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雲鵬和易如離開病房走到外面，剛剛一言不發的易如，此刻忍不住說了：“哥啊，你這樣不行的！”

“什麼這樣不行，”舒雲鵬不解：“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是說，你又在無原則的泛濫你的同情心了……”易如嘆道：“克萊爾將軍讓你處理黎抱真，還說怎麼處理不用告訴她，就說明她已經放棄黎抱真了。而你，剛剛聽黎抱真一說，似乎又不忍心了！”

“她確實事出有因啊！”

“沒錯，她確實事出有因，”易如說：“可你想過沒有，就因爲她事出有因的背叛，衛戌部隊已經分裂，兩萬人的部隊，已經有一萬多人反出中央城，投向麗達她們了。就憑這一條，她就該死了，還沒算上懷玉姐之死，她至少有間接責任……她還不該死嗎？”

舒雲鵬默然，他承認易如說得對。但不論怎樣，看到黎抱真那悽苦模樣，他的心裡就發顫，怎麼還能下得了手？

“再說了，”易如看他不出聲，就繼續說道：“就事出有因而言，很多人幹壞事，也都可以找出種種理由。這些似是而非的理由，有一些聽起來還很動人。但如果你總是這麼去挖掘深層次的原因，你忙得過來嗎？這個世界上事出有因的多了，沒時間去關心也沒人關心這個，也不應該去關心，否則什麼事也別幹了！”

舒雲鵬站住了，他扭頭定睛看着易如，心中不免吃詫異。這小姑娘年紀不大，卻有這般見識，讓他十分吃驚：“這些話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是啊！”易如一歪腦袋：“怎麼啦？”

“沒什麼！”他說。易如一歪腦袋時的俏皮樣，與她剛纔所說的話，完全對不上號，讓他着實驚詫：“我已經答應把她完整地交給克萊爾，讓她去處理，所以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兩人都不說話了，繼續往樓下走。舒雲鵬不免暗暗感慨，這個殘酷的世界，什麼都讓他頭疼，但至少有一點，他不能不認可。由於生存環境惡劣，人心變得險惡。但正因爲人心險惡鍛鍊了人，所以這裡的人確實早熟。象易如這樣才二十出頭的女孩，在他的世界裡也許啥也不懂。但在這裡，她們已經是不可忽視的存在，也許這就是環境造就人吧？

但這種狀態，他心有畏懼。在這裡，跟他的思想契合度最高的，無疑是秦懷玉了。但秦懷玉死了，他真的很鬱悶了。

“哥！”易如突然喊了他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又怎麼啦，一驚一乍的？”他無奈地苦笑：“又發現我什麼地方不對了？”

“是的，我看到你臉上掠過一抹陰影！”易如看了他一會，說：”你是不是又在想懷玉姐了？我知道，你總覺得，我們其他人都沒有懷玉姐來得理解你。沒錯，我們都沒有象她那樣總是爲你着想。但反過來你想想吧，懷玉姐是不是就是死在她的過分善良上了？”

“瞎胡鬧！”他否認：“你都比瓊斯人還厲害了！”

“真的，我不會看錯的，”易如很自信地說：“人還是得適當自私一點，如果你總是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只能說明你是個善良人。善良人不一定就是好人，因爲你很可能因爲你的善良而害了更多的人。”

“還真沒看出來，你是歪理一大套！”

“是不是歪理你自己掂量，”易如做了個怪相：“反正我就說這麼多，剩下的就該是你自己考慮了。”

舒雲鵬沒話說了，他知道，站在這個世界的角度來考慮，易如說的還真沒錯。秦懷玉如果不是那麼爲他考慮，不要一心想着爲他排憂解難，就不會主動挺身而出，跟着李雲逸去中央城了。那樣，她也許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行啊，我以後注意就是了！”他只能認輸：“我們去找她們吧！”

他們和項紫丹、艾米莉、樑晶晶會合。他告訴她們，因爲黎抱真傷勢嚴重無法移動，他們得在這裡耽擱幾天了。

“太好了！”艾米莉歡呼。她和樑晶晶離開情侶堡壘潛入中央城後，一直沒來過情侶堡壘，所以很開心：“我們可以好好玩幾天了！”

艾米莉說完，與樑晶晶歡天喜地地跑了，易如和項紫丹卻沒有動。

“你們幹嘛？”舒雲鵬看她們兩人一邊一個站在身邊，笑了。易如剛剛還在說他總是太多地爲別人考慮，可一轉眼，她自己也差不多。可見人就是個矛盾體，說起別人來頭頭是道，結果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別這麼緊張行不？我在這裡很安全，你們不必時時刻刻跟着我……去玩吧！”

