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坤聞言大驚，忙道：“留籲將軍，自從大玄山退兵之後，我們就找不到神女使者了，想來應該是寒國奸賊趁亂擄走，和你絕沒關係，不用自責。”

他還以爲是留籲弼怪罪自己沒有保護好神女使者，所以才這樣。

北狄衆人被這一番場面嚇住，一時沒回過神來。

忽見一道白光嗖的一聲飛過來，擊中留籲弼的幾處經絡，他全身頓時癱軟下去，只有眼眶中還有淚水，順着臉頰留下來，和血水混在一起。

羽兮仙子冷冷道：“莫要浪費了我的回生蠱蟲！”

留籲弼兀自哀嚎不已，全身抽搐。

風易心有不忍，他瞳力掃過，但見他渾身氣血翻滾不止，彷彿隨時都能爆裂開來。風易知道其心有悲憤，同時他也心中好奇，這位留籲將軍到底做了什麼？

少司命似乎也被眼前景象所震，靜立原地，彷彿冰雕一般。

過了片刻，留籲弼才緩緩道：“二十年前，那時北狄國國力強盛，統治北海九萬里疆土。可是中原寒國狼子野心，舉十萬大軍前來侵犯，肆虐北海，多少百姓被殺，連風雪都被鮮血染成了紅色。不過北狄不甘受辱，奮起反抗，最終擊退了寒國，雖然損失慘重，但總算沒有做亡國之奴。”

北狄衆將都記得這一段歷史，聞言心生驕傲。

留籲弼又道：“可是一年後，北方的大玄山突然反叛，在王子夜的率領之下，直落北狄番國二十七個，一直打到了幽陵都的百里外。北狄國剛經過大戰，國力未復，不是大玄山的對手，節節敗退。“

“就在關鍵的時刻，一位仙女從天而降，以勢不可擋之姿殺死了王子夜，將其斬爲五塊，封印在北海。更重傷黑水玄蛇，震的大玄山五仙連夜奔逃。”

他此刻所說，正是少司命當年橫空出世的姿態。她出現的突然，彷彿天上下凡一般，而後只在幽陵都留了幾天，便又突然消失。北狄所有人幾乎身在夢中。

風易身在其中，已經知道少司命是無支祁的女兒，她一定是不願看到父親的國家被外族所犯，才挺身而出。

不過當時的北狄人卻不知道，他們一定是將少司命當作了天上的仙女，日夜膜拜。

留籲弼雙眼中生出一抹光華，喃喃道：“那時我尚是一個少年，剛剛學會家傳的飲雪刀法，更是第一次上戰場。眼見同伴一個接着一個死去，我心如刀絞。就在這時，神女出現在我的眼前，她彷彿冰雪的精靈，消滅了一切敵人。”

“我當時生出自慚形穢之感，只恨自己爲什麼沒有這麼強大的力量？我自責無比，只能看着神女的絕代風華，她是那麼純粹，那麼光芒萬丈，我越是自卑，便越是想要靠近。”

此言一出，周圍所有人除了風易和羽兮仙子兩人之外，都是心頭大震。北狄人對於少司命是崇敬膜拜，極少有人敢生出這種不潔之心。

當然更爲震驚的還是少司命，她冰冷如霜的臉頰上生出一絲怒色，風易甚至能看到一股極爲精粹的靈力在她指尖匯聚，但最終卻還是消散無形。

看來她雖然冰冷無情，卻也無法對將死之人出手。

留籲弼渾然未覺，又道：“在神女留在幽陵都的幾天，我推薦我兒時的玩伴歐絲野服侍神女，並讓她朝夕向我彙報神女的行蹤。她是什麼樣的人？她來自哪裡……”

少司命聽了一會兒，臉上始終遏制不住嫌惡之情。她心中除了父親，沒有一絲感情，此刻聽到這些淒厲的告白話語，心中只有厭惡。若非留籲弼救了她一命，恐怕她早已決然而去了。

風易看着地上冰封的歐絲野，想着她的癡情，忍不住道：“留籲將軍，你難道不知道歐絲野爲什麼對你如此言聽計從嗎？”

他心中又是憐憫又是憤恨，看來這一切都是留籲弼主導的，歐絲野的所作所爲也是受其指使。只是不知道他既然如此深愛少司命，爲何要置整個北狄於險境呢？

此刻周圍的北狄將士也議論紛紛，留籲弼置若罔聞，繼續道：“可是……神女大人只在幽陵都待了短短十天，便消失不見了。從那以後便再也沒有回來。我朝思暮想，見不到神女的日子裡簡直是煎熬……”

少司命終於忍耐不住，冷冷呵斥：“算了，不要再說了！”

留籲弼臉色一愣，身體也似乎被少司命呵出的寒氣所冰封，僵在原處。

衆人一時尷尬，不知該作何是好？留籲弼雖然心有畸戀，又利用歐絲野，但其一腔癡情也着實令人動容。

羽兮仙子與風易對視一眼，款款走上前，笑道：“姐姐，莫急。還有最關鍵的事情沒有說出來呢。”

