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亮,惡魔們都再未襲擊。村民們表情悲苦,咬脣含淚,開始了他們的遷徙。
山谷的地形很複雜,山路時而狹窄,時而寬闊,時而曲折,時而筆直,迷宮般的地形上籠罩着一層薄霧,讓人全無方向感。
但尤登他們找得到出去的路。
由於擔心惡魔們追來,我們白天趕路,晚上也趕路。村民們一輩子沒這麼邁動腿腳過,很快腳底起了泡,又被磨破,痛得難以忍受,卻又不能停下。
我說:“他們大概只是想佔領村子,那裡適合惡魔生存吧。”
尤登答道:“我不認識那個首領,他也從未試着和我們談話,不知道他出於什麼原因針對我們。”
魯坎白奇蹟般地活着,不過躺在擔架上,他說:“他是想趕盡殺絕來着,而且他知道進出山谷的路!”
我問:“村子裡究竟有什麼他們感興趣的東西?”
村民們露出那種莫名敬畏鬼神、畏畏縮縮卻難以啓齒的表情,我說:“現在說不說都一樣,這裡已經不安全了。”
尤登說:“有時候,我們會在山間遇到山神,我們依照過去的習俗,叫他布拉姆。”
“惡魔使就是衝着山神去的?”
“我懷疑是這樣,布拉姆....擁有令植物快速生長的法力。”
我停下腳步,問:“令植物快速生長?”
“是的,但我們必須...向他奉獻一些東西,一些鮮血。”
一個能令植物生長的血族?很有可能,聽起來像是這麼一回事。血族的魔血能引發訓誡之力,這神奇的力量有多種多樣的效果,能操縱植物也不足爲奇。
我問:“他長什麼樣子?”
尤登說:“我們從未見過他的真容,有時,我們會覺得他....是女子。在我們定居於此的第一天,馬車上被他留下了字跡‘給我一碗血喝,我會讓你們有好收成’。”
我說:“這要求根本不合理,你們怎麼會照做?”
尤登:“是有原因的,我們原先的定居點因爲地震毀滅了,我們逃出後,就一直受奇怪的夢境指引,我們之所以能闖過迷霧山谷,抵達布拉姆,也是因爲夢境的作用。我們認爲有神保佑着我們,所以,當天由我向那位神奉獻了鮮血。”
“這麼說,山谷中的神一直盼着你們到來,與他進行交易?”
尤登點頭道:“確實如此。”
不對,更有可能是,山谷中的神一直混在村民當中。那地震是他引起的,他帶村民來到他早就知道的地方,因爲這裡隱秘,方便他操控與躲藏。
我問尤登:“十五年一直活到今天的村民有多少?”
尤登嘆道:“據我所知有二十人,神使爲什麼這麼問?”
我指了指一塊岩石,兩人到岩石背後,我低聲問:“其中有沒有患病的,那種害怕陽光的疾病,只能在晚上出門的人?”
尤登搖頭道:“不,並沒有,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肯下力氣勞動的好人。”
難道我猜錯了?我望向人羣,試圖從百餘人中找出那可疑的布拉姆,但那當然是徒勞的。
到了差不多凌晨時,我聽見腳步聲震動山石,人們也很快聽見,他們駭然道:“惡魔追來了!”人羣大亂,使出全力朝前跑。
尤登喊:“你說過撤離是唯一行得通的方法,你承諾過我們能夠獲救!”
我說:“沒簽過白紙黑字的合同,我不過隨口那麼一說。”
他異常絕望地看着我,神色就像是當初被面具騙了的我一樣。他長時間的注視都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咬牙道:“我會攔住他們,你們繼續前進。”
尤登問:“去哪兒?”
我說:“總之遠遠離開.....朝東方,如果你們分得清東南西北,就朝東方....”
村民立即動身,我看見他們好幾人推動一個極高的篷車。我心中一動,問:“車上是什麼?”
那村民喊道:“神樹。”
我問尤登:“神樹是什麼?爲什麼沒人和我說過這兒還有棵神樹?”
尤登說:“那是傳統,是習俗,我擔心你會讓我們將神樹拋棄....”
我掀開篷車的門,看着那神樹,它僅有一米五左右高,位於一個大花盆內。
我看了幾秒,喝下奧丁之眼,聽到極細微的聲音。
有人躲在樹上,很瘦小,像是一隻猴子。
我深深呼吸,接過一個火把,說:“我可以把火光變成陽光,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尖叫道:“不,不要這麼做!之前在村子時你險些殺了我。”
村民們又驚又喜,喊道:“是布拉姆?”“哦,布拉姆神,請拯救我們吧,請趕走惡魔吧。”
他們還沒意識到嗎?這個布拉姆根本不管用。
我鑽入篷車,關上了車門,面對着樹後的女血族。
她喊道:“你出去!”
