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們就打算給你奶奶治喪，誰知就在當天晚上，突然出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洪鈞問。

“是的。咱們這裡，人死了不是立即埋葬，而是要在家裡停靈三天。你奶奶死後，家裡立即給她打了一副棺材，當天就把她裝殮了進去。

但是，在沒有出殯之前，放在家裡的棺木是不蓋棺蓋的，就停在堂屋中間。停在家中的棺木要有親人守靈，當天晚上，是我和你的一個大伯守靈，我十歲，你那個大伯十五歲。

我們兩個當時挺年輕，雖然面前停着一具棺木，也許是因爲裡面是自己的母親吧，並沒有感覺害怕。我雖然死了娘，但是年輕的孩子，心裡再悲傷，白天痛哭了一整天，晚上又哭了兩三個小時，到了半夜，嗓子哭啞了，人也累了，就慢慢止住了哭聲。你奶奶的棺木停在堂屋裡，兩個人一邊燒紙，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聊。”

“這件事情，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父親點上了一支菸，死命抽了一口，隨即看了看身邊的瑞鑫，又掐滅了菸頭。“我當時正在守靈，突然就聽到棺木裡面咯吱咯吱響。那聲音就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撓木頭一樣。

剛開始，我並沒有在意，心說是自己今天哭的多了，精神有點恍惚了。棺材裡面躺着的是自己的娘，她已經死了，怎麼會有別的聲音。而且，當我揉了揉眼皮再去聽時，什麼聲音也沒再聽到，我這時候就已經斷定是自己有點幻聽了。

於是，我拿起一張黃表紙，遞到了火盆裡，看着火焰扭動着身體，我突然想到了第二天上午，自己的娘就要被送到火化場，也要接受烈火的洗禮，也會和這張黃表紙一樣，變成一點灰白色的灰塵，我鼻子一酸，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你，你聽。大哥的話突然打斷了我哭啼，我抹了把鼻涕，大哥指着棺木，臉上的神情極度難看，彷彿是被什麼可怕的事情嚇着了。

怎麼了？我問大哥，大哥沒有回答，只是抖動着身體一個勁往後面挪動。我心說你這是怎麼了，剛要再問，就聽大哥啊的一聲，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出了大門。出大門的一瞬間，他回頭看了一眼，臉上充滿了恐懼。

他這是怎麼了？給自己的親人守靈還怕成這個樣子，真是膽小。我心裡想着，看着他跑出房門，消失在黑夜中，苦笑了一下，回過頭來。

剛回過頭了，我就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室內的溫度彷彿突然下降了十幾度，一股難以名狀的陰冷包圍了我。

因爲我看到，我死去的娘，此刻，正端坐在棺材中，雙眼無神地盯着我，臉上透着一股詭異的笑容。

她，她突然活了。”

“啥？”洪鈞大吃一驚，差點從小馬紮上摔到地上。

“是的，活了過來。”父親點了點頭。

“是不是奶奶剛開始只是因爲悲傷一時噎住了一口氣，並不是真正的死亡，等過了一段時間，那口氣緩過來，她又醒了？”瑞鑫表現地相當平靜，並沒有如洪鈞一樣一驚一乍，而是冷靜地分析。這讓洪鈞臉皮紅，遇到事情還不如一個女孩子鎮定，真衰。他鄙夷自己。

“不是。白天的時候我們仔細檢查過了，她確實是斷氣了，到了晚上入殮的時候，身體都涼了。”父親的話否定了瑞鑫的設想。

“那，難道真的是死而復生？”瑞鑫皺起了眉頭。

“我不知道，那時的我，突然看到死人復活，雖然這個人是自己的親孃，還是嚇得不知所措。我就那樣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地上，兩隻眼睛睜的大大的，恐懼地看着自己的娘。我心裡其實是想趕快爬起來，學大哥一樣逃之夭夭的，但是，我的身體根本就不聽使喚，根本就動也動不了，我完全被嚇傻了。”父親說這些的時候，臉上依稀透出了恐懼，彷彿這件事情纔剛剛發生一樣，由此可見，他當時受到的驚嚇有多麼嚴重。

“要是我碰上這種事情，就不只是嚇傻的問題了，我一定會直接嚇暈過去。”瑞鑫輕輕插嘴，父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就那樣，我傻傻地看着娘，娘陰冷地看着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說話了。老大，你四個弟弟是守棺人，現在已經死了仨，剩下的那個，待會兒會有人來抱他走，你們不要阻攔，否則咱們全村就都完了。說完這句話，娘頭一歪，倒回了棺木中，再也沒有了動靜。”父親說完，沉默了。

“那，後來呢。”見父親閉上了嘴，洪鈞忍不住問。

“後來的事情，還是我來告訴我們吧。”一個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來人滿臉皺紋。窗明几淨的屋內，他花白的頭髮格外顯眼。

“老舅。”見到此人，洪鈞連忙站了起來。是村裡的算命先生老翟頭。

老翟頭今年七十多歲，和洪鈞是遠房親戚，洪鈞族中的一個老姑奶奶是他娘，按照輩分算起來，他是洪鈞的老舅，此人說起來還是十里八村的一個名人，不爲別的，他算卦極準，不但算生老病死，而且就是誰家丟了一隻雞、跑了一隻鴨，他都能算出具體方位，幫人找到。從無失手。但是這樣的人大都有怪毛病，他也不例外，那就是算卦是要分人的，有的人，他趕着上門幫你算卦，隨叫隨到。有的人，他從來不給算，有的人，今天他幫你算，明天說不定就不幫你算了，任你許諾多少酬謝，或者刀架在脖子上，也無法讓他改變主意。即使當年的特殊時期，那麼殘酷的批鬥，也沒能改掉他的脾氣。反而讓他更加不給某些人算卦了。

洪鈞就是他從不給算卦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