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興奮地快步趕過去，拖曳開來的的粉牆中間是一道月亮門。進入園子，如同進入另外一個秀雅的世界。早春的花卉競相開放，奼紫嫣紅，鬥豔爭奇，清新的空氣中夾雜清爽的氣息，又有各種花香彌散，浸入心脾，爽心潤肺。

芬芳夾徑，繁花相爭，盡情展示各自的嬌姿，詠唱屬於自己的心語。走在潔淨無塵的小徑上，連青苔都是潔淨的，無塵的柔風搖動了綠枝花影，如同飄蕩的仙樂。

“姐姐，真的如同踏入仙境。”柳依依由衷地在讚歎。

“妹妹，既然喜歡，我們就細緻地遊覽一下了。”我轉臉看着陶醉的柳依依。她被關押在那種逼仄的地方，難得有這樣機會放鬆心情，我希望她能夠得到真正的快樂。拉了拉她的手，我笑，“不必着急回去，我們好好散散心。”清早我已經暗中譴了小飛子到金玉樓，給了那媽媽許多銀子了，這樣免得柳依依晚歸給她責難。

我放眼這園子，比不得王府瓊苔園的雄渾壯麗，也的確是精緻的，濃縮了的妙曼。有彩蝶在花叢中翩躚，紫燕在柳蔭間箭一般的穿梭，黃鶯棲息在花樹上婉轉啼唱。

柳依依輕笑：“當然是願意陪着姐姐一起賞這園子了，只是也不能太晚。”話語中極是不捨的留戀，彷彿這一刻過去會沒有下一刻似的。

我知道她那怕晚歸也絕對不會給媽媽責怪，因爲我已經派人給了那媽媽銀兩，但這些我不願意讓柳依依知道。莞爾一笑，我說道：“好的，不會讓你太晚，下午就回去。”

畢竟她也是不捨，微微一頓：“就依姐姐了。”

我們兩個一路說笑，被花香縈繞，在各種盛開的花卉間穿行，珍惜這難得的時光。牡丹芍藥還不曾開放，只有豐腴的花蕾燦爛地綴在枝頭。看着這綠葉中的蓓蕾，我真希望在它們盛開的時候，我依舊在這蕭宅中居住，依舊能夠來這園子裡請它們和我相伴。

那邊是一片碧湖，綠水清清，明淨照人，水中荷葉田田，只是沒有荷花，我們都知道還不到荷花開放的時節。有彎橋架波，我攜着柳依依慢慢踏上彎橋，對着脈脈荷葉說道：“如果能夠在蓮荷開放的時候，能夠和妹妹一起盪舟採蓮該有多好。”我的語氣有些感嘆，連自己也知道不能的了。尹旭絕對不會允許我在這裡居住到蓮荷開放的時節。我回轉以後，尹旭也不一定允許我再次在那個時候回來。

柳依依似乎也懂得我的心思，婉轉笑道：“姐姐，能夠有此一次和姐姐一起遊園，依依就十分滿足了呢。”人生真的不需要有太多奢望吧，不然會破壞自己的心態。得到的時候記得珍惜，不能得到的應該用坦然的態度，我也明白。

我也對柳依依笑：“如果可以，我自然也給我們安排。若是不能，我不會強求。”

柳依依點頭

：“這纔是姐姐的性格。”

下了彎橋是一大片竹林。茂盛的竹林，以滂沱的氣勢咄咄逼人。如此的威懾力，我被怔住。青竹筆直挺拔的枝幹直指碧藍的天空，不容置疑的頂天立地。看它們用舒展的長臂撐起這一大片青紗，是一種震撼人的力量，海洋一樣的力量。風起，它們臨風婆娑，如同一片綠濤傾斜過來，氣勢更加逼人。風過，它們又回覆了筆直的玉立，蓬勃向上，蒼勁挺拔，那樣的瀟灑自然，彷彿什麼都不曾有過。我明白，這是它們不畏強勢，淡定從容的表現。它們無花，卻是清高又樸實的氣質，清麗又脫俗的風韻，清幽又雅緻的意境，清新又自在的悠然，不驕不躁，不爲塵世攪擾，自清自淨，自善自美。它們又是四季常青，不畏風霜雨雪，瀟灑傲岸，又不失頑強的拼搏，硬折不彎，這其實是竹子的氣節了，不也值得我歎服麼？我知道古來今人對主竹子的喜愛，“嬋娟不失筠粉態，蕭颯竟得風煙情”，“貞姿不受風霜侵，直節亭亭易見心”……太多太多了，多到我無法再多詠出一句誇讚的語言，令我對自己的才疏學淺慚愧。更有文人說“門對千棵竹，胸藏萬卷書”的。可見人們對竹子的鐘愛程度了。

