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有些不太尋常。
燕萍敲了一句話給若蘭，這是她這幾天的觀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鳳會一人自言自語，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情況。最初發現是在前天的時候，她從廁所走出來要做晚餐時，聽見窸窸窣窣小聲說話聲，順着聲音方向見到小鳳一人有說有笑，打手劃腳。剛開始不以爲意，認爲這是一種創作的反應，自從鼓勵女兒自己畫出心裡的故事，小鳳只要放學回到家寫完功課，就會取出作廢的紙張在背後畫漫畫。所以很自然的認爲是女兒把心境融入在故事裡，所以纔會有這些動作。
但是……
昨天晚上發現時，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好似小鳳產生了幻想中的朋友，和那虛構的好友談天說地，這讓燕萍感到毛骨悚然。通常這樣的情況會是在幼兒期，上學後會逐漸脫離如此情況，況且小鳳之前沒有如此情況，爲何會在突然間如此。
她有些擔心是因爲和林煒的關係，使小鳳心裡產生壓力，造成這樣的情況。
她試圖想要了解小鳳虛構的朋友，可是卻不得其門而入，小鳳把她排除在外，什麼也不跟她說。
“沒有啊。”這是小鳳唯一的說辭，也是第一次將她排除在外，不向她分享生活樂趣。
燕萍對此有些失落，雖然明知孩子有一天會不再需要她，但當來臨時這種強烈的失落感頓時壓得她難以承受。
──怎麼了？
若蘭透過即時消息響應。
──這幾天發現小鳳會喃喃自語，問她也不說。
──有可能是在想事情吧，有時我也會這樣呢。
──大概吧。自從林煒將她交給我後，也沒有明說原因，這兩天發現她有些狀況，也不曉得該怎麼問。
──你別胡思亂想了，不瞞你說，我先生在洗澡時也會自言自語，問他爲什麼，他竟然回我說因爲洗澡時很無聊，所以就說說話了。
若蘭的響應使燕萍噗哧一笑，瞬間把憂愁給化解。
──看來我是庸人自擾了。
──你壓力太大，現在少了一個依靠又有孩子要照顧多少會讓你精神緊繃，去走一走喝杯咖啡吧。你不是說附近有間咖啡店？就去喝吧。
──前幾天以去喝，現在先努力把新稿子給你，我纔有閒錢去喝了。
──好，你快寫吧。不打擾你。
和若蘭說過話後，緊張的情緒消減許多，人果然還是要適時的釋放壓力，否則真的會被自己給逼瘋。
想到做到，她站起身來活動一下筋骨，拿起馬克杯站在窗邊看風景，涼爽的秋風迎面吹拂，陣陣花香也隨風撲面，大口吸氣，感受到五臟六腑被清新空氣洗滌。
正當她想要回到座位上繼續工作時，一隻貓闖進了她的視線。只見庭院裡有隻成年的白貓優雅地走在前院，隨即漂亮地跳起，伸出口掌在門閂一勾，大門應聲開啓。
這幕看得燕萍呆愣，想不到貓這樣聰明能學人開門。
等等。
貓的力氣有那麼大嗎？大到可以播開門閂，囂張的在她家庭院散步。
小安的臉龐在此刻浮現眼前，有好幾次小安都是直接進到她上到二樓來，所以不是貓的力氣大，而是前院的大門……
腦袋轟的一聲炸開，放下馬克杯立刻衝到大門查看。
果然，大門的鎖有些不牢固，明明在搬來前就請房東把門鎖給換了。搬來當天，她只檢查了玄關門忽略了這裡，竟然就讓房東輕易的卸下責任。食指摸着卡閂上的油漬，是潤滑液嗎？
燕萍將食指湊近聞，難聞的氣味令她蹙眉。
她拿起手機撥打房東電話，樂音在接應聲之下戛然而止。
“喂，沈先生嗎？我是跟您租房子的簡小姐。”
“簡小姐有什麼事呢？”
“我想請你派人來換前院大門的鎖。”
“門鎖？我都換上新的了，不管是前院大門還是主屋的門、後門，我鎖都換上新的了。”
“可是我現在看到的前院門鎖是的，連貓都打得開。如果是剛換上新的，怎麼會那麼容易壞。”
“怎麼可能呢？你住房纔多久的時間，怎麼那麼容易壞……”房東的語氣裡有些意有所指。
“請沈先生過來看吧，我沒有對你說謊，我也沒有惡意使用，是剛纔見到有貓能夠輕易扳下門把才發覺。”
