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6章 往事笑不語 額間一硃砂（下）
滅滄瀾與雲阡陌相對而坐，面前青石桌案上擺着幾道簡素菜餚，但清香撲鼻，聞之便有甘飴之感。
青蘿拿了白玉碗筷放好，坐在一處端角捧起碗來，卻見兩人都不動筷子，便輕快地夾了菜餚分別放在雲阡陌和滅滄瀾碗中，“怎麼了？師父和笨蛋滄瀾都不吃呀？”
滅滄瀾正見雲阡陌眸中沉光似有深意，她不動筷自己也難違客禮，忽聽青蘿來了這麼一句，沉吟心思一應沒了，轉頭寵溺苦笑道，“我說過……我不是笨蛋。”
“連吃飯都不會吃，還不是個大笨蛋？”青蘿撇撇嘴，又對雲阡陌笑道，“師父，我先吃了好不好？”
雲阡陌溫柔地輕瞪了青蘿一眼，擡手爲滅滄瀾和自己分別斟了一杯素酒，舉杯笑道，“我先盡地主之誼。”
滅滄瀾舉杯相對，“我纔是打擾了。”仰頭一飲而盡，滅滄瀾只覺一股沁涼穿喉入心，如在身體中開了一條清泉，潺潺流水自天靈流淌而下，其滋味美妙無窮。
“這是什麼……”滅滄瀾不曾嘗過這般甘甜，微微驚喜地緩緩轉動手中玉杯。雲阡陌放下杯子，晃了晃一壺剔透玉露笑而不語。
“你真是有口福了，師父主動給你喝這寶貝！”青蘿小嘴鼓鼓，聲音也被撐得如小小氣囊般模糊可愛，“這是麒麟髓，任你滿天下去找也找不到，只有師父這裡有哦！”
“麒麟髓……”滅滄瀾不知其物，只聽其名便知不凡，卻見雲阡陌又擡手爲自己斟了一杯，不由笑道，“既是珍貴之物，一杯已然折煞。”
“你值得。”雲阡陌話中有話，卻不擡頭看滅滄瀾，只推了杯子道，“麒麟髓是上古神獸麒麟之血髓精華煉成，須以精深真氣不斷催煉方能保留，能疏通一切淤損功體，令其人力量充分挖掘。我見你功體不凡，但內力紊亂，正需要這珍貴之物爲你疏通。”
滅滄瀾卻不急着端杯飲下，而是看定了雲阡陌柔柔美目道，“恕我失禮，我想知道雲阡陌前輩這般厚待我的緣由。”
“你是遠方來的客人，我自應該盡地主之誼。”雲阡陌語氣淡然，與滅滄瀾兩個皆是不動聲色、心思深沉的人，一場無風之處起風雨的對話聽得那邊青蘿一臉茫然，鼓着嘴中菜餚來回看視那兩人。
“看前輩形貌，以及最初所言之語，並不是好客的人吧？”滅滄瀾微微一笑，“若不對我說清楚，這麼珍貴的東西我是不敢再飲一口的。”說着他便當真將杯子推到中間。
不以天降之厚待爲喜，反而心思縝密、不卑不亢，雲阡陌不禁心中砰然一動，淡看滅滄瀾平凡面容笑道，“你這小子，真的是初涉江湖之人？如此手腕，令人不得不細想……”
滅滄瀾笑道，“雖是初涉江湖，但江湖險惡，我一夜盡知。”
雖然還是未說所經歷之事，話語中已然有無限心事，令人動容。雲阡陌輕嘆一聲，轉頭對早已輕快吃完了一碗的青蘿道，“你可吃飽了？”
“早就飽了，只是見師父和那笨蛋話說的奇怪……”青蘿連忙吞吞嚥喉，放下碗筷不解地雙手撐腮。
“你休要多問，去外面採些香草。”雲阡陌拍拍青蘿的小腦袋，那小姑娘雖然還是一臉茫然，但極聽師父的話，哦了一聲便蹦跳而去。嬌小身軀踏過那汪泉水，便似入了鏡面一般光華模糊，驀然消失。
滅滄瀾看青蘿消失，心中暗道，“小丫頭雖然傻里傻氣，但似乎有不可小視的功體……”
“那孩子只是天真了些，卻是真正有着極好的功體。”雲阡陌一眼看穿滅滄瀾心中所想，微笑舉起給滅滄瀾斟滿了麒麟髓的玉杯，“我若是對你說清，你可能飲下這一杯？”
“自然。”滅滄瀾回神微笑，“在下只是不想受無功之祿而已。”
“好……”雲阡陌輕輕放下酒杯，如入悠遠回憶般眼神空明，似是穿過滅滄瀾的微笑看到了另一人的面影，“從前我也曾足涉江湖，一片濟世情懷。情動之時遇上一人，似你這般的城府深沉，卻溫潤如玉。但是紅塵瞬變，我更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場劫難，我與他便天涯兩隔……抱歉，只是你的眼神確實像極了他，我纔有此觸動。”
雲阡陌緩緩舉起玉杯，送到滅滄瀾面前，“與他相像，我相信你也是非凡之人，是配得上這麒麟髓的人。只是你的眼神更比他深寒，城府太深只會陷入紅塵更深……”
滅滄瀾接過雲阡陌手中玉杯，沉默不語地一飲而盡。清流貫穿身體，卻帶上了一股難以言明的滋味，似是沖滌一切，令心思無比澄明，卻也因此看遍紅塵內裡，知多痛多。
便是離世如孤飛丹鶴的雲阡陌，久遠之前也涉足紅塵，也因心中情動而入了劫數。
“那……”滅滄瀾放下杯子，似是與老友交心般語氣溫和，“他現在……”
“並不是陰陽兩隔，他還活着。”雲阡陌苦笑道，“生離不能見，倒不如死別入黃泉。”
“原來如此……”滅滄瀾似發醉意，微微失神地點頭自語，“原來我與當年月還算是好的……”
“看來你心中也有故人。”雲阡陌心知滅滄瀾心思，同是心中一段苦相思的人，她自是明瞭。
“那故人……”滅滄瀾苦苦一笑，徑自拿了雲阡陌手中玉壺爲兩人皆斟上麒麟髓，似要一醉方休般舉杯相邀，“我正想忘記。”
“談何容易……”雲阡陌也有微醺之意，本來這麒麟髓不是酒，並無醉人之功效，兩人卻是自醉，更如多年故友一般心思互明。
“嗯……”雲阡陌驀然一頓，從玉杯之上細看滅滄瀾面容，目光漸漸聚於一處，“這麒麟髓的功效發動的這麼快麼？他的功體該是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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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滅滄瀾見雲阡陌一動不動盯着自己，心覺有異，放下玉杯自看全身。
“當局者迷，你自然看不到。”雲阡陌柔柔一笑，探過半身伸出素指抵住滅滄瀾額心，“在這裡，你去照照泉水。”
“嗯……”滅滄瀾喝下數杯麒麟髓，摹一起身只覺通體清涼，卻漸漸凝成一股雄厚氣勁，走路時不禁微微搖晃，似是酒醉。映水照面，滅滄瀾清楚看到自己面容，平凡無奇的面容上卻發出非凡氣度，尤其額間更有一點閃耀，隱約發出擴大之勢。
“這……”滅滄瀾從未見過自己額間，竟有一點鮮紅硃砂，如落入大地的奇異朱果般還在發出隱隱生氣，似在不斷生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