少司命冷哼一聲，神色稍微緩和了些。

留籲弼沉呼一口氣，繼續道：“這十幾年來我日夜修煉，就是想要提升修爲，能夠找到神女的蹤跡。但再怎麼修煉，凡人和神仙的差距卻始終如天塹一般那麼宏大。後來我苦思冥想，終於讓我想到一個辦法……”

他說話又疾又快，一口氣幾乎沒有喘上來。好像現在不說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風易暗歎口氣，他聰明之極，已經暗暗猜到了。

那蠻坤卻急不可耐道：“什麼辦法？”

留籲弼道：“不管神女是什麼身份，她肯定對北狄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感情。只要……只要能夠再次讓北狄陷入險境，神女一定會再次現身的……”

說話間，他臉上露出一絲幾近癲狂的神色。

若非羽兮屢次攔着少司命，恐怕他早已被凍結成冰了。

蠻坤仍然有些不明白，和部下議論紛紛。

風易按捺不住，冷道：“所以你就暗通大玄山，聯合外人攻打北狄，激少司命現身，是不是？”

此言一出，北狄人大爲譁然，驚愕當場。一個個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留籲弼卻哈哈大笑，笑聲到了他嘴裡，卻變得嘶啞難聽，淒厲無比。

接下來衆人才知道，留籲弼爲了再次見到少司命，不惜和大玄山妖魔暗中勾結，不僅泄露了柔利等北狄藩國的兵力和方位，害的幾十個國家慘遭屠戮。

緊接着還告訴了大玄山五仙，關於北狄神女使者祭天的儀式，導致九尾狐乘隙而入，差一點讓北狄國臣服於寒國。而寒國狼子野心，即使收服了北狄，又豈會善罷甘休，那時肯定又是血流成河。

至於風易的到來，則有些出乎留籲弼的預料。不過他得到大玄山消息，知道風易是逢蒙一直在找的人，索性讓九尾狐指認風易爲災星，讓北狄不戰自亂，先失去了主張。

而留籲弼不知道的是，大玄山得到寒國資助，煉製了上萬的獸身，實力驚人。而且他們還準備和寒國裡應外合，一起攻打幽陵都。

若不是歡兜從中搗亂，怕是堂堂北海聖城已經淪到敵人手中了。

蠻坤聞言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他憋了半天，才一怒而起，想要破口大罵，但看到留籲弼奄奄一息的模樣，卻又生生忍了下去。北狄其餘衆將也十分不齒，看向留籲弼的眼神已是充滿憤怒。

少司命臉色越發冰冷，連衣衫鬢角都似結了一層寒霜。她眉頭緊蹙，一字一字緩緩道：“那歐絲野是怎麼回事？”

留籲弼看了一眼冰棺中那美麗的少女，神色一黯，半天才道：“神女，你在北海出現之後，我欣喜若狂，不顧戰局危急，御風想要跟上你。當時……當時阿野她也跟在我的後面，後來我失去了你的蹤跡，也失去了她的蹤跡……”

說到這裡，留籲弼泣不成聲。

不過後來的事情大家猜也猜到了。歐絲野修爲不足，自然是追不上太仙修爲的留籲弼的，她獨自一人一定是迷了路，卻遇到那魔頭歡兜，被姦殺至死。

風易也生出一絲怒意，道：“歐絲野和你從小一起長大，還眼睜睜看着你喜歡別人，卻一直無怨無悔。你竟然忍心留下不會修爲的她，不管不顧嗎？”

他如此質問，留籲弼不敢作答，只是低頭不語。

此刻羽兮仙子卻笑盈盈的看着風易，不知在想些什麼。

片刻後，蠻坤突然朝少司命拜道：“神女大人，這叛徒命在旦夕，依屬下看，還是將他先帶回幽陵醫治，等救活了他的命之後，再治他的罪不遲。”

少司命像是沒有聽見，過了一會兒才冷道：“不用了，此人再不是我北狄人，過往一切就一筆勾銷吧。”

北狄衆將聞言一愣，暗暗低語，但神女的命令誰敢反抗？

風易心頭慨然，少司命果然不是一個絕無感情的人。留籲弼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若是帶回去，即使能救回來，也將一輩子活在別人的唾罵之中。她此舉其實是爲了救他，但是她卻一點也不懂人心。

果然，留籲弼聞聽此言，淒厲的嘶吼一聲，卻已說不出話來。

少司命拂袖而去，踏上水雲，片刻間已是遠在百丈之外。衆北狄將士也帶着歐絲野的冰棺，尾隨跟上，不再回頭。

風易、羽兮仙子、姒始生、姒庚金等人停頓片刻，耳邊只聽到留籲弼的痛苦**之聲。

再低頭時，才發現他已吐血而死，但一雙眼睛，卻死死盯着少司命消失的方向。而那個方向，也正是幽陵都的位置。

那兒風雪綿綿而下，白山黑水交接，偶然有一隻雪雕飛過，發出低沉的嘶鳴，久久的迴盪在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