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月圓之夜。

像往常一樣，黎雯雯從左邊抽屜裡拿出了一張潔白無瑕，沒有半點污染的A4紙。

她擰開桌上的鋼筆的筆帽，開始在這張白紙的正上方橫着寫下“唐、宋、元、明、清”五個字。

從黎雯雯拿到這支派克筆的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沒有用過其他筆寫字。因爲這支筆是他送的。

她又在這張A4紙左上方，豎着寫下“是、否”兩個字。“是”字在上，“否”字在下。

她滿意地看着這幾個黑色的鋼筆字，柳體，娟秀、飄逸。

一切都是從她的字開始。

他第一次用讚賞的眼光看着她手寫的報告後，就送了她這支派克鋼筆。

她又在A4紙的右上方寫下“男、女”兩個字，在紙的下半部分寫上阿拉伯數字“0”到“9”，以及大寫的二十六個字母。

黎雯雯看了看牆上的鐘，十二點差一刻，小倩快到了。小倩是她最好的朋友，從九歲起就一直是。每次黎雯雯讓她來陪自己從事“神秘活動”，小倩嘴上總是說，她不會來了，而且再也不會縱容黎雯雯。但她其實從未讓黎雯雯失望過。

果然，才過十分鐘，門鈴響了，黎雯雯站起身來。

“我一定是瘋了！我一定是瘋了！不然我什麼要每個月陪你一起發神經？我發誓，下次就算打死我也不來了，求也沒用！”小倩邊踢掉高跟鞋，邊高聲地詛咒發誓。黎雯雯在門邊輕輕笑了笑，感激地看着自己這位好友。

黎雯雯伸出自己的左手，與小倩的右手手背相貼，手指交叉，握着這支派克筆。筆尖垂直在紙上，兩人的雙肘和胳膊懸在半空。黎雯雯嘴裡輕輕念道：“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與我續緣，請在紙上畫圈。”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終於，垂直不動的筆尖一抖，在紙上斜斜畫出一道黑色的痕跡。

黎雯雯心中一喜，問道：“筆仙筆仙，是不是你來了？”筆尖慢慢移到紙張的左上部分，在“是”字上畫了一個圓圈。

黎雯雯顫聲問道：“筆仙筆仙，下個月他會向我求婚嗎？”筆尖往下移了一個字，畫了一個圓圓的圈。

一滴水掉到了A4紙上，接着又是一滴。

黎雯雯把這張A4紙放到了右邊抽屜裡，和以前的一起，碼得整整齊齊。

“你也不把這紙燒了，不怕有災難發生？”小倩揪心地看着黎雯雯。

“四年了，到今天都整整四年了，不都沒事？”黎雯雯淒涼地一笑，拭去了眼角的眼淚。

“四年，四年是多少個月？四十八個月，一千四百六十天！你怎麼還不醒醒，人家是不會跟家裡那頭‘母老虎’離婚的。你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就算你哭死了，他也不過當你是個小蜜在玩你。”

“不會的，他說了，他愛我。”

“男人靠得住，母豬也會上樹。”

“他會娶我的。”黎雯雯固執地說。

“而且，這次我有王牌在手了，不是嗎？”黎雯雯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不過，我還是建議你把這些請筆仙的紙燒了。”小倩出門前，憂心忡忡，“聽說只要紙不燒掉，請來的筆仙永遠也不會走，不管多少年。”

三天後。

站在黎雯雯眼前的這個男人，高大、健壯、成熟、風度翩翩，體貼而又細心，而且眼中總有一股抹不去的憂鬱。

如果不是他的秘書，恐怕還輪不到她吧，黎雯雯有幾分得意。全公司上下多少姑娘都暗戀這個老總啊，而他，卻是自己的。

這個男人會娶自己的，他老婆給不了他後代，而她卻可以。眼下，這個優秀的男人正溫柔地把頭埋在她的小腹上，喃喃低語。

“寶貝，乖，把水喝了好好睡覺，一切都有我。”

黎雯雯看着這個體貼的男人，耳朵隱隱約約聽見男人在說什麼，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她很快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再醒來時，男人憂鬱的眼光離自己不到一寸遠，佈滿血絲，滿眼猩紅。

黎雯雯覺得很不舒服，想把頭挪開，然而，她發現她不能。非但脖子不能，全身上下沒一個地方能動，連動動手指頭都不能。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從頭到腳，每一個能活動的關節都被男人用毛巾仔仔細細地裹住了。

毛巾本來是柔軟而無力的，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睜眼或者閉眼。

她覺得有點害怕。

男人點燃了一支雪茄，是黎雯雯喜歡的煙味。這個男人細心地將每一點菸灰都準確無誤地彈在自己帶來的菸灰缸裡。黎雯雯知道，他走的時候，會把自己所有東西都帶走，包括這點菸灰在內。他從不在她的房間裡留下任何東西。

他是那麼小心謹慎，每次來的時候，也一定挑個沒有任何人發現的時候。以至到現在，沒有人知道她的房間裡經常有這麼一位客人。黎雯雯憂傷地想到，或許小倩是對的，這個男人從來也不曾把她這裡當成個家。

他怕他老婆。

男人開口說話了，聲音嘶啞、憂傷，是黎雯雯曾經最喜歡聽的聲音。

“你爲什麼要逼我？你爲什麼不肯把這個東西拿掉？”男人指了指黎雯雯的肚子。

黎雯雯的眼淚流了出來，在他眼中兩個人愛情的結晶，變成了他口中的一個“東西”。

“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我老丈人說句話，我就會變得一無所有。”

黎雯雯想說，這沒關係，我喜歡的是你的人，我們可以重新來過。可她說不出口，因爲她連下巴也動不了，但男人知道她想說什麼。

“重新來？你以爲這個世界真的可以赤手空拳打到天下？你知不知道，我老丈人爲什麼會挑中我這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就是因爲我老婆不能生育。”

黎雯雯想要流淚，但眼睛卻是乾的。

“你居然拿這個來威脅我！”男人很憤怒，“你不過是個秘書，一個小小的秘書而已！”

黎雯雯開始想，小倩真的是對的。她的眼睛澀得要命。

“本來，除了名分，你什麼都會擁有，包括金錢和我這個人。你太貪婪了，連一個沒用的名分你也貪。我最恨你這種貪婪的女人。”男人的聲音突然變得猙獰起來。

“一星期，或者是一個月後，別人會發現你的屍體。”男人說着。

黎雯雯驚訝地看着男人手裡舉着的東西。

男人開始把手上的東西準確無誤地往她臉上蒙上去，眼睛、鼻子、嘴巴都包括在內。

男人說，她將窒息而死。

黎雯雯眼睛瞪着這溼漉漉的東西，驚恐萬分。

“但沒有人會知道你是怎麼死的，”男人一邊鎮定地將手上的東西繼續往黎雯雯臉上蒙上去，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因爲肺裡沒有水，脖子上也沒有淤痕，沒有任何傷口。”

男人說着，將手上的最後一層蒙到了黎雯雯臉上。

此時，黎雯雯已然什麼也聽不到了。

男人滿意地看着黎雯雯再也一動不動，臉上蒙着一疊整整齊齊的打溼了的複印紙，一共四十九張。

每一張上面都寫了字，是一手漂亮的柳體，娟秀、飄逸。

眼睛上正好是五個字，五個黑色的字。

因爲被水暈開了，五個字變得巨大無比。

男人一個字一個字念着：“唐——宋——元——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