我說:“爲什麼?”
她說:“我...什麼都沒穿。”
黑燈瞎火,孤男寡女,君子不欺暗室,而我又是個聖徒。
我伸手成爪,一招念刃龍爪手抓向了她,由於什麼都看不見,如果抓錯了地方,那麼場面將會很難看,我清白的名譽將會不保,但爲了弄清原因,爲了濟世救人,我唯有犧牲我這純潔的肉身,去試探她危險的謎團....
她一腳將我踢下了車,車翻了,這是什麼破車。
她從車門中躍出,是個頗瘦小的女人,佝僂着身子,她一把搶過一個男人的大衣,穿在身上,她的五官還算端正,肌膚髮綠,頭髮像是紅色的玫瑰與蔓藤。
我問:“你就是布拉姆?”
她說:“廢話,你有空管我是誰,還不去阻擋他?”
“他?你認識那個惡魔使?”
布拉姆尖叫道:“是,是的,你滿意了嗎?他就是爲了我而來,而且他會把我們全部趕盡殺絕!因爲他是個喜歡殺人的瘋子,他會讓他的惡魔把每一個活人殺死吃掉。”
村民們被她突然揭露的秘密嚇傻了眼,布拉姆指着我說:“看!揭穿我有什麼好處?現在他們都糊塗了!”
我說:“你是血族?什麼族羣的血族?和那個惡魔使是什麼關係?”
布拉姆說:“我是一個剛格爾,但不是野獸,而是植物。我們來自紀元帝國的邊緣地帶,那裡完全是惡魔的王國。最危險的惡魔在那裡出沒,與那裡相比,這裡和平得簡直讓人昏昏欲睡。”
“你是紀元帝國的人?我聽說紀元帝國的巴爾邪教擅長操縱惡魔。”
布拉姆說:“不,白癡!我逃離了紀元帝國,因爲我看不慣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們!你們很幸運,紀元帝國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邊境處,抵抗那些兇悍絕倫的惡魔,不然,你們早就被紀元帝國吞併了。”
我暗暗心驚,認爲她沒有必要嚇唬我,照這麼說,紀元帝國已經強盛得超乎想象,而他們爲人類的倖存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但紀元帝國仍然是敵人,對於這一點,我也不必糾結。
我問:“和我說說那個惡魔使,他有什麼弱點?他爲什麼非追殺你不可?”
“紀元帝國吸收了北方極地惡魔中的一支叛黨,叫做巴爾教,並通過一些血族和法師操控巴爾教的惡魔。我和你說的那個惡魔使‘火葬’原本都是惡魔使,我是他的手下,但後來,我偷了他的東西並逃到這兒。十五年,我以爲他已經把我忘了,可想不到他如此小心眼兒。”
“那個東西纔是關鍵,是什麼?有什麼用?”
布拉姆說:“那是一朵魂之花,它充滿生命的魔力,能夠汲取植物中的養分,轉化爲奇蹟的治癒能量。”
我和她同時沉默,我將目光對準我身上的血跡,這已經是明示了。
布拉姆說:“你是讓我給你治傷?”
我怒道:“廢話,快點,不然我對付不了那個惡魔使!”
布拉姆從頭髮上摘下一朵玫瑰,說:“但它的魔力很珍貴的,我得把它放在植物中吸收養分,很久之後它才能恢復法力。”
“現在不用,它就是個廢物,火葬會把你殺了,把它搶走,那你就高興了?”
布拉姆嘆了口氣,將那玫瑰在我身上點了點,我聞到一股芬芳,問:“然後呢?”
布拉姆說:“然後,他在那邊啦!你這磨蹭的白癡!你害得我們逃不掉啦!”
我聞言大怒——他們簡直將我當做背鍋俠,而且是吃力不討好的那一種。在我想痛斥她時,卻發現傷勢一點兒也不疼了,用手一摸,已經癒合。
惡魔出現在我們身後,停住了腳步,村民驚恐地聚在一起,我想讓他們逃走,但在這空曠的平原上,他們逃不了多遠。
惡魔們不動,村民們也不動。
火葬在四個紅色惡魔的保護下走到最前頭,他露出笑容,嘴角剛好與黑星白星齊平。
他問:“你是誰?”
我說:“朗基努斯。”
他的笑容消失,眼睛瞪大,他問:“哪個朗基努斯?”
我說:“黑棺的朗基努斯。”
我注意到他的手攥緊了拳頭,他又一次笑了,但笑容像是擠出來的一樣。
但願他聽說過我的名聲,而且但願他能相信。
他說:“如果殺了你,皇帝陛下會很高興。”
我說:“已經有很多人這麼想過,可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