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7章 珍瓏布棋局 修羅展邪影（上）
“落霞孤鶩”內感受不到時光的流轉，甚至連那火燒般的晚霞都一應擋在玉樹結界之外。
這裡全部的光亮都來自水流的反光，光源便是懸浮在天頂繁盛花藤上的無數朱果結晶。雖是七彩繽紛的顏色，投射下來卻皆是雪白的閃光，如同乾淨而寂寞的落雪。
滅滄瀾亦無法準確推算時間，不過按照他的功體變化來感知，大約已過去了兩日有餘。他在這裡以朱果爲食，以飛水解渴，這些天地靈氣結成的寶物源源滋養着他那強大的功體，如同在一隻精緻的器皿裡漸次注滿寒冷的水流。
“落霞孤鶩”內的花藤不知是何種幻法結成，終年不謝，繁盛如春。徐徐吹過的微風中纏繞着低聲吟唱一般的歌聲，歌詞含混不清，似是悲傷又似情人的呢喃。此刻滅滄瀾凝眸立在飛花香風中，聆聽這嫋嫋絲絃立身凝氣，任憑雙雙玉蝶翩躚飛過。
經過兩日餘的修煉，加上那些朱果和清水的疏通，滅滄瀾漸覺功體到達了一個界點，如同乾枯的河牀漲起水流，馬上就要撲上岸頭一般。此時這種感覺愈發強烈，滅滄瀾只覺胸口淡淡鼓動着滾熱的輕痛，不由閉眸將法眼反向探入體內，看清每一條血脈的紋理。
“嗯……”滅滄瀾追尋到內元的所在，一片黑紅色縱橫交錯的氣勁紋路內，那冷白寒月一般的內元正緩緩鼓動着。但是他的功體第一境界仍舊停在最後的界點之外，最後一步始終不得邁出。
“到底還差在哪裡……”滅滄瀾緩緩擡起雙掌，從丹田調起一股寒熱之氣拉向全身，以內元爲中心上下分開流向血脈，將功體內裡感應了個清清楚楚，卻仍是覺得只差一步便可達成第一境界。
上古邪魔功體獨一無二的記憶刻在他的腦海中，如同洪荒之前的記憶統統回到了體內。因此滅滄瀾與其功體就像兩個無聲交心的老友一般，能將彼此不動聲色地看個透徹。此刻滅滄瀾但覺第一境界的達成始終只差一步，不由微微提起心來嘆道，“沒有多少時間可耽擱了，怎麼還是……”
輕嘖一聲，滅滄瀾反壓下手掌感應真氣，再次調起寒熱之氣流遍全身。就在他即將再次洞察自身功體的時候，一聲輕盈風聲嗖然掠過耳側。
滅滄瀾閉眸揚眉，輕輕一側頸子反手揚起，準確地將那劃開一道細細風聲的小東西抓入掌內。
“哦……”滅滄瀾漠漠睜眼，輕輕拋掂着手中的血紅色朱果笑道，“這朱果果然能當飯吃了，還要按着吃飯的時辰來？”
千重夢的聲音笑盈盈從身後傳來，“看你似乎遇到了些麻煩，一心想要突破反倒傷神，不如歇歇。”緊接便是一聲脆生生的咀嚼聲，一陣清寒體香飄然掠過滅滄瀾身側。
滅滄瀾便也含笑轉身，若有似無的笑意印在蒼冰般略顯蒼白的臉上，如同滴滴流墨落入水中一般令人越發想要看清，咬了一口那清甜脆生的朱果輕嚼道，“只差一步便可達成第一境界，卻是遲遲不再進步，白在這裡叨擾夢姑娘怎好意思？”
“少來。”千重夢看去飄逸如同天外仙子，性情內卻是深藏着一股不讓於男子的豪爽，一言一語都乾脆莊重，“再說這種話，可就是辜負我稱你爲友的心思了。”
“哈。”滅滄瀾又咬下一口朱果，和千重夢兩人嚼着果子相對而立，彼此都因口中嚼着果肉而聲音含混，“還不是因我心中焦急。如今可不是太平時節，不知道人界形勢如何了，沒有逍遙的時間。”
“你被天下圍殺，還心懷人界，是不是太傻了點？”千重夢微微一笑，輕嚥下一口果肉飄然轉身，輕輕飛起的衣袂倏然一轉，內中便飄出片片白蝶來，兩面掠過那水池掀起清澈水珠，潺潺水聲立時旋成音律般的奇異絲絃。
滅滄瀾一面嚼着朱果一面走向蝴蝶飛舞的中央，立身在一片白蝶飛水中間轉頭對千重夢笑道，“我沒那麼高尚。”
