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山坐在自己的書房裡，翹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看着手裡的報紙，音響裡傳出的被女兒戲稱爲老年人音樂的歌聲遠比不上妻子在廚房裡切菜炒菜的忙碌聲。

時過境遷，喬山已不再是昔日那個身家上億的大老闆，而是生活在鬧市裡的一介平頭百姓，拿着不到三千的月薪，下了班自己走路去菜市場買點新鮮食材，回家給妻子做點家常小菜，卻也吃得有滋有味，就像這平淡的生活一樣，別人看着平淡無奇，只有喬山自己才能品味箇中滋味，這滋味太好，所以王力親自邀請喬山一起打理遠救會的產業時，喬山想都不想就回絕。

喬山以前有位朋友，明明是湖南人卻不喜歡吃湘菜，最喜歡吃淮揚菜，當喬山問起時他說：“只有沒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才喜歡追尋刺激，只有真正經歷過百般劇變的人才會知道，平平淡淡纔是真啊。我吃菜的口味就跟這差不多，別人只以爲湘菜口味重，吃了上癮，難戒難脫，但是像我這樣吃慣了湘菜長大的人，反倒很喜歡淮揚菜的清鮮。”

當時喬山不太理解，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早就成了本能，哪可能說扔就扔呢，如果真有那麼容易，怎麼會有那麼多貴州人離開了故鄉還每年成箱成箱地往外帶老乾媽呢。後來喬山理解了，有時候經歷的太多，累了，膩了，反倒喜歡這種沒有變化的平淡無奇。

作爲第一批拿到外出簽證的遠江倖存民衆，兩個月前離開遠江來到南都時，喬山真有一種重活一世的感覺。以前稀鬆平常的事物，全都充滿了新鮮，哪怕是掃地洗碗，哪怕是親手拼接一個淘寶上六十塊錢買的帆布衣架，哪怕是在菜場買菜時費盡口舌砍下那幾塊錢的價，都充滿了生活的樂趣。

“準備吃飯了。”

廚房裡傳出妻子的喊聲，喬山把手裡的報紙甩到桌上，起身去幫忙拿菜，兩個可愛的女兒從臥室裡衝出來，歡呼雀躍，這一家子每天最高興的時候就是吃晚飯的時候，每次吃到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都彷彿收到了上天的恩賜。

“先洗手！”喬山故意板起臉，指着衛生間說道。

兩個小蘿莉撅起嘴，乖乖走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用清水和洗手液仔細清洗雙手，喬山緊跟着準備進去洗手時，褲子荷包裡的手機嗡嗡震動。

因爲長時間不清洗，所以手機很髒，這是喬山的想法，要是先洗了手再看手機，那這算是白洗了，於是喬山打開手機，發現遠江同胞超級QQ羣9羣的消息數目在短短時間內變成了99+，這可真是個稀奇事兒。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喬山加的QQ羣裡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使用手機的次數不像年輕人那麼頻繁，更不習慣在QQ羣裡聊天吹水，往常這個羣都是靜悄悄的，這次卻幾秒鐘就跳出了上百條消息，一種預感在喬山心中升起，說不清是好還是壞。

打開QQ羣一看，聊天界面已經被一張圖給刷屏了，每個人都在往羣裡發送這張圖片。圖案是一把十字形白色長劍，背景一片漆黑，下面刻有一行白色小字。

【同胞們，戰爭即將來臨，祖國需要我們！】

在這行白色小字下方，還有一行字體更小的正楷白字：【自願參戰者，請轉發本圖至任意遠江同胞QQ羣，各羣管理員將統計人數，並告知具體安排。】

這……喬山看了看牆上的電子掛鐘，今天不是愚人節，於是喬山將消息列表拉到最頂端，第一個發出這張圖片的是9羣羣主“大刀向變異體頭上砍去”。

每個遠江同胞QQ聊天羣的羣主都是遠救會的在編成員，羣中管理要麼是外圍預備役，要麼是有意入會的積極分子，他們絕不會做出這種惡作劇。

也就是說，戰爭，又要來了。

喬山早就料到過這一天，因爲他和王力很有共同語言，兩人走得近，而王力是遠救會高層，所以喬山在與王力一起喝酒吃飯時，多多少少會探聽到一些普通人無法接觸的消息，其中就包含“未來還會有其他災難降臨”這一條，正因如此，喬山明知平靜的生活不會長久，所以才更加珍惜，不願放棄。

喬山早就想過有一天要重返前線，這大概是每一個遠江人的宿命，從戰爭裡重生，到戰爭中死去。只是喬山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之快。

“爸爸，洗手去咯！”調皮的女兒揮手將手裡殘留的水珠甩向喬山，見父親像個木頭人似的沒有反應，兩個小丫頭越甩越起勁，互相比賽，看誰甩的更多，雙手都甩幹了還在蹦蹦跳跳不停揮手。

妻子端着放滿菜碟的餐盤從廚房裡走出來，看見喬山愣在原地的樣子，忽然止住腳步，臉上幸福的微笑瞬間凝固。

“老喬，出事了？”

喬山把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轉向妻女，頓時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說不清是現在的生活不真實，還是即將來臨的戰爭不真實，總之是一種很古怪的心情。

“我得回去了。”喬山嘆了口氣，低着頭不敢去看妻子的表情。

“又要打仗啦？”妻子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氣憤，這讓喬山很是意外。

喬山愕然擡頭，問：“你……不生氣？”

“唉，老喬，記不記得我給你講過一個故事，從前有戶人家，家裡有個老頭，老頭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兒，但是家旁邊總有幾個長相英俊的年輕混混扎堆玩鬧，這讓老頭很擔心，每天擔心的睡不着覺，到夜裡總要去看看女兒還在不在房間裡。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訴老頭說，你女兒懷孕了，但是孩子的爹不知道是誰。老頭沒有勃然大怒，反而露出了個輕鬆的笑容，說，喔，這終於還是發生了。”妻子搖頭，嘆氣，“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有時候擔憂已久的事情終於發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這真是一種經歷過戰火才能擁有的豁達，喬山不知該怎麼迴應，只能站在原地嘿嘿的傻笑。

“還是吃個飯再走吧。”妻子把冒着熱氣的菜碟放到餐桌上，說，“哪有餓着肚子去打仗的。”

“喔，對，先吃飯，不急。”喬山點頭往餐桌走，按着手機屏幕，點擊圖片，複製，轉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