“好好好，我去看看，不過我最近忙，可能要過幾天才行，你可以等嗎？”
“沒關係我都在家，就這樣了，再見。”燕萍掛下電話，回頭要進到屋裡，餘光瞥向朝她走來的人影。
“簡小姐，早安。”李木生露出笑容朝燕萍點頭招呼。
“早。”道了簡短的招呼，燕萍返回住家的書房，從二樓窗戶能瞄到隔壁房的院子，另一名有有些熟悉的人影入了眼簾。
那不是咖啡店老闆嗎？燕萍歪頭想了一下，老闆在此處也待了好一陣子，會和李木生熟識也不爲過。
坐回到計算機前，金蓮說過的話毫無預警衝上腦門。
“你那間屋子之前都是他照料。”
此話伴隨着不安襲上來，懷疑鄰居不太道德，可無法不去往這方面思考。
上回房東特意大老遠趕來解決孩子亂塗亂畫的事，並惦記着，如此有心的房東會爲了這點事失去信用嗎？燕萍感到事有蹊蹺，悄悄地站在窗邊，閃過李木生和咖啡店老闆的目光，專注地看着兩人交頭接耳。咖啡店老闆像是有困擾似的不停搖頭蹙眉，雙手搔腰來回踱步。李木生則像事不關己，有些冷默以對。
兩人談了一會兒，便雙雙走進屋子裡。
早上快要十點的時間，咖啡店老闆出現在這裡，難道不需要準備開店做生意，還是今天公休日？看不出端倪來，燕萍走座回到椅子上開始工作。一道異常的視線再度射來，她猛然回頭，是自己神經過敏吧。
住在有過命案的房子果然連人也會變得疑神疑鬼，待在二樓怎麼會有窺看的視線呢。燕萍打定主意，只要一切順利、上手，便要搬離這裡，找個二房的舊公寓住。
***
文惠嘟着嘴，盯着計算機屏幕做校正工作。
已經有三、四天沒能和何東凡見上面，吃頓飯，做刑警工作有這麼忙嗎？她不由得嘆口氣，當初不該看上他高挺帥氣的外表，死纏爛打地就要是成爲他的女朋友，不管他如何向她說明工作的危險性與不確定性，當下都覺得浪費無比什麼都無所謂。
交往後，才明白自己也如一般的女孩，希望男友天天等着自己下班，吃頓晚餐，甜甜蜜蜜說情話。她太高估自己，可已經拍胸脯保證不會纏黏，現在說什麼也來不及。
回想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況，她就無法自拔的喜歡上眼前的人。
同樣的，她也無法法抗因爲職業剝奪的相處時光，一切都必需要逆來順受。
眼睛盯着工作，腦袋飛向遠方，還不時嘆氣搖頭，看在若蘭眼中覺得文惠相當忙碌。
“在想事情？”若蘭拿着一迭印刷廠送來的樣稿，拍了一下文惠的頭頂。
文惠發出短促的“喔”聲，撫摸發疼的頭部，轉過身來道：“主編。”
若蘭瞄了一眼文惠的計算機，屏幕是位男子的相片。
“你男友？”
“嗯。”
“你剛纔失魂落魄就爲了他吧。”
“嗯，好幾天沒見到面了。”
“出差？”
“不是。他工作很忙，下班時間不固定，所以很難見到面。”
“他是做什麼的，不會是以工作忙爲由，其實是劈腿吧。”若蘭瞅了眼相片，相貌不俗，會劈腿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不是，他是真的很忙，而且在相處前他也有跟我說過，所以……”
“你真老實，是我的話可能會偷偷去查一下，是真的忙還是騙人的。”
“真的嗎！？他很老實應該不會騙我吧。”文惠吃驚。
“只是想查證一下，如果真是工作忙，就不會再自我煩惱。”
“說得也是。”文惠點頭同意。
“好了，言歸一傳，上次請你先忙的稿子樣稿回來了，有許多不對的地方沒抓出來，再重新看一遍。這次要認真點，出錯率太高不行，把它們降到萬分之一內，知道了嗎？”若蘭把手頭上的東西放到文惠桌上道。
“是。”文惠不好意思的點頭，接過上頭用彩色膠帶標示出錯誤的地方，數量多得讓她尷尬的笑了笑。
“今天下午就要，動作要快。”
“好的。”
文惠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低頭回應，拿起另一色的原子筆開始處理插進來的工作。但是若蘭的話卻迴盪在心裡，與其老是在擔心，還不如真的去瞧瞧何東凡是否真的忙碌。
***
林煒站在校門口，看着前方大穿堂上的跑馬燈，文字訊息除了要當心安全外，就是一些倡導詞。