我明白尹旭的心，這樣的將竹子成林成片或三三兩兩的種植，應該是爲我。他是習武多於習文的人，對竹子的各種品評應該是不如我，卻這樣的重視竹子，其心……可謂良苦。

柳依依移目看我，笑道：“姐姐，你可知道王爺的意思麼？”

我也只得笑。尹旭是用這竹子暗示了我的姓氏，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希望我有竹子的性格，竹子的品行？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尹旭不要旁人知道我是落紅坊的舞妓竹玥玥，特意要孤女的我改姓蕭，還賜給我這座蕭宅，卻也不忘爲我種植這許多的竹子，其中的意思他明白。我又不敢過多的猜測，怕我的猜測會有許多的扭曲。

看着柳依依的目光不屈不撓在我的臉上停留，大有我不說出一個青紅皁白來她不肯罷休的意思，只得說道：“妹妹，我是姓竹的，王爺將這園子裡用許多的竹配飾，也許是他對我的喜愛。可是，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現在的姓氏是蕭，和這竹有着太大的區別。”

我這樣的話說出口來，柳依依大概才意識到什麼，一時有些尷尬：“姐姐，是我不好……”

我忙笑着安慰她：“妹妹，你我姐妹間何必這樣多的忌諱，又有什麼不好？王爺那樣隱瞞我的身份，是因爲不得已，你我心知肚明。”

柳依依一嘆：“王爺對姐姐可謂用心良苦，也難得他這一片心意。”

我給了他一個苦澀的笑。真不知道要是柳依依知道我是尹旭是他從他的弟弟手中搶過去的，又是做何感想？

轉過竹林，卻是一大片的海棠林。這是我沒有料到的

，想來柳依依也沒有料到。我看到她的目光快速閃耀出一道極亮的光芒後收縮，瞳仁深沉一片幽暗，而我，心中也不是滋味。這海棠，白的盛雪，粉的如霞，花朵中間映襯着晶瑩的綠葉，清新，婉轉，嬌豔，妙曼，那樣的惹眼。

花朵在樹枝上高高地垂掛，如同飛瀉的泉水，四射開來。我的眼睛被灼燒一般的疼痛，思緒在霎那堵塞，來不及多想，聽得柳依依一聲輕呼：“姐姐……”卻是痛苦的呻吟。

我知道，那個隱藏在我們心靈的深處，我們不願意提及的人還是出現了——翠雲。海棠是翠雲的最愛，每年春季翠雲最嚮往看到的是海棠花。每年的春天，在海棠盛開的時候，翠雲也總是約了我和柳依依一起陪她去看一次海棠花。今天，我和柳依依看到了海棠花，卻沒有了她的身影，沒有了她的陶醉，沒有了她的奇思妙想，沒有了她……

我伸手握住了柳依依的手，她的手卻是一片冰冷，也有微微的顫抖，我明白她心中的刺痛，而我……何嘗不是？我們三個都是孤兒，各有各的辛酸淚，無依無靠的我們同病相憐，成了最好的姐妹，如今只剩了我們兩個。面對繁茂的海棠花，翠雲姐姐最愛的花，我們看到了她卻永遠看不到了，我們怎麼會不悲傷，怎麼又能夠掩飾得住對她的懷念？

本來我和柳依依珍惜我們短暫的相聚，各自都希望對方快樂，不願意讓對方悲傷，不願意把翠雲姐姐的悲慘說出來，誰知道最終還是無法迴避，我輕聲說道：“妹妹，她在的，她的靈魂跟隨着我們，她的眼睛跟隨着我們，我們看到的，她一定你看到。你聽，她還唱歌呢。”我的聲音就好像是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虛無漂漂，一點也沒有真實感。

或許，她真的有靈；或許，是我和柳依依的真情喚來了她的靈魂；或許，是……巧合吧，一隻豔麗俊俏的鳥兒突然停立在海棠樹上，五彩的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它抖動翅膀，翹起尾部長長的更加亮麗的尾羽，開始了歌唱，婉轉的歌喉發出輕靈動聽的聲音，那般清純靈秀，如同天籟之音。不知道是我們的想象，還是鳥兒的歌喉真的和翠雲的歌喉有些相似，恍惚的感覺中真的是翠雲在歌唱……

我們兩個就這樣站立，靜靜地聆聽鳥兒的歌唱。春天明媚的陽光照射在海棠花上，在地上投下很長的花影，花影間是斑駁的陽光，一塊塊，如同亮亮的金子，我和柳依依就立在這花影中，許久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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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兒飛走，將那悅耳的歌聲帶走，漸漸遠去，之至消失，我們兩個還沉浸其中。許久，柳依依說道：“姐姐，翠雲姐姐真的有靈麼？”

突然刮來一陣清風，花影搖動，枝椏發出輕輕的鳴聲，不知道在訴說什麼。我也暗暗地問我自己，有麼？死去的人有靈麼？沒人知道，不過我寧願相信是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