諸位大臣，已經完全震怒，這件事情，正在全面調查……”

趙伯言道。

“可有什麼線索？”

方雲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了下來。

“我們的人去那裡查看過。沒有發現邪道的氣息。”

趙伯言道。

他說的是新招納的那些天象級的散修，以及部分的天衝強者。這些人都能夠從空氣中，接收到殘留的信息。剌殺雖然不是親眼目睹，但卻能感覺到其中的氣息。

“若是邪道中人，根本就不可能靠近百里之內。”

方雲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如果是邪道中人，直接百里之內，就被在野的大儒們發現，一口喝死了。

所以，剌殺的人，根本不可能是邪道中人。或者說，親自下手的人，並不是邪道中人。

“嘩啦啦！”

一隻類似於蜂鳥，但卻大上許多的東西，飛了進來。落入趙伯言手中。這件消息機關，是趙伯言蒐集的一部分工部的人，研製出來的。由於參於研製的，都是工部一些地位較低的人。所以，這種鳥在性能上，比工部的“蜂鳥”差了許多。但卻比信鴿之類的快了許多。

“大人？……”

趙伯言擡起頭來。看着方雲。

“嗯。”

方雲微微頷首，示意他直接查看。

拆下信條，看了一眼，趙伯言立即神色大變。

“說。”

方雲立即道，他從趙伯言的神色中感覺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