這是他第一次來學校找女兒，以往都是前妻在負責接受，而他也不認爲自己有必要，今天會來是因爲那些畫的原故。
小鳳的東西全部已經收拾妥當，隨時都能夠請貨運載走，但是臨要妥託時，他又打消了念頭，前所未有的不捨正襲捲着他，使他無法下定決心。明知道只是讓前妻代爲教養，可內心還是會害怕失去小鳳。
原來自己並沒有認知中的堅強。
林煒嘴角往耳邊拉扯，輕笑起自己。
快到放學時間，拿着路旗的糾察隊走出學校去各自的工作崗位。
校園鐘聲響起，不到幾分鐘時間，學生們一窩蜂從四面八方涌出，一時間讓林煒看得眼花潦亂，在這裡多的學生裡光是要找人就不是見容易的事。
過了幾分鐘，學生陸續走出來，校門口也擠滿接受的父母，頓時交通大打結，喇叭聲四起。小鳳和打學打完招呼，遠遠就看見林煒站在大門口，盯着每一位走出校門的女孩子。
“爸爸。”她狐疑地叫了一聲。
林煒朝她笑了一下，小鳳快跑到身邊。
“你怎麼來了？”
“爸爸想你，來看看你過得如何。”
“我很好啊。”
“學校和住家很遠嗎？”
“不會，搭捷運一下就到了。”
“你一個人搭，媽媽沒陪你？”林煒有些不高興蹙眉。
“嗯。我已經長大可以自己搭了，而且也會遇到同學，不礙事的。”
“可是你還是小孩，多危險啊。今天爸爸帶你回去。”林煒牽着她的手朝車子走去，小鳳見到自己的班導順道打了聲招呼。
班導是個年輕的女子，打扮得相當樸素。
“小鳳讓老師多費心了。”林煒用着職業笑容道。
“她很乖，也很聽話。”
林煒頓時感到驕傲，上前走進一步，有件事想要問正巧碰到班導，就順道開口：“小鳳最近在班上情況如何？比方說情緒不穩，或是說些奇妙的話，還是會畫些奇怪的圖……”
女導師聽見搖搖頭：“沒有。她上課一直都很專心，沒有不集中或是過動現象，很好。你太擔心了。”
“沒有就好。只是隨口問問，老師再見。”林煒放下一顆心，拉着小鳳的手離開學校。
小鳳不明白爲何林煒要這樣問老師，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父親認爲她不好，不夠乖巧纔會如此。臉上嘟起嘴，本來愉快的心情也大受影響。
“怎麼了？”開車的林煒見小鳳滿臉不高興道。
“你幹嘛問老師那些事。”
“爸爸只是問問，想要確定是你不是在學校都有認真上課。”
“當然有啊，我這次考試還拿滿分呢。”
“小學生的考試都很簡單，考滿分很正常，要持續才行。”
小鳳聽了也不想接話，如此要求燕萍從來不會說，只希望她能高興就好。父親時不時給予她無形壓力，有些時候她很討厭，但害怕被罵也不敢說出口。尤其是當林煒有了品君，這種不穩定的親子關係，更讓小鳳不太敢說出心理話。
想到品君，小鳳回頭看一下後座。
“阿姨呢？”
“她還在上班，怎麼了。”
“有好些天沒見到她了。”小鳳眼睛骨碌碌轉了一下：“她還在生我的氣嗎？”
“她沒生你的氣，只是最近工作太忙，她住的地方離公司近，所以就不來了。”林煒扯了一抹笑，卻是滿腹惆悵。自那天后，品君整個人疑神疑鬼，在公司也不時認爲同事並不是真正的人。去了看醫生開了鎮靜藥物讓她好好休養，本來不太信鬼神說法的他，也帶她去給所謂的勞生婆收驚。效果如何還不曉得，至少比當初的一、二天精神狀況要好。但是，她始終不肯再來和他同住，今早也是把幾件衣物給她。他們是否會再繼續，連他也不能把握。
“嗯。”
林煒瞄了一眼小鳳，試着找時機問她關於圖畫的事。
車子朝小鳳說的捷遲站名走，車程並不遠，還不到尖峰期間，開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已來到燕萍居住附近。小鳳熟門熟路的爲林煒帶路，眼前一間咖啡店招牌映入林煒眼中。
“你要喝下午茶嗎？”
“好！”小鳳開心點頭，等林煒停妥後，迫不及待打開車門在巷弄裡蹦蹦跳跳。
林煒探進昏暗的店裡，才發現店家不是刻意營造慵懶氛圍，而是根本沒有開燈做生意的打算。
老闆聽見掛在門把的鈴當聲，像是驚弓之鳥看着走進來的林煒和小鳳。
“沒有營業嗎？”
“不好意思，今天公休。”老闆心虛道，臉上冒出大滴冷汗。