“哦？那你這算什麼？”千重夢捲起一條衣帶，輕輕擺弄間真氣暗發，不動聲色地控制那些白蝶帶動片片水花，漸漸組成某種形狀。
“我只是絕不能容許冥界的雜碎亂來。”滅滄瀾紅瞳一眯，朱果停在脣齒之間遮住了他面上一絲陰冷，“我還沒在人界掀起風雨，先讓冥界的人鬧個不寧，我怎能甘心？”
千重夢款款走到滅滄瀾面前，微微前傾身子一口咬下大塊果肉，粉舌一伸挑入口內含混笑道，“你這張嘴好生厲害。”
滅滄瀾驀然一收面上逼人的冷酷，微微笑道，“夢姑娘就當我是開玩笑好了。”說着他仰頭看去，目光隨兩面挾帶水光而來的白蝶下移，落在身前看定那一片旋轉光霧。
整個洞天內的花藤亦向此處搖擺，不斷有細小花瓣紛紛飄落。“落霞孤鶩”內便飄起了水光與花瓣混合的細雨，輕輕拂動着滅滄瀾血紋縱橫的黑色衣袂。
只見滅滄瀾身前的光霧倏然散開，內中現出一方白玉臺子來，兩尊青玉石墩分擺兩側，中間放着一副精緻的淡金色棋盤。
滅滄瀾輕輕咬動着朱果，緩緩彎身仔細看視那棋盤上的陣局，只見一片黑白交錯，每顆棋子上都隱隱折射着粉碎星光一般的光華。
“如何？”千重夢一撩衣襟坐在滅滄瀾對面，將最後一口果肉輕輕送入口內。“落霞孤鶩”中結的朱果都渾圓無核，甚至可以整個吞下一飽甘飴。
滅滄瀾卻是微微出神，紅瞳**出虛空般的閃光，驀然亦將朱果全部送入口中坐了下來，側腮微微鼓動着含混道，“恕我心思不在此處，這棋藝學了幾回仍是迷茫。”
“再怎麼天資聰穎，棋藝也不是一朝半日能學得來的。”千重夢輕捻起一顆白子，玉手撐起側臉抿嘴笑道，“也不知你究竟是自信還是謙虛，一時看去萬人不入眼，眼下又這般大方承認自己的缺點。”
“無妨，夢姑娘不是說過我是天下最虛僞的人？”滅滄瀾翹起二郎，輕輕伸手示意千重夢先行動作，“此次還是要討教了。”
“你心思不在此處，我卻非要拉着你在此下棋，如此看來我可是個嬌蠻無禮的人吧？”千重夢如同嬌憨少女般歪頭笑了，擡手將那白子啪地放在棋盤上。與此同時，一圈水波般的光暈從棋子下擴散而出，使此處香風飛花略略改了方向。
滅滄瀾眯眸看定千重夢，這氣定神閒的奇女子身後便是那雪白的玉樹結界，而這奇妙洞天之外便是形勢動盪的人界神州。冥界的入侵不日而至，眼下情勢不知如何，自己倒在這裡同一個不接受一丁點黃金鳥訊息的女子下棋，亦是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繫。
想及此，滅滄瀾驀然輕聲笑嘆道，“我有一點鳥入樊籠的感覺呢。”
“讓你忐忑了麼？”千重夢點點剛剛落定的那枚白子笑道，“我認識的滅滄瀾可不是這樣的人。”
“僅僅兩日有餘，夢姑娘便能說出我是什麼樣的人？”滅滄瀾並不動手，只是看定了棋盤上錯綜的黑白交錯不動，口中幽幽地吐出笑語。
“冰火兩重、玉面邪心。”千重夢按住嘴脣，如同純真少女回憶甜美夢境一般微微嘟起嘴來，“我說的不錯吧？”
滅滄瀾笑着捻起一顆黑子，啪地放在棋盤上道，“不錯。”
千重夢也不看棋盤，仍是目光放空，手指輕挑憑空彈起一顆白子，又是啪地落在棋盤上。如此一來，連上棋盤上本有的殘局，兩顆白子落下便成了包圍之勢，將滅滄瀾的黑子分割破碎地包在其中，無論哪一點都再找不到突破口。
“這是……”滅滄瀾輕輕擡眼從眼皮之上射出一絲目光，但見千重夢仍是不回神，便摸了下巴轉眼盯住棋盤，“夢姑娘是棋道高手，叫我這外行人如何是好呢。”
“就算你心思不在此處，也不必如此敷衍。”千重夢伸出尖尖玉指，點點滅滄瀾的方向笑道，“便是你心裡再怎麼掛念外面的局勢，眼下卻只有這一件事需要你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