易如和項紫丹對視了一下，說：“那我們真去啦？”

“去吧！”他笑道。

他的話音一落，兩人也歡天喜地地跑了。自從生了孩子，一門心思在孩子身上，易如還真沒好好輕鬆一下過。現在孩子去了一號堡壘，童心未泯的她，自然早就按捺不住地想要瘋玩一陣子了。

舒雲鵬看着她們的背影，笑着搖搖頭，轉身回進大樓。既然黎抱真動彈不了，他也不能浪費時間。他得跟她多聊聊，怎麼着也得多瞭解些情況，多瞭解對手的底細才行。

他緩步上了樓梯，朝黎抱真的病房走去。大樓裡靜悄悄的，沒有人。大白天，集聚地的人都去了外面，不是去種植園勞作，就是去了山洞區，那裡正在擴建居住區。這項工程不大不小，所以貞姐一直泡在那裡，大樓裡總是舒醫生在值班。

他走到黎抱真的病房裡，朝裡看了看，見她睡得很死，就退了出去。他轉身稍稍想了下，就上了樓朝指揮中心走去。遠遠的，他看到一個人的裸背，走近了，看清楚是舒醫生連忙想後退，但晚了一步。

“對不起，我……”看到舒醫生轉過臉來看到他了，他突然想起，舒醫生不願意裸身面對他的，忙亂之中不知該怎麼解釋了。

“沒事……”舒醫生已經穿上衣服。這一次，她似乎沒有象上一次那樣緊張，她的臉上還微微露出笑容：“身上全是那人的血，換了件衣服……”

“哦哦……”舒雲鵬支吾着：“沒什麼情況吧？”

曾經的他，很不習慣這裡的女人毫無顧忌地在他面前脫光衣服；後來看得多了，慢慢的也就習慣了。結果，習慣成自然的他，碰到了一個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身體的舒醫生，她當時的驚叫聲他記憶猶新。所以，見到舒醫生，他不由自主地有點兒尷尬。

“那好，我沒事，隨便轉轉，這就走……”

他說着，轉身打算離開。但是，他聽見舒醫生在他身後輕輕叫了他一聲：“舒少校……”

他停住了，回頭問道：“還有事嗎？”

舒醫生看着他，沒回答。他發現，舒醫生的臉似乎紅了，有點手足無措。他感到奇怪了，就回身走了回去。

“怎麼了，舒醫生，有事你儘管說嘛！”舒雲鵬聳聳肩，說：“幹嘛吞吞吐吐？是不是貞姐……”

“不是不是！”舒醫生的臉更紅了：“上次我很粗魯，很抱歉！”

“你是指……”舒雲鵬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他覺得這位舒醫生也太認真了：“不不，是我莽撞，不知道你在裡面洗澡，不好意思！”

“其實，我跟這裡的人一樣，平時也不在乎的……”舒醫生說。

她的這句話，讓舒雲鵬忽然心中一動：“因爲她們跟你一樣，都是女人，而我是男人？”

“不是……”舒醫生臉上的紅潮在褪去，她的臉色開始正常，而且有一種下了決心的神情：“我不知該不該說……”

“聽起來好象是重大事件，別嚇我哈！……”舒雲鵬想開下玩笑，緩解一下兩人之間不那麼自然的氣氛。但他看了舒醫生一眼，立刻閉嘴了。

“還真是的……”舒醫生輕聲說道：“至少對您來說……”

舒雲鵬沒答話，只是看着舒醫生，靜靜地等着。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的臉色變了，變得有些蒼白。

舒醫生也看着他，她的胸脯起伏，呼吸急促。最後，她下了決心，走到一個櫃子，打開鎖，從抽屜深處拿出一個移動盤，走回來。

“給您看看這個……”她一邊說，一邊把移動盤插到電腦上。

全息圖像跳出來，舒雲鵬驚得目瞪口呆：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山川，熟悉的奔騰不息的清江江水……熟悉的，那個他在那個世界裡破舊的家的老房子和父母的照片，還有讓他夢牽魂縈的親愛的伊羣的照片……當他看到已經是人到中年的愛人和她身邊的一個半大小夥子，笑吟吟地向着鏡頭揮手的錄像時，他完全不能自控，失聲痛哭起來了……

他沒想到，伊羣竟然懷孕了，還給他生了個兒子！

“您是我的祖爺爺……”他聽見舒醫生在他耳邊帶着哭腔的聲音：“這是祖奶奶留下來的……”