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熱的歡呼聲震得傑森耳膜生疼，他努力在愈發密集的人羣中擠開一條通道，退到菲爾正在揮灑顏料的牆壁旁。

晚風讓傑森被酒精所麻痹的大腦重回清醒，當他看到街道那頭狂吼着“進化萬歲”“聖族萬歲”的人羣，彷彿看到一羣在迪廳裡瘋狂擺動身軀的舞者，沒有五彩燈光打在他們頭頂，沒有動感旋律響在他們耳畔，但他們同樣嗨到了極致，彷彿空氣裡瀰漫的怪味都是致幻劑。

無法融入環境的傑森終於感到不安，他湊到菲爾身邊催促道：“我們該回去了，說不定大家都在公寓裡準備派對等着你呢。”

“那就讓他們等着吧，今年也該輪到我給他們一個驚喜了。”菲爾敷衍了一句，又完全投入到自己的創作中去，從模糊的輪廓中傑森能猜出這是一幅宗教色彩濃厚的畫作，這讓傑森更加緊張，焦灼地在菲爾身後來回走動。

“別緊張，剛纔那位仁兄問把拉屎和聖教的核心教義擺在一起提問，現在不一樣活蹦亂跳嗎？”

一個輕佻的聲音在傑森身後響起，傑森倏然轉身，這才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站着一個黃皮膚黑頭髮的亞裔青年，正拿着攝像機對着菲爾和街對面的人羣，不斷調整姿勢，大概是在嘗試找到更好的角度進行拍攝。

這人似乎站在這有一段時間了，不然不會知道剛纔發生的事情，但傑森之前卻沒有注意到他，一方面因爲傑森心神不定，另一方面因爲他的隱藏技巧很好，極大程度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這是精英戰地記者的必修課。

“華夏人？”傑森謹慎地退後了一步，由於發生在華夏遠江的悲劇，幾乎所有華夏人，包括美籍華裔，都是激進的反變分子，傑森可不希望字在變異體的地盤上跟反變分子扯上關係，雖說剛纔那位大高個現在還活蹦亂跳，但誰知道之後他會不會因爲得罪聖教——進化神教的簡稱，由於進化神教由自稱聖族的變異體進行傳教且核心高層無一例外都是變異體，因此也被稱爲聖教——而付出代價。

誠然，聖殿有聖律約束變異體不得傷害人類，但沒有人能確保所有變異體都遵循聖律吧，即便變異體不對他下手，也難免會有聖教的人類狂信徒對他打擊報復，尤其在美聯邦這個槍支氾濫的國度，衝動殺人的案例多如牛毛。

“我的口音這麼明顯嗎？”亞裔青年向傑森伸出右手，“我叫唐飛，請問我能問您幾個問題嗎？”

作爲穹頂消失後第一個深入前線接觸到倖存者的戰地記者，唐飛已在華夏新聞界闖出偌大名聲，在遠江拍攝的一組照片甚至獲得了普利策新聞獎的提名，但唐飛仍不滿足，察覺到機會後又到美聯邦進行大膽的冒險，不過這次他是獨自一人偷偷溜出來的。

“不，你是記者，對吧？我不會回答你任何問題。”傑森又退了一步，儘可能離唐飛更遠一些。

“記者？不不不，什麼樣的記者會用這種相機？”唐飛笑道，“我只是個遊客，聽說紐約有個新出現的特色旅遊景點，特意趕來體驗，不得不說，這裡看起來沒有什麼動人的景色，但是作爲遊樂場所，真是獨具特點，獨一無二。”

“你想問什麼？”傑森沒有放低警惕，但變了個態度，“我算是這裡的熟客，可以給你分享一點經驗，教你一些訣竅，讓你在這花最少的錢，享受到最爽的體驗。不過，我要收費的，我能讓你省下不少錢，付一筆諮詢費對你來說是非常划算的交易。”

“當然。”唐飛掏出厚厚的錢夾子，裡面裝滿綠油油的鈔票。

“問吧。”傑森盤算着多少能挽回一點今天的損失，心情稍微好轉。

“聽說這裡消費很高，所以相當一部分客戶都是高薪階層？”唐飛問道，“裡面的遊樂設施會不會裝了針孔攝像頭？你知道，在華夏很多類似場所都會裝上那玩意兒偷偷錄像，等到需要的時候就拿那些錄像去威脅客戶，讓他們爲自己辦事，我也是有身份的人，我擔心……”

“那種事情可不會在這兒發生。”傑森咧嘴笑道，“看來你真是第一次來玩的遊客？夥計，你有福了。就像你說的，有能力在這玩樂的大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高薪階層，基本能滿足自己生活中外在的物質需求，所以纔會來‘俱樂部’追尋刺激，能讓他們流連忘返的好地方到底有多棒？用用你的想象力。”

傑森用了近二十分鐘才介紹完“俱樂部”裡最有意思的遊樂項目以及遊玩時需要注意的各類事項，唐飛聽完立刻奉上五張百元大鈔，隨後似不經意的問道：“剛纔街道對面那夥人是怎麼回事，都是在這裡遊玩的遊客嗎，我看那傳教的水平也不怎麼樣，竟然能蠱惑到不少人？”

拿到錢後傑森心情大好，沒有多想便回答道：“這不奇怪，怎麼說呢，這裡大部分常客都經常與變異體打交道，不像外面那些不瞭解情況的人一樣牴觸變異體。在這兒待久了，難免會羨慕變異體的各種能力，而且既然由貧民轉化的變異體都能擁有一個穩定安全的生活，那麼……”

“你知道嗎？”傑森忽然壓低聲音說道，“我聽同事說，我們公司的一位合夥人正在考慮接受轉化儀式，現在還沒有出臺有關變異體的完善法律，趁相關法律完善之前轉化，仍能保有個人資產，這讓不少富豪都心動呢。我有一位在大律師事務所工作的朋友曾告訴我，最近這段時間，他們接到相關的法律諮詢越來越多，許多人都在諮詢依照現有法律，將自己轉化爲變異體後會受到哪些影響，以及如何保障自己的私人財產和個人權益等等。你知道，變異體只有臨時居住權，並不是美聯邦公民，但已有美聯邦國籍的公民自願轉化爲變異體後，是否繼續擁有公民權利，這還仍沒有明文規定呢！”

“噢？”唐飛雙眼中亮起興奮神采，“請問能把你那位朋友的聯繫方式給我嗎？我也想做一點諮詢。”

“你不是遊客麼？諮詢這些做什麼？”傑森狐疑道。

唐飛面不改色心不跳，脫口就答：“我有位親戚在唐人街，他是美聯邦國籍，這次我出遊紐約主要就是來探訪他的。”

“需要諮詢的話你就自己去找律師事務所吧，我今天說的夠多了，天色不早了，趁着這裡還沒有被前來享受瘋狂夜生活的人擠滿，你趕緊去享受吧！”

唐飛笑而不語，轉身離開前對着菲爾的背影照下一張特寫，此時牆壁上已沾滿濃厚的紅色和黑色。

“畫的名字想好了嗎？”唐飛問。

菲爾點頭。

“《紅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