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頓了頓，微微低了頭，然後又擡頭，淺淺笑着：“姐姐，你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語了呀。”她的話讓我心裡掠過一絲疼痛。其實我們本是一樣的女子，只是如今的我脫離了那裡，而她還在原地而已。
我忙說道：“妹妹，不能這樣……以後我們見面再也不能這樣，我們依舊是昔日的好姐妹。我雖然身在王府，可我很是想念你們，只是身不由己……妹妹，你還好麼？”我緊緊地握住了柳依依的雙手。
聽我如此說，她的眼裡反倒而掠過黯淡，卻又擡頭露出笑容：“多謝姐姐惦記，妹妹亦是思念姐姐的，只是想姐姐已經榮華富貴，有了安身之處，妹妹爲你高興，也就釋然。妹妹依舊是以前的日子，沒有改變。只是姐姐……”她凝神看着我的臉，“姐姐反倒而有些清瘦，富貴王府，難道有不如意麼？”漸漸地，她的眼裡溢滿關切。
我看着她，輕輕搖頭：“也是一般，沒有不如意，也沒有如意，就那樣的日子，一天天的打發過去。”她並不知道我所處的環境，並不知道我在其中的周旋。也許在她的心裡就如她說的那般，榮華富貴，而是事實上，那怎麼又是我想要的。然而我想要什麼，連我自己都不太明白。
我牽了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往我的房間。房間裡已經十分暖和了，彷彿那些寒冷不曾有過。我們一起坐下，素凌已經送上茶來，看到一旁隨着的環兒，素凌的眼神裡帶了歡喜的笑意，素凌對着環兒點頭，環兒熱情地迴應，兩個人眉來眼去就好像一對請人。我知道她們亦是十分投緣的姐妹，待她放下茶來後，對她們說道：“這裡我和柳妹妹說話，你們下去吧，有事在喚你們。”
素凌高興地答應一聲，牽了環兒的手自去一邊說話，這裡只剩了我和柳依依，我們很久不見，都彼此凝視着對方，千言萬語都在這凝視之中，心裡亦涌動着千絲萬縷的思潮。
外邊是朔風料峭，穹宏無涯，房內暖意融融，清雅沉靜，坐在這裡，恍若那些飄渺無寄尋到了依託，我有一種漂泊後的歸宿感。我也終於見到了我想見的姐妹，是一種溫馨的親切，只是她的眼裡除了親近外還有一絲淡淡的哀怨，我想她一定是哀怨她的處境，所以並沒有特別的在意，招呼她道：“妹妹，一路走過來十分寒冷的，先喝口茶暖和一下，我們一面聊着一面等待翠雲姐姐吧。我着人請你的時候亦着人通知了她的，你已經到了，她大概亦不會太晚。”我笑着，將茶盞端送柳依依面前。
柳依依看起來沒有了往昔和我在一起的那般自然隨意和親近，讓我有一絲不適。我又想到許是因爲這許久的不見，不在同一個地方所引起的疏離，我心裡亦有了慘淡，只是不想冷落了這好不容易相見的場面，才盈盈笑語相待。
柳依依伸手接過茶盞，輕笑道：“多謝姐姐。依依聽說姐姐相約，急的什麼似的，只顧急着趕路，那裡還記不記得是寒冬臘月呢。姐姐大概不慣這風霜，一路風塵僕僕的，冷了吧？”她端着茶盞，飲了一口茶，換做明麗的笑顏，我心裡的那一絲不安亦慢慢消
散了。
我喝口茶，放下茶杯，這茶是驅寒的薑茶，濃濃的香甜中帶着一絲辛辣，卻也爽口好喝，我亦笑道：“我和妹妹一樣呀，我急着想見到你們，自是一路想着你們，管不得那些風寒的。”
擡眼四顧這房間，一切都是我原來時的樣子，此時我真切地坐在了這裡，是一種親切的熟悉。很久沒有這種輕鬆閒適的心情了，所有的感覺裡都是心曠神怡。王府雖然華麗，卻像一個囚籠，囚住了我的容顏，還有我的自由，讓我不得舒展。我又想起了在這裡之前的昨夜，我有過取悅於尹旭，只是我知道那並不全是我的真心，我不過是用我的付出換去我到這裡的自由，換取尹旭對我的放心而已，這是我的悲哀。
我又看着柳依依，她美豔如舊，清麗動人，風姿卓越。她依舊是之前的她，不曾有太大的改變，只是那一雙眼睛深處，如怨似哀……我不知道之前的我是不是也給人如此感覺？我脫離了那陪笑迎客的煙花巷，而她，我想看到我的今天她會聯想到她自己……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她。
那讓我憎恨的煙花巷，我的落紅坊，她的金玉樓。都用了美麗的字眼冠以名稱，卻是糜爛骯髒……
翠雲這許久了還沒有來，我不知道她是被什麼事情給拌住了，她應該和柳依依前後的時間就能夠來到的，只是我不好意思說出來，就好像我嫌棄她怠慢我似的。
