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中，愛人的頭顱滾落腳邊，懷着寶寶的無頭殘屍像破麻袋般甩到一旁。

又一次，不惜一切也要守護的人死在面前。

方玉眼中的世界失去所有色彩，只剩下純粹且殘忍的血紅，因爲他的眼白遍佈血絲，眼眶因眼角睜裂而溢出血線。

“轟隆隆——”

雨幕中，雷霆霹靂席捲整條街道，四射狂放的電弧擊打在路面上，濺起一道道火花，與雨花共同形成一場水火交融的視覺盛宴。

“啊——”

方玉全身籠罩在電光中，發出淒厲嘶嚎時張大的嘴巴和眼睛裡，都充盈着躍動的湛藍色光芒，身外上百道手腕粗細的電弧如同扭動不休的巨蟒。

突然，上百條巨蟒同時朝着身側發起撲擊，電弧末端的分叉就像是蟒蛇的尖牙，能給敵人留下永久的傷疤。

可惜上百道電弧只有寥寥幾道能夠成功命中目標，而在電網中穿行的溫言似乎並沒有受到多少傷害，僅僅只是動作僵滯了片刻便恢復如常，再過片刻便已將右手刺入方玉的左胸，像一把滾燙的尖刀刺進黃油塊，輕而易舉，等到拔出來時，又不免從中帶出一些東西，刀子帶走軟黏的黃油，溫言的手則帶走一顆連着靜脈動脈大血管和各種粘膜的心臟。

溫言饒有興致地看着手中這顆劇烈跳動的心臟，五指嵌入其中漸漸握緊，像小孩子捏爆氣球似的將手中心臟捏爆，炸起一篷血霧，很快便在雨中瀰漫飄散。

“下一個。”

………

“啊，啊！啊啊啊——”

從夢境中驚醒的方玉陡然跳起，神經質一般弓着腰，雙手捧起自己的腦袋，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直到另一雙手也放在他頭上，並將他的額頭按在一團溫軟之處，方玉才稍微鎮定下來。

“是夢，是夢。”寧思雨一邊輕聲安慰，一邊用手指拂過方玉腦後，她也是頭一回見到方玉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禁心疼又心暖，女性天生的母性讓她做出這個動作，將方玉攬在懷中，把他的頭靠在自己胸前雙峰上。

“夢，對，夢，幸好……”方玉急促地喘息了幾下，乾澀的喉嚨做了個吞嚥的動作，過了好一會兒才鎮靜下來。

幸好，只是一場噩夢。

已經脫離夢境的胡文超、高達、李旭、吳坤等人見到方玉剛纔癲狂的模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曙光隊長，魔潮快速反應部隊的總指揮，怎麼會在脫離夢境後如此失態？被一場噩夢嚇到大呼小叫，這完全不符合方玉應有的心理素質。

只有從楊會長那裡瞭解到所有內情的蘇悅才知道方玉何至於如此，她神情複雜地看了方玉一眼，默不作聲地朝寧思雨比了個手勢，隨後再次閉眼沉浸到夢境世界中，以上帝視角觀看這場逐漸白熱化的傳奇大戰。

“呼，小懶蟲。”方玉倏然站直身子，雙臂展開用力抱住寧思雨。

當着大家的面被方玉喊出兩人獨處時取的親密暱稱，寧思雨感覺臉頰一陣發燙，下意識地要推開方玉，可方玉抱得太緊，寧思雨推了幾下沒掙脫，乾脆心一橫，閉上雙眼反手將方玉抱得更緊。

旁觀的覺醒者們紛紛避開視線，顧左右而言他，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剛纔在夢裡，看見你被溫言……”方玉回想起那無比真實的慘狀，和夢中自己完全崩潰的神智，不敢把話說完，只感覺一陣後怕。

假如這不是一場夢境，而是發生在現實中的真實戰鬥，那麼此時懷着自己孩子的心愛女人已經變成一具無頭屍體，而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

眼睜睜看着這樣的事情發生卻無能爲力，想要復仇卻沒法給仇敵造成哪怕一絲一毫的傷害，這種感受真是悲慘苦痛到超越了語言能夠描述的極限，除非親身經歷，否則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當事人受到的精神創傷。

到這時，方玉才終於理解，裁決的原隊長許樂爲何會在妹妹許雯死後變成一個精神狀態失常，無比偏執扭曲的瘋子，又爲何會在進入永恆夢境見到妹妹許雯後迅速恢復成正常性格。

以前方玉對許樂一案的判決結果心存質疑，因爲他覺得夢境中的幸福美滿並非真實，而許樂所犯下的過錯不足以被判終生監禁，與其讓他在夢境中荒廢此生，不如鼓勵他引導他在現實中走出陰影，讓他鼓起勇氣繼續在人生道路上前行。

但現在方玉完全打消了這個愚蠢的想法，在夢境戰場裡親眼見到愛人死去後，方玉就意識到，對於許樂而言最好的結局就是在對他而言既真實又美好的夢境裡，守護在許雯身旁。而對方玉自己而言，最好的結局就是……

“原來如此。”方玉輕聲呢喃，他忽然想通了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想通了楊會長的一片苦心。

確實，這場戰鬥與他方玉關係不大，有他沒他，都不會對結果造成影響。往後的戰鬥可能還會更加宏大，而他方玉的個人能力，已經不足以支撐他走向更大的戰場。

因此，與其沉陷在往日的執念中不可自拔，不如急流勇退，好好珍視身邊的人，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活。

如果一意孤行，那麼夢境中發生的一切未必不會成爲真實，就算寧思雨永遠留在後方不上前線，他方玉也不是舉世無敵的存在，至少像溫言這樣的強者就能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捏死他。假如他犧牲了，那麼寧思雨和未出生的寶寶就成了孤兒寡母……

方玉鬆開寧思雨，轉頭看向雙眼緊閉仍然處於夢境中的楊小千，眼神複雜。

楊會長，他的身材並不健壯，他的雙肩並不寬闊，但他能自己走在最前線，扛起一片天，只留給他人一個堅毅的背影。

他曾經說過一句話，假如每個人都抱着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的想法保全自身，那麼遠江人必敗無疑。

如今他以無言的舉動反駁自己說過的話，並向方玉傳遞一個事實，如果要用他的語氣來講，那麼方玉想他大概會說：“這天，我來扛，塌不了，你可以去休息了。”

不知爲何，方玉的眼眶又一次溼潤，他皺了皺發酸的鼻頭，深吸一口氣，對着楊小千微微欠身。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