小鳳嘟嚷一聲，大有可惜的意味。老闆見到小鳳想起了她和燕萍。
“小鳳妹妹，不好意思，可能要請你明天再來了。”
“你認識她？”
“嗯。上次她和媽媽一起來，是個可愛的女孩子，所以我印象很深。”
林煒聽見驕傲地摸了摸小鳳的腦袋瓜。
“明天一定開嗎？”
“會。叔叔今天好累所以休息，明天請爸爸帶你來。”
“可是爸爸沒有跟我們住在一起，不曉得明天行不行。”小鳳用無辜的眼神道。
“啊……”這下老闆頓時覺得尷尬，想要轉圜一下氣氛，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林煒只是苦笑，拉着小鳳的手便要離開。
“不好意思，我不太曉得你們家的事。既然來了，那麼我就泡茶給你們喝吧。”老闆如是說，立刻轉身有過瀘功能的水龍頭，打算煮杯奶茶給兩位客人享用。
“這怎麼好意思。”
“沒關係。只是我怕等一下又有客人進來，不介意我把門關上吧。”老闆說着，立刻走到店門口把門鎖上，並把簾幕拉上，避免有其他不速之客闖入。
“不會。”林煒說着，小鳳選擇和上回相同的位置坐下。
熱水煮沸的聲音整間店都聽得見，茶香和奶香也幾乎在同一時刻從吧檯裡傳來，不到幾分鐘的時間，一壺熱奶茶已經擺到桌上。
“不好意思只有這個。”說着，老闆想到吧檯上還有手工餅乾，立刻取出幾片放在盤子上，給小鳳解解饞。
小鳳開心的拿起餅乾啃了啃，看在林煒眼裡突然備覺幸福，以前照顧小孩只覺得麻煩和無趣，現在竟然並會那麼想了。
老闆抽出一張餐墊紙，放到小鳳面前：“記得小鳳愛畫畫，邊吃邊畫也很有意思。爸爸如果覺得無聊，前面有書報架可以看些雜誌和報紙。”
“不會。你這位老闆挺會做生意的。”
“哪裡，來者是客。請慢用。”老闆說着人進到了吧檯，繼續他方纔忙碌的事。
林煒環顧一下店家擺設，濃厚的英式鄉村風格他雖然不太喜歡，但的確能讓人放鬆，桌椅擺設恰到好處，幾個布娃娃將店裡點綴的更加生動柔和。
目光回到了小鳳，見她從鉛筆盒裡拿出多色原子筆，好奇的問：“你現在還用蠟筆畫圖嗎？”
“蠟筆？不是都丟了嗎？”小鳳頭沒擡手沒停繼續畫。
“可是上次爸爸發現你桌上夾了一迭的紙，都是用蠟筆畫的。”
“我已經不是幼兒園小朋友了，用彩色筆不是比較好嗎？”
“那麼，你桌上的那些圖……”
小鳳擡起頭聳了聳肩：“不知道。大概是她畫的吧。”
“她？”
“小安啊。”小鳳說完睜大了眼，兩手捂住嘴巴：“我答應她不能說出來的。”
“現在只有你和我，說出來又沒關係。我會保密。”
小鳳嘟了一下嘴，眼睛骨碌碌轉啊轉，身子湊到林煒前小聲道：“你不能跟媽媽說，和別人說哦。”
林煒聽見笑着點頭。
“小安是我一個朋友，在這裡認識的朋友，她常常會去媽媽住的地方和我一起玩。不過她很害羞，擔心媽媽不喜歡她，所以要我保密不能跟別人說。”
“原來如此。那麼小安住哪裡？”
小鳳又聳了一下肩：“不知道，我從沒去過她家，都是她來找我。那些圖是她畫的。”
“那位小安有來過我們家嗎？我是說……爸爸的家。”
小鳳聽了點了點頭：“有啊。就前幾天……就是阿姨被嚇到的那天。”
林煒聽了眼睜得老大，直瞪着小鳳：“跟爸爸說實話，不要欺騙。”
“我說的是實話啊。”
“但是那天爸爸沒見到小安，家裡只有你和品君。”
“我不曉得，那天她確實跟我一起回到家，阿姨應該有見到吧。但是她什麼時候回去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阿姨大叫嚇到了她跑走了。”
林煒直視着小鳳，整個人背脊發冷：“你想嚇唬爸爸？”
“我沒有，那些圖是什麼時候的我也不曉得，但我確定是她畫的，是小安畫的。爲什麼不論我怎麼解釋，你們都不相信我。”小鳳委屈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聲音也跟着加重，在吧檯裡忙碌的老闆聽見也不免爲之一震，麻森從腳底竄上天靈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