柳依依又慢慢的擡起茶盞，輕輕嚥下一點茶，我看到她雪白嬌嫩的頸項，美妙動人，由不得輕輕喚她：“柳妹妹……”
柳依依放下茶盞看我，含笑道：“姐姐，有什麼話就說，妹妹聽着呢。”
我對她淺笑：“妹妹，你知道麼？我很想就這樣子和你們在一起，悠然自得，輕鬆快樂。若是可以，我願意就在這紫帝城裡嫁一個尋常的男子，過我自在簡單的百姓生活。也就能夠自由的，還有想要見到妹妹的時候，一句話一段路，多好……”說着這樣的話，我突然想起蕭義兄，若是我真正是屬於這裡的女子，我的願望豈不是實現了麼？然而沒有……這裡是蕭義兄的，不屬於我，而我只是一個過客，他身邊的過客，就算我能夠回頭，亦是短短的一瞬在他這裡停留，稍遜即逝，而後就是無期……
柳依依輕輕搖頭，嘆息道：“姐姐，我確實有過如此只想，只是……有這麼簡單麼？今生只怕荒蕪頹廢了。我期待來生，下一世我做最平靜平常的女子。”
見她如此感嘆，我亦只能安慰了：“妹妹，萬不可這麼說，你的一切還沒有開始，前程還十分漫長，說不定有更好的歸宿在等着你。”
柳依依淺淺一笑：“前事凌亂，後事就能夠安泰？空有玲瓏心，誰解其中味。姐姐，妹妹倒是真心祝告你稱心如意，人隨心願就好。”我從她的眼裡看到真誠，我知道她是希望我如此，然而……我稱心如意麼？
我的心裡涌起感懷，我亦輕輕搖頭：“妹妹，你知道我的情形麼？我是睿靖王爺的王夫人，只是我那夫人之位是多出來的那個，亦是說我……我是多出來的那個。
”
我看到了柳依依不解的目光，解釋着：“尹家王府的家規，亦是爲了王府的和諧穩定吧，每一位王爺只許有一位正夫人，四位側夫人，這五位夫人是上得了家譜的夫人，其餘的女子……無論有多少都是王爺的伺妾。我是睿靖王爺的六夫人，是他用了手段迎娶的、家法所不允許的那個夫人，所以我是多出來的那個……”我的眼前出現了尹輝的面容，還有他那雙有着幽怨的眼睛，讓我有些微的慚愧。其實我並沒有錯，然而我還是覺得對他有愧疚。我並沒有把尹輝和尹旭弟兄之間爲我而有的爭鋒說了出來，我對柳依依沒有徹底言盡，那些話是不能輕易出口的。
柳依依聽了我的話有些愕然，隨即又長長嘆口氣：“姐姐，不要埋怨很多，就順其自然吧。睿靖王爺那樣待你，只能說明他對你的真心，他是重視你的。珍惜他對你的感情，好好珍惜你的一切。”
我想柳依依的話是對的，那怕我不能做到她所說的那般，我亦只能同意，我唯有點頭。
我們說着話，說不完的話，一面說一面等待翠雲的到來。素凌又爲我們送來各色點心，我們一面吃着一面說話，時間已經不早了，翠雲還是沒有蹤影，我漸漸有些焦急，我的時間不多，除了今天，就只剩明天了，而我的打算是今天和柳依依翠雲相見，晚上和蕭義兄相聚，明日我到觀音庵，我想見見惠靜師太。
只是我看到柳依依一點都不顯得焦急，亦沒有一句話是關於翠雲的，我暗暗想着在我走後她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愉快，她們之間有了隔閡？我終於還是忍不住了，詢問她：“妹妹，翠雲姐姐是不是很忙呢，這般時候她還不來？”我看到了窗上的陽光東移，半個下午過去了呢。
見我如此相問，柳依依的頭漸漸低下，聲音裡有一絲悲慼：“姐姐，她……不來了。”
“她是有什麼事麼？”我脫口而出。我已經不是自由的想要怎樣就怎樣的自由身，出王府一趟實在不易，和她相見是難上加難，卻不料她有更要緊的事情不能來見我，我只是覺得遺憾，更有難過。因爲——這一次不能相見，下一次是遙遙的無期。
“她並不是有事，只是她不來了。”
“爲什麼不來，我……我亦是很想念她的。”
“我想她亦是想念你的，只是……那怕她想念你，亦是不能來看你了。”
“爲什麼，你能告訴我原因麼？”我不由的急起來。
“姐姐……”柳依依終於將頭擡起，臉上完全被悲傷籠罩，“我不願意告訴姐姐，是害怕姐姐傷心。若是姐姐不是這般的逼問，我寧願讓翠雲姐姐擔任一個不義的名聲，也不願意讓你知道真相。翠雲姐姐……她在你入了王府之後，沒有多久就去世了。”說着話，柳依依的眼裡滴下淚來。
而我頓時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翠雲姐姐死了？她怎麼會死了呢？我怎麼肯信又怎麼接受？在那煙花巷，她，我，還有柳依依，我們是最要好的姐妹，她那般的出色，比我和柳依依都要出色，她怎麼會死？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